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已经做好了,隔着玻璃门也能闻见热腾腾的香气。
齐瑞把婴儿放进围栏,去帮小慧盛饭端菜。
卓燦也没闲着,熟门熟路把需要冷冻的甜点和面包放进不同的储物篮。
大概是以前在托班和陶绵玩过,眠礼和小婴儿的相处还不错,哪怕驴头不对马嘴地各说各话,也很和谐。
不过可苦了芝芝和桃桃。
猫咪们原本对付小神仙一个就够累了,这时候又多一个婴儿,实在是疲惫。
现在小兄妹俩一人薅着一只猫咪,埋头大吸。
然后因为肆.虐的猫毛同时打了个喷嚏。
崽崽们一脸茫然,配着猫猫们的生无可恋,实在太过可爱。
卓燦双手都占着,没来得及拍照。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人总觉得只有用相机才能留住画面和记忆,其实亲眼目睹,才是最好的镜头。
只要看见了,就不会可惜。
吃过饭没多待,卓燦带着眠礼去下一个目的地。
已经快九点了,高铁站外面等待的人还是不少,各个伸长脖子往站里看,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归人见到的第一个。
卓燦不需要这么麻烦,反正他有个世界上最灵的探测器。
眠礼本来在他怀里叽叽喳喳今天和新妹妹(为了与小陶绵的“小妹”区分开来,祂给小慧的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都玩了什么,忽然安静下来。
如果祂是一只小兔子,这时候耳朵已经立得高高的了。
没有耳朵的小兔子礼礼到处看,一双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祂这个样子卓燦就明白,卢颂已经出站了。
卢老板业务繁忙,出差到外地一个多月。
无论是眠礼还是卓燦,同他认识后都很少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哪怕每天视频电话,都缓解不了相思之苦。
卓燦别别扭扭地想,主要还是小神仙太想祂的卢卢了嘛,才会每晚都打了视频、不依不饶等一句晚安才肯睡觉。
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习惯这种联系的……还是推脱给眠礼吧。
深秋时节,等在外面的夜晚还是有点凉的。
卓燦拢了拢宽大的外套,把眠礼塞在里面只露出个小脑袋。
小孩把手拿出来一指:“来啦来啦!”
卓燦抬头望过去,卢颂个高腿长的,在人群中很是显眼,提着行李箱走路生风。
穿着银灰色的风衣,配一条棕色的长围巾,还戴着墨镜。
大晚上的戴墨镜,要是换个人,卓燦只觉得装X。
但自家男朋友,那简直帅得像电影里的特.工。
特.工先生很快看见他们,不偏不倚走过来,停在面前,拳头抵在唇边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沉声道:“先生们,在等人吗?”
眠礼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饲养员的外套里探出身,张开双手:“卢卢~~!!”
小孩子一叠声地叫,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卢颂取下墨镜挂在领口,把祂抱过来,毫不吝啬地贴贴再蹭蹭脸颊。
相比之下卓燦就收敛多了。
小孩子被抱走,怀里空了,一时手脚不知往哪里放,还是放在口袋里。
“欢迎回来。”他说。
他比卢颂矮一些,这时候微微仰着头,眼睛里倒映着远处的灯光,看起来亮得动人。
卢颂心里同样被勾地一动。
他捂住眠礼的眼睛,低头碰了碰他的唇。
大庭广众之下,卓燦僵了一瞬,却也没有推开。
在一起都要两年了,他总要做好让全世界知晓的准备。
相爱是一件很耗费勇气的事情。如果是为了卢颂,他愿意勇敢。
全世界都在见证——除了被捂住眼睛的眠礼。
小神仙扒着人类的手要挪开,气呼呼的。
怎么大人们每次亲亲都要背着自己呀——祂又不是看不见!
“开车来的?”
“嗯。在南区停车场。”
“好。还是你开?”
“算了,你都回来了,还是你开吧。”
“你车技不是蛮好的。”
“可比不上卢总。”
“没事,我相信卓总。”
“……噗你别说,今天下班的时候我那个助理……”
卢颂左手抱着小神仙,右手牵着卓燦,向停车场走。
一会儿听卓燦讲公司的事,一会儿眠礼也要说新妹妹。
出差这么久的疲惫、孤单、厌倦,似乎就在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谈话中消逝不见。
臂弯里的小身体柔软,手里牵着的另一个温暖。
有爱的人在身边,的确很好。
就在他们下电梯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将信将疑的呼唤。
“……燦儿?”
