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林不殊本是放在腿上的手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掌心给包裹。
这让本是靠坐在椅子上的人身子蓦地僵住,就连那本是已经飘出去的思绪也因为双手交握相触而产生的异样感让他不得不将思绪给抽了回来。
湿冷的风带着雨后空气当中的几分腥味,从一侧的帐帘外吹动而来。
水珠顺着廊檐一颗一颗的滴落而下,形成清琮悦耳的声响。
林不殊在黑暗当中微微侧目,就看见坐在身侧之人突然单手撑着座椅朝他凑了过来。
他呼吸跟着一窒,下一刻那人的轻语就落在耳边。
漂亮的银色发丝在眼前浮动,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比往日多了几分的柔和轻缓,落在耳畔时像是带了撒娇和胆怯,让人的心跟着被挠了一下。
林不殊喉结滚动,连带着那双拢在暗处的眸色越发的深。
他盯着人看了半晌,曲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敛去了眸中的神色,握紧了那双手。
梁秋白没有拒绝,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
在顾文德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之后,他就发现对方将视线移开了。
梁秋白这戏也算是演完了。
他想将手从林不殊的手里抽回来,梁秋白却发现对方将他的手握得有些紧。他试着将自己的手向外拽了拽,却感受到林不殊安抚的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别怕,我在呢。”
梁秋白微微抬眸。
在昏暗的环境之下,他就看见了对方那张拢在暗光里的英俊斯文的脸。
这种感觉突然有点奇妙。
从小到大在他的理念当中,从来都是跌倒了自己爬起来,做事从来都是靠自己。
后来他站于正道的顶端,鬼界的鬼怕他,人畏他,他护天下人,却从未有一个人在他漫长孤寂的人生里,护过他。
他也从未想过,这个能让他依靠的人,到头来会是个人类。
梁秋白抿紧了唇。
如果,他现在告诉对方他不怕鬼,如果他现在告诉对方他其实.......
是不是多少有点糟蹋了对方这一腔热情?
梁秋白思索了再三,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就在这时,管家庞叔从台阶外走了上来。
他朝着在场的几个人看了一眼,径直走到顾文德的身侧,微微躬身小声道:“老爷,这附近的电路我已经让人排查了一遍,电闸被人拉上去了,看上去像是人为......”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放在院子里的灯影箱突然亮了起来。
梁秋白顺着灯光看了过去,就见那白色的幕布之上突然多出了几个栩栩如生的皮影小人。
“这话说,几百年前在那清远城外有座山,名曰不落。”
“传说,在这山上,可以看见太阳永不落山的奇景,住在这山上的人,上可直通天听,下可直入地狱,是位奇人......”
梁·奇人·秋白:“........”
怎么回事!
吃瓜怎么又吃到自己头上?
算起来,他死了得有个几百年了吧。
现在这群人都没有点别的故事可以讲了吗!怎么翻来覆去讲他当年这点子破事,他们不腻,他都要听腻了。
梁秋白拧紧了眉头,连带着坐在身后的林不殊面上都滑过了一抹不悦。
一侧,顾清韵压低了声音冲着身侧坐着的人小声嘀咕道:“哥,我怎么听着像是阿爷的声音。”
顾清河嗯了一声。
顾清韵掩唇吐槽出声:“哥,这段我小时候好像就听过,我感觉我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
顾清河:“我听了五十遍。”
顾清韵:“.........”
管家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动静,一脸为难的请示道:“老爷这.....”
顾文德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着一张脸冲着人挥了挥手。
管家没再多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安排佣人在四周摆放了几个照明的小灯。
看这架势,是想让他们留在这里看表演。
梁秋白现在不想留,只想掀桌。
顾文德:“沈先生是第一来青宁吧。”
顾文德笑了一声,朝着人微微抬了抬手介绍出声:“我们青宁这皮影十分的出名。”
梁秋白面上假笑了一声:“这请客就请客,怎么还敢劳烦老太爷给我们表演。”
梁秋白扶着椅子准备起身:“我看要不还是算了,我......”
顾清韵抢话道:“沈先生你放心大胆的听,阿爷就喜欢给人讲这个!”
顾清韵:“还有什么祖师爷夜上苍山,五方城力挽狂澜,酆都鬼城双王会面,宛城私会鬼王......”
林不殊的眉头蹙起。
梁秋白:“等等等等......”
梁秋白:“宛城私会鬼王?”
顾清韵神秘兮兮的凑上前来:“我跟你讲,这是阿爷最喜欢的一段。”
顾清韵:“一会儿应该能讲到,你听听就知道了,老带劲了。”
梁秋白:“..........”
林不殊:“..........”
