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派对之后, 眠礼像变了个人似的。
白天经常发呆,不再向大人们撒娇,最喜欢的亲亲抱抱不再管用。
吃饭也不香了, 就连最爱的焦糖饼干的吸引力都大打折扣。
卓燦见祂闷闷不乐,想了各种办法逗小家伙开心,收效甚微。
白天还能找方法转移注意力,晚上就更难熬了。
眠礼睡觉一定要睡在他怀里,原本一夜能360度旋转的睡姿,现在变得异常乖巧,像个假娃娃。
不仅睡着的时候一动不动,丁点声音就能吵醒。
有好几次在噩梦中大哭,极度恐惧地尖叫着“不要”“不走”“不……!”。
卓燦喊不醒祂, 急得满头是汗,唯有把小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他轻轻拍着祂的后背,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不怕不怕啊,礼礼在家呢,没有人敢伤害你。”
「家」这个字像是触动了小孩某根敏/感的神经,叫祂哭泣得更加伤心。
卓燦担心的不得了,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过了好久, 眠礼终于颤颤巍巍睁开眼, 像是不敢确认他的存在似的呢喃:“燦燦……?”
卓燦松了口气:“嗯, 我在。”
眠礼抽噎着, 小手攥住他的衣领,执拗地一遍又一遍:“燦燦不走……燦燦不走……”
卓燦把祂搂得更紧:“好好,我不走, 我不走, 别怕。”
眠礼学着他的话:“我不走、我不走……”
指代都有些紊乱, 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讲给他。
可把老父亲心疼坏了。
这一切都是从生日派对开始的。
卓燦不停地回想,当日究竟漏掉了什么细节。
他印象中还挺完美,吃蛋糕顺顺畅畅,做游戏也没什么岔子。
难道,在他没看见的角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才会导致小眠礼有这种近乎于创伤应激后遗症的反应。
卓燦紧锁眉头,一个个打电话过去挨个问:“那天有没有别人来过?有没有那种……呃,就是我们都不认识、或者不熟悉的那种人?有没有哪里奇怪的地方?”
一直和眠礼待在阁楼上的陶映嘉摇摇头:“玩得很开心,礼礼和我捏了好多小雪人。”
齐瑞全程在场:“没印象。小家伙吃过蛋糕就和嘉嘉去玩儿了,直到卢总来了才下楼,中间应该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才对。”
卢颂说:“当天我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走了。”
卢颂记得,那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到场之后看见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还觉得有些冷清。
于是所有人都找不出哪里出了差错。
老父亲的直觉告诉卓燦,所有人看似完整的记忆中一定有某一环出现断片。
缺少的这部分,必定与眠礼的异常有关。
正因为过于完美,反而显得古怪。
只是眠礼不说,神仙的事儿,凭他一己之力,很难找出问题所在。
平时开朗爱笑的小小孩变得心事重重,连幼托班的老师都看出来了。
闵老师在卓燦来接眠礼时,悄悄问小家伙怎么了。
卓燦苦笑:“我也想知道。”
他要是能知道导致小家伙不开心的罪魁祸首何许人也,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报仇”。
*
让卓燦感到欣慰的是,眠礼仍保留着某些能像以前一样开心的时刻:跟陶映嘉玩儿。
俩小孩时有拌嘴,没怎么再打过架,大多数相处和谐。
过去的礼礼派和嘉嘉派早就废除,他们两个不再同别的孩子玩,挤在自己的小角落。
有时候带上小陶绵,更多时候嫌一岁的婴儿太幼稚,就只有四岁和三岁的他们两个。
唯有在陶映嘉面前,眠礼依旧是那个任□□闹腾的小屁孩,可以暂时忘记背负在稚嫩小身体上的枷锁。
祂是棵需要用很多很多爱浇灌的小苗苗,陶映嘉是祂最后的甘泉。
在齐瑞和小慧的婚礼上见过陶家父母后,每每来托班接娃,卓燦都会遇到陶父,还能聊上两句。
分别的时候,卓燦骑上自己两三千块的小电驴,陶父开着大几十上百万的好车。
卓燦心态好,并不觉得失衡。
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若没有眠礼,就算以后他结婚有孩子,也不会送来这么高端的托班。
因为眠礼的出现,才让人生轨迹有了一点点转折。
钱嘛,身外之物,够花就行。
但与小神明的相遇,千载难逢。
眠礼坐在车篓里,陶映嘉降下车窗。
两个孩子在托班形影不离黏了一整个白天,分别时依旧恋恋不舍。
眠礼挥着手:“拜拜~”
陶映嘉也努力冲祂挥手:“再见!”
“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成年人听来毫无意义的废话,足足讲了十分钟。
见小朋友马拉松式的告别总算告一段落,卓燦和陶父同时松了口气。
卓燦冲陶父笑笑,先往前骑。
骑了一截,眠礼不放心,又站起来拼命挥手:“说好了,明天、明天也一定要见喔!”