那个声音这么喊。
如果说刚才在出站口被亲吻的卓燦只是身体轻微僵硬了一瞬,那么听到这个声音后,就是完完全全,惊得僵在原地了。
像眠礼那样叫谁都是叠字,的确是亲密的表现。
那么,像齐瑞这样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用这种儿化音后缀,也是同样含义。
能这么叫他的,除了正在家奶孩子、不可能在这里的齐瑞,那就只剩下……
更不可能在这里的母亲。
*
卓燦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机器人。
因为他正以堪比机器人的卡顿程度,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去。
可是他不是。
他还希望自己眼花了。
可惜也没有。
离他们十几米的距离,烫着一看就是新换的时下中老年最流行爆炸头发型、拎着大包小包特产仿佛来赶集的这位女士,不是他妈妈,还能是谁呢。
卓燦冷汗都要下来了,甚至没注意到卢颂已经体贴地松开了刚才牵着自己的手。
这个动作甚至有点难度,介于他紧张到死死捏着对方。
卓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妈,好巧啊……”
“巧你个头啊,我给你打了五百个电话你不接,刚才看到你,还以为你小子好心给老娘一个惊喜,偷偷过来接人。好家伙原来接的根本不是我!叫我那一场空欢喜。不仅空欢喜,你还真是给我个大、惊、喜!”
胡女士那从来都是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就能把儿子说晕。
卓燦一愣,从大段没什么意义的话中挑拣出有用的信息来:“你是特意来找我——不对啊,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的?”
他妈不爱用微信之类的即时通讯工具,只愿意打电话。
已经很久很久没接到过爸妈的电话了,每次都得他打回去。
他分明记得自己不久前还冲卢颂抱怨过,爸妈都快忘了自己这个儿子。
简而言之,卓燦完全不记得最近有收到过妈妈的消息。
胡女士也觉得莫名其妙:“不是那个178的号码吗?”
卓燦脸都黑了:“妈,那是我大学的号码——我都已经换了快三年了!”
“……哦。”胡女士问,“哎,不对啊,儿子你什么时候大学毕业的?”
卓燦:“……”
那边母子俩跟最佳喜剧人似的一唱一和讲相声,这边卢颂和眠礼互相看了看,终于明白了卓燦偶尔突然脱线的性格是遗传自谁。
胡女士讲话中气十足,哪怕跟儿子唇枪舌剑也没有往下手里拿的东西。
出柜来得猝不及防又被迫,可都已经到了面门上,总不可能现在走开装不认识。
卢颂放下眠礼,走过去,很礼貌伸出手:“阿姨,我帮您拿。”
卢颂长得帅,而且是那种很“正”的帅,一表人才,不乏书卷气,一看就是那种姐姐妈妈都喜欢的类型。
如果不是因为刚刚目睹了这个男人跟自己儿子手牵手,比情侣还情侣,胡女士也会立刻笑到为他张罗说媒的地步。
但不行。
还说媒呢,都快登堂入室了!
胡女士身材娇小,比卓燦都矮一个头,更别提高大的卢颂。
不过她站在他旁边,斜眼审视着,气场不少半分:“燦儿,这位是你的……”
很明显,胡女士并没有认出这是自家十来年前请过的小家教。
卢颂深知不是打旧日感情牌的时候,他不想让卓燦为难,主动道:“阿姨您好,我是他同事,我姓卢,您叫我小卢就行。”
胡女士说:“同事?你们老板知道你们这样吗?”
“……妈。”卓燦不忍心提醒她残酷的事实真相,“他就是我老板。最大的大老板。”
胡女士的脸色有一瞬间裂开。
但过来人毕竟身经百战,很快又恢复了战备状态:“除了同事,还是什么关系?”
卢老板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真·身经百战的,讨长辈喜欢的微笑纹丝不动焊在脸上:“是朋友。”
胡女士自然不信:“只是朋友?”