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听听有点说不过去了。
梁秋白勉为其难的撑着手臂又坐了回去。
他到要听听又给他编出来个什么东西。
不过这宛城.....
他在宛城什么时候跟人私会过?
那时候两个人难道不是在.......
林不殊坐在椅子上也陷入了同样的沉思。
就在这时,顾文德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状似十分不经意的突然冲着人问出声来:“沈先生,对玄门内的祖师爷熟悉吗?”
梁秋白:“之前在花溪镇的时候,略有耳闻。”
顾文德:“林医生呢?”
林不殊曲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不熟。”
梁秋白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人一眼:“你听都没听说过?”
林不殊:“没听过。”
林不殊思索了片刻,又补了一句:“不感兴趣。”
梁秋白眯起了一双眼睛:“救世的大英雄,没有对方,就没有现在的世界。”
梁秋白抬手给人指了指:“你这次好好听听。”
林不殊:“..........”
梁秋白撇了人一眼。
林不殊:“我听。”
这还差不多。
梁秋白满意了。
林不殊有些头疼的伸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宇。
他感觉他得回去跟白面老鬼商议一下,该如何让他的这位室友对鬼产生兴趣。
院子里的皮影戏还在上演。
按照顾清韵的说法,果然是从他当年夜上苍山讲起一直讲到了宛城私会......
“几百年前,酆都鬼城突然霍乱频发,祖师爷于鬼城内与鬼王的第一次谈判无疾而终。”
“可谁知,一天之后,祖师爷突然夜出不落山直奔了山脚下的宛城。这祖师爷为何夜行而出?那是因为酆都内的那位王当晚就等在了宛城内的碧波亭等着跟人私会见面......”
林不殊坐在椅子上冷哼了一声。
梁秋白的手指在座椅上轻轻敲了敲,在听见这段的时候,脑子里甚至还宕机了那么一下。
有时候这事情传的多了,他现在都有点怀疑不是对方的问题,而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要不是他跟阴绪真的水火不容,他都要怀疑他真的跟对方有一腿了。
不过。
他那天......
他想起来了。
那天,阴绪给他传了一封信,约他前去宛城见面。
前一天两个人刚刚在酆都鬼城谈崩,闹得不欢而散,他那天已经非常不想看见阴绪那张臭脸。
梁秋白抬手就将那封信一把火烧了。
哪知那天阴绪跟吃错药似的,隔了一段时间又给他送了一封。
整整一十六封相邀。
这不是邀请,这是挑衅。
梁秋白忍无可忍,拿了信去了宛城找那个不要脸的算账。
湖畔,碧波亭之上。
殷绪一身红衣就坐在一旁的歪脖子树上。
“我以为天师大人不来了呢?”
梁秋白将手里的信摔进了对方的怀里。
他握着手中剑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哪知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那人突然问出声:“十六封,怎么少一个。”
阴绪靠在一旁的树上,笑道:“天师大人不会昨日对我一见钟情......私藏了吧。”
梁秋白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收紧了那握着长剑的手,微微侧目:“烧了。”
阴绪追问出声:“为什么?”
梁秋白:“碍眼。”
阴绪轻笑了一声:“天师大人的火气还是这么大。”
阴绪从树上跳了下来,握着手中的摹金的扇子轻轻摇了摇,“既然来都来了,昨日的事情不如再商量商量。”
梁秋白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你想怎么谈?”
阴绪:“你站的太远了。”
阴绪:“这扯着嗓子聊天你不累,我都累了。”
梁秋白拧紧了眉头,迈步上前。
他将脚步停在对方的身前,他看着面前那张艳丽无双的容颜,冷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管好你手下的那群鬼。”
阴绪:“鬼界不如人界,那群鬼我可管不了?”
梁秋白逼进了一步,再次开口:“如越界,我必杀无疑。”
阴绪握着手中扇柄轻轻勾过了对方的衣服将人拉近:“像这样吗?”
两个人一瞬间的距离拉近。
呼吸交错,梁秋白的呼吸乱了半拍。
他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开口:“只要你不怕死,尽管可以试试。”
阴绪垂眸看了一眼那抵在胸前的匕首,笑道:“你可真是,不让半分。”
梁秋白勾着对方的衣襟将人拉到近前:“不好意思,这上了我的桌子,规矩得我说了算。”
梁秋白凑到对方的耳边低语:“鬼王若想改变现状,就杀了我。”
阴绪唇边的笑意更深。
他伸手将凑到跟前的人推开,冷着一张脸掸了掸身上的微皱的衣服,“你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
梁秋白朝着对方撇了一眼:“我对一只鬼也没兴趣。”
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