祂这么猛地一站起来,连带车都不稳了,晃了好几下。
卓燦吓了一跳,连忙把祂摁回去:“明天得给你买个儿童座椅拴起来才行。”
要是以前,眠礼一定会拒绝的,说自己是厉害的小神仙,才不需要那种幼稚的东西。
但今天眠礼竟然真的乖乖坐了回去,面向前方,又恢复了惆怅。
年纪一只手都够数的孩子,什么风什么雨没经历过的,在惆怅什么呀。
卓燦问祂,祂也不讲,重重叹口气。
也就一米高的背影,竟然看起来那么深沉。
入了夏,傍晚的风热烘烘的,卓燦连短袖都觉得热,小神仙能调节自身体温,并不在乎有没有三十几度。
凡人感到羡慕。
能有什么办法获得一丝清凉呢?
卓燦想哄祂开心,问,吃不吃冰淇淋?
眠礼点点头。
卓燦去小店买冰淇淋,电瓶车停在路边。
他要了两支巧克力脆皮的,一个树莓薄荷口味,另一个海盐芝士味。
包装很好看,味道听起来也新奇,可以一试。
卓燦付了钱,拿着冰淇淋往回走。
一看,眠礼趴在车篓上,小手托着腮,望着红红绿绿的地砖发呆。
沉沉满满的,装着年幼的心事。
原来神也会如此哀伤。
*
好在,小孩子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卓燦都做好长久战线、开导小朋友的心理问题的准备,几天之后,眠礼却恢复了。
还是同往日一样,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眠小礼全世界最棒棒。
卓燦觉得自己就像动画片里的搞笑人物,刚想松口气,又被下一口提起来的噎住。
担忧并未到此为止,他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眠礼的神力,好像衰退了。
之所以用“衰退”这个词,是因为它们并没有完全消失,还是残留着部分的。
只不过就算是这一部分,也很不稳定。
祂原本的能力哪些还在、哪些没了,谁也搞不清楚。
比如祂今天用了某种办法爬上衣柜,下来的时候想也没想直接跳。
要知道,原本祂是可以飞的。
异世界也好,这里也罢,只要祂有降落的需求,云雾就会自动自发地出现,安全地裹着祂,绝无半秒钟延迟。
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差池。
然而今天,它们都不见了。
眠礼像一个普通的人类那样,从高顶直直坠落下来。
卓燦刚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副恐怖片画面,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比守门员还守门员,及时地、精准地接住了小神仙。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再爬那么高了!!”
他不再年轻了,心脏脆弱,经不起这么恐吓。
眠礼不仅不反思自己,还倒打一耙:“礼礼不是祖宗,礼礼是神仙!”
好像正名自己是天大的事儿,远比刚才差点摔着要重要得多。
“……这是重点吗!”
眠礼气鼓鼓。
卓燦投降:“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
本以为这茬就算过去,眠礼又问:“什么是祖宗?”
卓燦:“呃,就……就是很重要的人。”
“那好吧。”眠礼完全明白了,大方地点点头,“礼礼可以当你的祖宗。”
卓燦:“……”
好像完全没懂吧!
不过眠礼倒也没说错,就现在的情形而言,祂真的是他的小祖宗。
比祖宗还精贵。
很明显,小神明的力量在消退。
同样明显,小神明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习惯没有任何改变。
这就是问题所在。
必须有人一直看着祂、帮助祂校正各种普通人类会做的事情,才能防止祂误伤自己。
为了能给予更好的保护,帮助小神仙适应失去神力的阶段,卓燦咬咬牙,放弃绩效奖金,向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全天候盯防。
托班老师是很负责,但那么多孩子,老师不可能面面俱到,难免有疏漏。
特殊情况,必须得特殊对待。
卓燦朝九晚七上班时,被一会儿送去齐瑞家一会儿送去幼托班的眠礼想他。
这会儿天天陪着,眠礼又觉得成天待在家无聊。
总之就是怎么都不满意。
老父亲能做的都做,先是让齐瑞把芝芝和桃桃都送来。
最近小神仙去幼托班,很久没和猫咪们一块儿玩耍。
猫猫们一就位,三人大战立刻爆发,追得满屋子飘的全是毛。
可怜的卓燦,喷嚏一个接一个,鼻子都红了。
这还不够,又麻烦小慧联系陶映嘉的父母,让嘉嘉也来住两天。
卓燦没提前跟眠礼讲,想给祂一个惊喜。
小神仙忙着把猫咪们追得上蹿下跳时,有人敲门。
一娃俩猫都停下来,看向卓燦,眼神里写着,你怎么不开门?
卓燦说:“卡密萨马,我手疼,能麻烦您帮我开门吗?”