卓燦想,男朋友也算是朋友的一种吧。
他们这时候站在从高铁站到达大厅通往地下车库的通道,周围人来人往的,时不时瞅瞅这奇怪的一家人。
两个高大、气质不同的年轻帅哥,一个打扮不算时尚、气场却相当爆.炸的中年女士。
旁边还有个乖乖的、精灵可爱的小卷毛。
从模样来看实在不像一家人,却又流动着彼此压制、浑然天成的和谐。
“哎呀!”胡女士惊叫一声,才发现还多出来人似的,视线下移,声音也从方才的盛气凌人成了和蔼可亲,“这个小囝囝是谁呀?”
卓燦从很早以前就知道,没有人——无论是现世,还是神域,还是地狱——没有人可以抵抗小神仙的魅力。
没有人能不喜欢眠礼。
但胡女士这堪比变脸似的态度转变还是着实把亲儿子震惊了一把。
十分钟前,胡女士还势必要同他们俩走歪路的划清界限,十分钟后已经欢欢喜喜坐上他们车的后排,手里握着眠礼的小手问东问西,对前排如坐针毡的两个大人熟视无睹。
刚开出停车场,卢颂见卓燦的心思实在飘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他换下来。
胡女士从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低头和眠礼叽叽咕咕。
对自己的男儿媳妇那肯定是不顺眼的,但对这个白捡来的大孙子倒是满意得不能更满意。
等到一个小时到家后,胡女士已经亲自抱着乖孙了,耀武扬威的,恨不得全小区都能看见这漂亮的小宝贝是她孙孙。
可惜小区基本都睡觉了
成年人们灰溜溜跟在后面,夹着尾巴做人。
卢颂原本肯定是打算留宿,一个多月没见,那不得先干柴然后再烈火。
可惜形势陡转,只能把胡女士送来的土特产送进屋,乖乖巧巧打招呼:“阿姨您早点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您。”
胡女士看着灯光下的他,鼻梁高挺,像刀刻出来的。
心想,小伙儿是真挺帅,得多少大姑娘家家的喜欢。
怎么就不走正道呢。
自己不走正道就算了,还拉着她儿子。
这么想想又生起气来。
门关上了,卓燦在男朋友面前的伪装也卸下来,唉声叹气,脸皱成苦瓜:“妈,您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来啊!”
“我说了多少遍,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
“行行行,是我的问题。”
胡女士不理睬他的抱怨,挨个在几个房间转了圈。
既然有个孩子,那肯定不是单身汉的屋子,东西乱一点很正常,到处都是玩具和零食。
不过要找同居的痕迹,好像也不是很明显。
卓燦看她那副堪比侦察机的仔细架势,提心吊胆。
幸好自己懒,没在接卢颂之前把东西收拾出来。
不过也还好,他这里地方太小,又有儿童房,他们原本也就不会在这里……做什么。
胡女士视察完:“你们平时,没住一起啊。”
“没有没有。”
“那就你带小礼?”
“对的对的。”
胡女士看他恨不得点头哈腰:“哎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狗腿子啊。”
“……哪有您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啊!”
胡女士白了他一眼:“早知道我亲儿子能干这事儿,当初就把你塞回肚子里。”
卓燦心里有些难受。
尽管是选了条狭窄的路,尽管也做好了一辈子不被父母知道、或者父母很难接受的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总之就是难受。
谁不想自己的爱情和伴侣,是被祝福、尤其是被至亲的家人所祝福呢。
胡女士大大咧咧,没注意到儿子的敏.感,接着问:“你平时上班,小礼怎么办?”
