这是周青先第一次听见林北生说爱。
好奇妙,林北生能生产的爱好像和制造酒精的过程一致——温和的粮食遇到温和的水,发酵成为剧烈的酒精*,温和的人碰上温和的情绪,碰撞产生强烈的爱。
周青先的脑袋依然很痛,但也在很晕,飘飘然的情绪从心口漫出,好似真的喝醉了酒。
他想听林北生重复,但又怕对方觉得自己贪得无厌,于是便囫囵地将告白吞进了胃里,假装自己不甚在意,以免被抓住把柄,林北生就不再会要提了。
他舔舔唇,意犹未尽地,又舍不得中止话题,便接着问:“你去哪里了?”
林北生回答:“你的墓地。”
这话一出,周青先便迅速褪温了。
他几乎是条件发射地想从林北生怀里逃离,身体往后缩,但是手指还牵着,是想躲又生怕林北生真正离他而去的反应,面色一瞬警惕起来。
林北生将他一连串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怪无奈地笑了。
他盯着周青先被纱布蒙住的双眼,心想,真厉害,只是眼睛看不见,就能将这位狡猾的狐狸变成怕被抛下的小狗。
他利索地将周青先抱住,手指隔着绷带,一寸一寸地从对方眼皮上探过:“来吧,老实交代。”
周青先僵着身体不敢动,林北生便作势要走,他几乎是下一秒就从了。
“没有、没什么好交代的。”周青先拽住他,磕磕巴巴,没头没尾地道出一句,“因为……花海也算海嘛。”
林北生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好在他现在有充足的时间让周青先坦白。
“什么海?”他问周青先。
周青先的手指摩挲着林北生衣服的面料,有有些紧张地用指甲刮着指腹,只觉得不太好回答。
他当初和林北生签的契约就只有两年,在一开始时其实并不奢望林北生能原谅他,只是盼望着能在汲取足够多的温暖之后,悄无声息地在盛开山茶的山坡上死亡。
之所以是两年,因为他认为这是能够让郑琪不发现的最大时间,又是自己能享有孤独的最长失效。
再长一点,周青先说不定就舍不得去死了。
在他最开始的设想中,这将是一场报复一样的恶作剧,在未来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林北生说不定会在哪天突发奇想去寻他的行踪,最后只探到一园山茶,周青先的墓独自屹立着,周围的花枝一摇,都是周青先在嘲笑他。
后来他还是带林北生去看了,是因为那具黑色的石块实在是太孤独,除了林北生,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来怀念他。
他在自己墓前种满山茶,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孤零零的,好让林北生以后来,能毫不动摇地想起他。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林北生知道。周青先一边想着,一边往被子里缩,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不肯再开口了。
于是林北生就捏了捏他的耳垂:“那你说点别的吧。”
周青先想了一阵,老实道:“我吃了药,也睡着了。”
“好,很乖。”林北生说,“但这不是我想听的。”
周青先:“我肚子不饿,但是如果到了该吃饭的点我会好好吃饭的。”
林北生:“……好,但也不是这个。”
周青先便犹豫了:“刚才郑阿姨来,我不知道有没有惹她生气……”
“不是这个。”林北生打断,“你也不用操心。”
周青先又想了想:“林忍冬的事我也感到很抱歉,她生我的气了吗,我能哄好她吗?”
“不是这个。”铁面无私的林北生说,“你先考虑怎么哄好我。”
周青先一怔,急急地改口:“好的,我会想办法,我在墓园是因为气急了才说那种话……虽然我没有资格发脾气,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北生叹气,不知道他是在刻意装傻,还是真的不清楚:“不是这个,而且我也已经往心里去了。”
周青先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揣摩这个“往心里去”是暗指什么,但是又觉得时间短暂不容他仔细思考,再者林北生一动,他就总觉得他要走了。
于是只是林北生撑起半身去掀被子的功夫,他就兵荒马乱,手指抓住了林北生胸口的衣服,急急地讲:“你、你先别走。”
他再顾不上别的,仰起头,巴巴地重申:“你先回来,你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林北生还是觉得,周青先这时候的视线肯定很像一只湿漉漉的小动物。
他便躺回去了,问周青先:“然后呢?”
“……然后?”周青先木讷地缩在床边,然后福至心灵,凑过来亲了林北生一下。
他的手又想向下移,脸上又露出那种不乖、又讨好的神情,一如既往地伎俩。
林北生立马抓住了他,心道这种手段也得慢慢让他改过来,声音倒还蛮冷酷的:“不对。”
于是愚笨的学生周青先不明白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谨慎得像一只遇了猫的老鼠。
“不过亲还是可以亲的。”林北生说,凑过去重新蹭了蹭他的嘴角,然后将周青先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肩上。
周青先的脑袋就停在他肩的位置,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于是屏住呼吸,安静地听林北生的心跳。
被剥夺视觉对他而言十分难忍,他在黑暗中的不安感暴增,是平时的好几倍。
但是用其他感官去感受林北生的过程又很致命,这样缺氧的凝滞感让他上瘾,他又不想快点好了,说不定一好起来,林北生便不会再这样抱他了——所以如果会一辈子滥下去,其实也不是很糟糕。
抱着这样不敢让林北生知晓半分的念头,他缩着脖子,闷闷地放出声音:“……别离开我了。”
很可惜林北生是个耳朵很好的人,他精确无比地听见了,并且明确地给出了答复。
“行啊。”他说,“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周青先的眼皮在纱布之下,十分不安地跳动数次。
好像流进心脏的早不是血液了,是兑了蜜的糖开水,四肢百骸都被泡得温软,连手指头都泛着不常有的温度,周青先不适应,但也不讨厌。
他张了张唇,低着头,极其不熟练地回答:“……因为,我很爱你。”
这时候林北生才终于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他轻轻托住周青先的脑袋,对迟来开窍的学生提供一点奖励。
这位耐心极好的老师,几乎都将回答递到了他嘴旁,周青先才愚钝地顿悟了、回神了,重新组织起来磕磕盼盼地说了一遍。
“我很爱你。”他揪着林北生的衣摆,不知道是想抓住他,还是害怕自己被丢下,“特别特别爱。”
“所以,你别让我一个人。”他说,“也别再离开我了。”
林北生嗯了一声,隔着纱布吻上他的眼睛。
这也是周青先第一次说爱,林北生完完整整地收到了。
这说明,自此以后他的一切行为将十分合理以周青先为基准,切毫无保留地、矢志不移地向他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