原本小神仙只要一挥手,门就能自己开,现在却要亲力亲为。
眠礼骑着芝芝,站在大布偶的背上,颤悠悠拧开把手。
门打开了,陶映嘉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站在外面。
大一点儿的男孩很绅士地鞠了一躬:“小卓哥哥好,礼礼好。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眠礼又惊又喜,“哇——”的一声扑向他。
俩孩子差点没都摔到地上去。
卓燦看着两个小朋友打打闹闹的模样,开心之余,又有点点失落。
孩子总要长大嘛。
他安慰自己。
*
陶映嘉的妈妈特意买了两件新的连体睡衣,礼礼是粉白色的小兔子,嘉嘉是橘黄色的小熊。
戴上帽子后,兔耳朵和熊耳朵竟然可以晃动。
两只小动物并排躺在一块儿,盖好小被子,齐齐跟成年人说晚安。
可爱得要命。
他们在幼儿园午睡时总是搂一块儿,现在也不例外。
就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再这么黏着,挺热的。
半夜眠礼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呢,从嘉嘉熊的熊抱中挣脱开,要起来开窗户。
小神仙身手敏捷,没睡醒也不影响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窗台。
然后啪叽踩上睡得正熟的桃桃。
狸花猫嗷呜一声炸了毛,刚要给予回击,就看见眠礼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
初夏夜晚的风轻盈温驯,眠礼还没从睡梦中的燥热清醒过来,只觉得风吹得好舒服,好想再感受多一点。
祂又往前倾身,桃桃咬住祂的衣角,哇哇呜呜:“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这一嗓子把陶映嘉吵醒了,后者揉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好在男孩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快,在眠礼掉下去之间死死抓住祂:“礼礼——!!”
眠礼这下清醒了,眼神涣散又无助:“嘉嘉……”
陶映嘉半趴在飘窗上,双手抓着祂,自己也岌岌可危。
“我不放开!你要撑住哦!”
说是这么说,可他胳膊好酸好酸,手也痛了。
眠礼的体重比正常孩子要轻很多,只有一只猫的重量。
可就算是一只猫,如此紧急的情形下,让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抱着,也没那么容易。
桃桃在这里帮不上忙,赶忙窜去找卓燦。
陶映嘉急得满头大汗。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从这样楼层的高度,眠礼掉下去、眠礼和自己一起掉下去会发生什么。
他只知道,绝对不能掉下去。
眠礼想像以前一样召唤出云雾,可它们怎么都喊不出来。
父神……
父神封印了祂可以飞翔的能力。
小孩脸都憋红了,还是发不了力。
浅色的金光在身周明明灭灭,幽暗如萤火。
陶映嘉比祂先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你不、不……可以松手哦!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迫切地希望能长成大人。
如果是大人的话,就不会什么都做不到了。
就在隔壁房间的卓燦被桃桃一爪子拍醒,费劲领会猫咪焦躁的意图时,陶映嘉撑到了极限,不仅没拽上眠礼,自己也被重力带着坠落向窗外。
要死了吗……会死吗?
死了的话,爸爸妈妈会不会伤心?
以后谁来保护妹妹呢?
男孩想不到答案,能做的只有把更小的那一个死死抱在怀里。
他们迅速向楼下掉落,静静的夜里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没人发现两个小孩儿叶子一样轻飘飘地掉下去。
生物的求生本能会盖过一切。
千钧一发之际,小神明的金光冲破封印,强行激活。
但它们并没有聚集出云雾,反倒是将楼下的花儿召唤出来。
卓燦脸色煞白、心脏骤停扒着窗台往下看到的一幕,就是楼下花园里数不清的植物全部长了几米高,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交//缠在一块儿,叠出没有破绽的网。
两个小孩子稳稳地被花海托住。
见到他们奇迹般生还,楼上的成年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一秒钟后跳起来,拔腿往楼下跑。
花香……
浓郁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花香兜头淹没了两个孩子。
藤蔓温柔地矮身,锦簇花团的海平面逐渐退潮,举着孩子们回到地面。
眠礼和嘉嘉躺在月色下,躺在花中,晕晕乎乎的。
陶映嘉眨了眨眼,不敢置信:“我们……活着?”
他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眠礼咯咯笑起来。
小神仙双手枕在脑后,好似根本没把差点发生惨剧当成一回事儿,还挺自豪:“还是礼礼厉害吧~?”
陶映嘉搂住祂,叹气:“刚才要吓死我了。”
这是陶映嘉小朋友四岁那年的,一个普通又不平凡的夏夜历险。
同龄孩子,尤其是男孩儿们,问起梦想时,总是讲要当超人,当奥○曼。
问为什么,就说这样可以打败怪兽,拯救世界。
陶映嘉一直觉得他们幼稚。
他是个挺务实的小朋友,早就知道超人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他想当厉害的科学家,最好能是宇航员,探索太空的奥妙。
直到这个夜晚,在晴朗乌云的夜空,和无数俯瞰向他们的花朵之下,陶映嘉也想当超人了。
这样,就可以保护眠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自魏晨《分//SHEN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