“有时候送到托班,有时候小慧带。哦,就是齐瑞的媳妇儿,他们刚生了个女儿。”
“是齐瑞那小子啊,当年成天不学习来找你去玩泥巴。没想到都当爸爸了,啧啧,不得了不得了。来来来,有没有闺女照片我看看……”
顺理成章地跑题了。
作为干爹,卓燦手机里当然是有齐瑞女儿照片的,差不多占了全部的1%。
其实也挺可爱,小慧作为设计师,就算这么小的婴儿也能照出别出心裁的照片来。
只可惜淹没在眠礼的那99%中。
胡女士看着看着就跑偏,啧啧道:“还是我囝囝好看。看我们小礼,这小鼻子,这大眼睛,这小卷毛,哎哟……”
她说这些话时,眠礼就坐在她膝头,乖顺地像个洋娃娃。
时不时抬起头和卓燦对视一眼,大眼睛水灵灵的,纯真极了。
同样,从很久以前卓燦就清楚,眠礼对待不同人是不一样,尤其年长女性面前,向来是个梦中情娃的样子。
但凡被这副小天使的皮囊骗到的,谁能想到还装着个调皮捣蛋的恶魔心呢。
卓燦想,当初自己也是这么中的套。
胡女士审问完这个又审问下一个,没完没了。
卓燦在心里呼救:「卡密酱,卡密酱,你困不困?」
尽管在刚认识时,他就请求眠礼关闭主动读心通道,不过他也知道当自己有格外强烈的定向呼唤时,小神仙是能够被动接收讯号的。
简单来说,若他虔诚向小神明祈祷,祂就能听见。
果然,眠礼看了他一眼,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对胡女士道:“礼礼困困……”
胡女士立刻把手机还给儿子:“囝囝困啦,好好好,睡觉睡觉。哎,燦儿,祂平时自己睡么?”
卓燦见眠礼大发慈悲拯救自己,赶紧把小孩抱过来:“妈,你睡我那儿,我带祂睡。”
胡女士说:“你个子那么高,怎么好挤小床。我带祂睡吧。”
长辈面前卖卖乖还行,这眠礼就不会同意了,适时抱住卓燦的脖子,强调:“要跟燦燦睡!”
胡女士现在是孙子说啥是啥,捏捏祂的小鼻子:“好好好,就黏你爸去吧,哎,跟你爸小时候一个样儿,非得黏着我……”
卓燦见她的称呼转换如此顺当,完全当一家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妈,你这是接受了?”
他没说是眠礼,还是卢颂。
所以胡女士也没说。
“我是无所谓。但你爸那边,我可不帮你说。”
“……啊?”
胡女士拿起手机晃了晃:“我刚给他发了消息。”
【我到了。不过你儿子找了个男人,你还有孙子了。】
讲得相当简单粗暴。
他爸回的也简单:【收到。】
卓燦一看,他爸妈还是情侣头像。
你这不挺会用微信的吗?
什么跟什么就“收到”啊!
卓燦一个头两个大。
他妈虽然脱线,但是个能说动话的人。
只要能拿捏她的节奏,稍微那么一带,他妈是个特别容易跑偏的人。
比如眼下,就忙着稀罕乖孙去了,哪儿还在乎儿子是找了个男人还是个鸟人。
但他爸就不一样了。
电视剧里常演的那种老古板啥样,他爸就啥样。
他和卢颂在一起一年多没敢跟家里说,主要也就是怕他爸讲不通。
原本还想慢慢铺垫,寻找最好时机和方法,学一学别人的经验、再找个中间人周旋一下。
这下好了,海啸临头,硬抗吧。
*
胡女士要过来看儿子,最开始肯定也是邀请了卓先生。
但卓先生懒得动。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说,那臭小子既然没向家里要钱,肯定过得不错,你瞎操心什么。
如今听了儿子的惊天大事,再也不讲究儿孙福,坐了最早一班高铁过来。
一方面是时间太早,另一方面前一天晚上愁得没睡好觉,卓燦去接他的时候卡在疲劳驾驶边缘,每个红绿灯都停下来猛吸一口风油精。
好在开得慢,这个点路上车也少,安全到达。
回来路上倒是精神奕奕且神经紧绷,绝不会犯困。
他爸在旁边,严肃得像押解犯人。
当然,他就是那个犯人。
“车是谁的?”
“我的。”
“自己买的?”
“对。”
“真的?”
“这我骗您干嘛啊。”
“没要别人一分钱?”
“没有……”
卓燦隐隐约约明白了,卓先生这一连串的问题是觉得他多半年纪轻轻思想颓废,不想努力了,躺着被大老板包.养。
……他冤枉啊!
卓燦自己的床够平时带带小眠礼睡,让他妈一个人也行,他爸来了就有点儿挤了。
况且他也总不能天天去眠礼的儿童床,就算眠礼愿意,小床也不能同意。
他就在家附近的酒店给爸妈开了几天的房间。
晚上住是住那边,白天父母还是待在他的小房子里。
卓燦以前没觉得这里有多窄,现在被亲爹的气场逼得连抬头都嫌沉闷。
他跑题地想,当初眠礼在面对姜宵施压时,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紧张?
果然无论大小,无论种族,在父母面前都怂。
“爸,我,那个……”
“几点上班?”
“啊?”
“我问你几点上班。”
“九、九点。”
“这马上都要迟到了,你还不赶快去!”
“我跟公司请假了,今天我陪——”
“陪什么陪,我跟你妈没缺胳膊断腿的,要你陪什么。赶紧给我上班去,这么大人了还翘班,拿什么钱养孩子,啊?”
吧啦吧啦吧啦。
卓燦假都请好了,要好好解决一下岌岌可危的家庭矛盾,结果卓先生说什么也不同意,天塌了也不能影响工作,硬是把他赶去公司了。
今天的眠小礼小朋友,不用去托班,不用去寄养,不用请保姆,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爷爷奶奶带。
卓先生对走歪路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对这个虽然来路不明、但已尘埃落定的小孙子,总不能也冷脸。
他趁着胡女士给眠礼找衣服的时候偷偷问:“祂会说中文么?”
“会啊,讲得比你标准。”
“我哪里有口音了……”
“这不是外国小孩儿?”
“爹妈应该是外国的,不过生下来就领回家了,所以祂也不能外国孩子。”
“叫啥名儿,多大了啊?”
胡女士看着手里的小褂子小裤子,来之前还在肖想什么时候儿子才能成家、让她享受做奶奶的感觉,没想到来了之后,直接省掉一系列步骤,跳到孩子四五岁的时候。
某种程度而言倒也是幸福感爆棚。
她抖抖小衣服:“问问问,儿子在的时候你不问,这个时候又在乎那么多干嘛。少在小孩子面前废话,我现在要带小礼去公园玩,你去还是不去?”
“……”卓先生答,“去。”
眠礼的衣服一直是自己选的,小神仙有眼光,时髦又俏皮,换上衣服后可爱程度再翻一倍。
小孩被胡女士牵着左手,大胆地朝绷着脸的卓先生伸出右手,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怯生生,和藏都藏不起来的天真与甜美,糯糯地喊:“爷爷~!”
卓先生恨自己不够硬气,冰块说融化就融化了。
*
卓燦不太知道他们这老少组合白天都做了什么,总之晚上忐忑回到家时,他妈是已经完完全全被俘获,接受了自己有个金发碧眼孙子的设定,还非常满意。
就算是他爸,对着眠礼的脸色也比对自己好多了。
果然正如卢颂所言,交给小神仙就行,别的不用多操心。
卢颂跟他一起回来的。
卢老板三十岁的年纪,经历了同龄人几倍的颠簸,也算是面对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处变不惊。
虽说如此,见到卓先生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时,还是下意识膝盖一软。
客厅的主灯没开,昏黄黯然,还有点儿阴森森的。
这个场景很适合再加俩垫子,不肖子孙跪地上,家法伺候。
接下来是成年人们的对峙时间,胡女士懒得听他们叨逼叨,抱着眠礼就要去哄孙孙睡觉。
卓先生见她事不关己,还挺乐呵的,不乐意了:“……嘿,跟你们就没关系了是吧。”
儿子怵爹,她可不怵丈夫:“你儿子的事,关我孙子什么事。”
“怎么就你孙子了,我承认了吗?”
胡女士挺想翻白眼的。
也不知道白天是谁被小家伙左一句爷爷右一句爷爷哄得喜笑颜开,结婚几十年都没见过这样。
“我警告你啊,有什么气冲你儿子撒去,别吓到我们礼礼。”她说完跟眠礼碰碰额头,“谁是我家的小宝贝啊?谁是我们家最乖最乖的宝贝呀?”
他妈简直drama到不行。
如果不是气氛过于诡异,卓燦真的很想笑出声。
嘴角刚一咧,就见到卓先生瞪着自己,卓燦赶紧又綳严肃了。
那边趴在胡女士怀里的小眠礼,冲卓燦和卢颂大大比了个心。
「祝你们好运喔。」
这是小孩子要表达的意思。
尽管小神仙并不清楚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胡女士把门砰的一关,隔绝起成年人的乌七八糟。
客厅里的三个男人都收回视线。
卓燦想来想去还是先开口:“爸,我很抱歉之前没有跟你们说,是因为我……呃,不知道怎么讲。但我、我们是真心的。”
“真心?你年纪小小的,知道什么叫真心?真心就是找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安定下来,结婚生个孩子,好好工作……”
卓燦很少会打断父亲说话:“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怎么可以再去骗别的人呢?”
卓先生被这话一噎,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不对,怎么能是混小子说得对:“那就打扫打扫干净。年轻时候一时冲动,很快就回拧上正途的。”
卢颂坐得很端正,背挺得直,恭敬又谦逊:“我们相爱……并不是歧途。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卓先生本来就压着火,被这句话点燃了,狠狠一拍桌子:“没有伤害别人?那父母的感情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辛辛苦苦把你们养这么大,是让你们……让你们干这种歪门邪道的么!”
他不拍桌子还好,一拍桌子一门之隔竟然响起了哭声。
胡女士哗啦推开门,抱着满脸是泪的眠礼三两步走过来,指着卓先生:“嚷嚷什么呢大晚上的!孩子都吓哭了!”
卓燦和卢颂对视一眼。
那可是小主神啊,妖魔鬼怪玩弄鼓掌的小小神明,能被拍拍桌子的声音吓着么?
既然不是吓的……那就只能是装的了。
*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呢,就是卓燦怕他爸,他爸怕他妈,而他妈已经完全被眠礼“降服”。
不知不觉,小神仙再一次站上了食物链顶端。
其实卓燦也不太确定,眠礼突然的哭泣到底是小孩儿自己的意图,还是和胡女士合谋,总之这么一哭,彻底打破了方才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氛围。
卓先生脸青一阵白一阵。
不管是接着继续教训儿子,还是放下身段去哄孙子,都不是很妙。
胡女士放下眠礼,小孩子已经快五岁了,却像刚学会走路那样跌跌撞撞地过来——不是冲着卓燦或卢颂,而是卓先生。
“爷、爷爷……”男孩抽抽搭搭,小脸哭得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挪到卓先生,既想拉他的手,又有点儿怕,搅着自己的衣角,“不要说燦燦,礼礼错了,爷爷不要说燦燦……”
人人都明白,祂在这一场伦理戏中最无辜,何错之有。
然而话说到这个地步,好像有错的是卓先生了。
尽管对孩子不喊爸爸而直呼其名的教育方式尚有疑虑,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胡女士的眼刀都快化作实体了,卓先生没办法,必须拉下面子哄娃。
他弯腰把孩子抱到怀里,轻轻帮祂抹眼泪:“好好好,爷爷不说了,爷爷不说了,礼礼乖……”
眠礼的眼泪还是一颗一颗地掉,小小声:“不怪燦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怪,不怪。”
小家伙还是不相信,伸出小指:“爷爷拉钩钩。”
拉钩,代表的就是郑重的承诺。
卓先生一直是个重诺的人。
哪怕答应三五岁小孩子的,也不能反悔。
如果换个场合,他一定不会如此草率答应。
可事到如今,说左右为难还不够严峻,得是骑虎难下才行——要是不答应,胡女士就跟他没完了。
卓先生先朝儿子发了个眼刀,又重重叹了口气,重新扯出个笑容来,也伸出小拇指,贴上孩子的:“好,拉钩。”
大手拉小手晃了晃,拇指指腹也要贴贴,才算盖章。
盖上章的瞬间,小哭包重新绽开了笑,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小花苞,扑到卓先生怀里撒娇:“爷爷最好啦~”
旁边的卓燦和卢颂叹为观止。
知道小神仙厉害,也没想到牛到这种程度啊——不颁个小金人给祂说不过去的吧!
胡女士对局势深感满意,重新抱孙子回去睡觉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客厅再次剩下三个成年男性。
人没变,坐的位置也没变,可之前一触即发的气氛算是回不来了。
卓燦比卓先生更尴尬:“爸,小孩子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眠礼都把台阶筑好了,自己偏要挖开台阶直接往坑里跳。
卓先生瞥了他们一眼:“答应孩子的事就要做到,你……你们当父亲,必须得知道这个。”
对着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男人说这种话,实在太诡异了。
卓燦试探着问:“那您的意思是……”
卓先生揉了揉额角:“……我承诺了不怪你,但不代表这事儿就这么过去。而且,就算我能同意——我说是‘就算’,小卢,你爸妈那边能同意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尽管对时尚没什么了解,卢颂的穿着也看着价格不菲;再加上胡女士已经说过了卢颂是卓燦的顶头上司,稍微查一下,也知道是新岳集团的太子爷。
卓先生说:“像你们……那种人家,更是看中传宗接代吧。”
卓燦愣了愣。
如果说能否征得卓先生的同意,需要翻过一座大山,那么卢家,就是跨越马里亚纳海沟。
山就在那儿,只要时间久,总能走完。
但海沟不一样。他就不是水生物。
有时候都快忘记了,他同卢颂,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要怎么获得对方家人的同意、卢颂会不会有朝一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必须要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联姻,追求他们的爱情修成正果无异于飞蛾扑火,卓燦一直避免去想。
却忽然被父亲摊开在面前。
卓燦有点儿不敢看卢颂的反应。
没想到卢颂却很淡定,胸有成竹:“我母亲去世很多年了。至于我父亲,他对我和我母亲……有愧疚。所以并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我。”
卓燦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卢颂转头对他笑笑,那个眼神他倒是明白了,是让自己放心的意思。
卢颂望向卓先生:“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小燦说,那就先汇报给您吧——其实我父亲已经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了。并且,他没什么意见,只要我过得幸福就好。”
卓燦原本在一旁喝水压压惊,这时候手一抖,小眠礼亲自给他捏的陶瓷杯子在地板上碎成好几片。
他张了张嘴。
……啊?!
*
卓燦送卢颂到楼下,一开口声音还哆嗦。
“你不是骗他们的吧?”
卢颂揉揉他的头发:“哪有用这种事骗长辈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你看,我要是提了,你就一直这么心神不宁了。”
“哦……”
卓燦走到车旁边,又问了一次:“真的?你爸,不是,董事长他真的……”
他习惯性用上眠礼的较真语气:“真的、真的是真的?”
卢颂也习惯了对待小神明的耐心:“真的,真的是真的。我爸还说哪天你有空去他那儿吃个饭。”
卓燦想象了一下跟那个只在新闻上见过的富豪吃饭……
卢颂笑:“没事,一辈子不见也行。他对我很宽松的,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父母这边ok,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他们交换了一个互相安慰性质的吻,卢颂驱车离开。
卓燦回到家,父母没让他送,自己去了酒店。
卓燦目送他们离开,愧疚自己忙于工作的这几年,父母好像真的老了。
他爸听卢颂说了卢家已经默认后,怔了很久,翻来覆去念叨着:“时代变了,我老了,时代变了……”
再然后,就不肯跟他们讲话了。
尽管父亲的性格执拗,卓燦却清楚他有多么爱着自己。
对于长辈来说,观念的转变就是一场动荡,卓先生一定很不好受。
只是,有些东西必须自己消化,哪怕他作为另一种层面上的当事人,也无能为力。
能有今日的温和局面,他很庆幸,也很感激。
卓燦叹了口气,关上门。
他去了儿童房,月亮船上的小家伙正发着光,果然没睡。
对于眠礼来说,发光也算是种治愈的方式,更好理解一点就是回血和充电。
卓燦想,幸好父母刚才没看见,不然得吓出毛病来。
眠礼眼巴巴看着他,卓燦也不急,倚在门边抱臂好整以暇望过去。
小孩的耐性还是不够,踢掉小被子飞过来,主动抱住他邀功:“礼礼今天很棒吧?”
卓燦哈哈大笑,一把举起小天使:“是啊,你可真是个小影帝。”
“影帝是什么?”
“就是表演很厉害的人。”
“那礼礼就是影帝!”
忙了一天,卓燦也累了,打了个哈欠,把小孩儿放回床上:“今天和爷爷奶奶玩得开心吗?”
“开心!燦燦下次也一起吗?”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早些睡。”
眠礼盖好小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蛋:“燦燦不和我一起睡嘛?”
“你马上就是五岁的大孩子啦。”
“卢卢也是大孩子。”
“卢……那是大人。”
眠礼的逻辑很简单:小孩子可以和大人一起睡,长大的孩子不行。那么——
男孩望着他,大眼睛纯真无瑕:“为什么卢卢可以和燦燦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