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在暴雨和曝晒的反复折磨中总算结束,秋天不声不响地来临。
满了三岁的姜眠礼小朋友,也终于到了要上学的年纪。
幼儿园为了让这些各家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小小姐小少爷尽快适应集体生活,第一个星期要求在园里留宿。
因为提前认识了陶映嘉、陶绵和闵老师,也可能是小孩儿还没意识到一周的分别代表着什么,总之,原本担心娇气的小眠礼会哭闹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姜小少爷压根没留恋家里,兴奋地抱着自己的新书包、新餐具,高高兴兴去学校。
倒是姜家的大人们舍不得了。
也就是一个星期的分别罢了,可一想到整个星期都见不到小宝贝儿,想到平日里自己精心照顾的小少爷要送去那么多人的地方,他们就心疼。
也不知道会不会自己穿衣服。
幼儿园的饭菜会合胃口吗?
床睡着舒不舒服?
老师教的唱歌画画要是不会,怎么办?
能和别的小朋友相处好吗?
……
弄得一众保姆抹泪,一众保镖神伤,连为首的管家奥利尔都连连叹气。
姜眠礼小朋友的唯一指定亲爸,心情也有几分低落。
姜总以前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忙起来一个星期住公司不回家见不到儿子也是常有的事儿。
可那些日子里他在睡前一定会和眠礼通个电话,听小孩子软绵绵地絮叨着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好吃的。
末了还要嗲嗲地说,daddy,早点回来好不好,礼礼想你啦!
然后还要通过电话印一个响亮的亲亲。
且不说送到幼儿园寄宿有点儿与世隔绝的意味,最重要的不同,在他想念孩子、抛开工作回家时,也不能见到那个趴在窗台等待的小小身影了。
幼儿园的所有地方、所有活动都有全天候的高清监控,家长们可以随时查看。
但也只能查看,不能和孩子说话。
姜宵发现自己最近工作时总走神,墙上的电视也不再放新闻,而是一直开着监控,低头处理一会儿文件就要抬头看亮眼。
每个家长可以通过授权标记自家孩子,换言之,在整个黑白的画面中,只有自己的孩子是彩色的,很方便查看。
平时那个甚至不愿意自己下来走、到哪里都要抱的小娇气鬼,不仅会自己穿衣服、能独立吃饭,甚至跟陶映嘉在一起玩的时候,还学会了照顾最为年幼的陶绵妹妹。
偶尔也有想家想爸爸到偷偷掉眼泪的时候,但老师要是说上课了、出去玩儿,也会立刻揉揉眼睛,积极参与。
幸好留存了视频,才没错过这些无比宝贵的点滴变化与惊喜,
姜宵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们的变化总是不知不觉又很迅速,悄悄地、悄悄地就长大了。
*
姜总最近的烦恼,不仅儿子上学这一桩。
另一桩是,他失眠了。
严格来说,担心眠礼也是失眠成因的一部分,毕竟大半夜还在看监控观察小孩儿睡得好不好,的确很伤睡眠;
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另一个失踪的家伙。
撒迦利亚从那个台风天后离开,消失至今,杳无音讯。
一开始姜宵还没觉得有什么,仅是偶尔想起。
等到那人走后的第二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睡不着了。
不仅睡不着,还总是时不时想起撒迦利亚,想到五年前,想到现在,想起这个人送来的白玫瑰与情书,留给自己的温柔与伤害。
姜宵是个相当自律的人,不仅体现在生活上,也体现在对情绪的控制力上。
天生情感淡漠在这一方面反倒成了优点,与自律的成效相辅相成。
可最近他发现,这种自控力失效了——当然,仅在针对撒迦利亚的方面上。
如果他不是姜宵,他应当觉得恼怒。
恼怒于撒迦利亚如此随心所欲地闯入他的生活,又随心所欲离开,弄得一地狼藉又不清扫,典型的管杀不管埋。
罪大恶极。
可姜宵没有那么多深层次的情感,他只是对自己感到些微的困惑。
为什么呢。
为什么哪怕是五年前一刀两断,哪怕是眠礼诞生前后,他都没有感到极端的心碎和辗转反侧。
为什么到了五年后的今天,生活有了自己的轨道,没发生任何大事件,一切早已平静如水,反倒体会出淡薄的苦味来。
……希望不要是因为那家伙学会了什么精神控制之类的。
眠礼周末也不回来,姜宵一个人开车去了临市。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干脆也就不多想。
绕着城市漫无目的转了好几圈,甚至去了上次住的酒店。
湖畔旁的露台自然早就拆除了撒迦利亚那日的装饰,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找不出半点曾经纯白漫山的痕迹。
那个月夜,他曾在玫瑰海里吻他。
如今想来,就像梦一样。
他在导航上搜索708公园,找到了那个他带眠礼来看过的碗形下沉广场,几个年轻人在那儿训练,帅气的机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之中,并没有撒迦利亚。
在这个时刻,姜宵忽然意识到,重逢以来,他并没有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
没有手机号,没有社交媒体,不知道公司什么业务主导。在撒迦利亚搬过来之前,也不知道他以前住在哪里。
有什么朋友,有没有再交往过谁,除了机车还有什么爱好。
分开的五年,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姜宵一概不知。
但撒迦利亚却对他了如指掌。
意识到信息的不对等、困在单向玻璃里,让姜宵蓦地感觉气闷,他把它归结于西装和长时间的奔波。
他转身要走,突然被叫住了。
那几个坐在场地边休息的年轻人走过来,面带犹豫,还是问道:“哎,您是姜总么?眠小礼他爹?”
姜宵听见儿子的名字,不答反问:“你们是?”
年轻人们见他神情不像否定,松了口气:“果然……老大就说你肯定会来的。”
他们起初还不信,甚至大胆嘲笑老大过于自恋。
没想到姜总还真来了。
小弟们对撒迦利亚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先开口的那个人个子很高,看起来有点儿傻气。
年轻人挠了挠头发:“如果你是姜总的话,呃,我们老大说,让您不用再等他了。”
姜宵心跳有短暂一瞬的错位。
旁边把头发染成红的那个推了推说话人:“好像不止这句吧?不是还有半句么?”
“啊?还有啥啊?”
“我哪儿知道啊,老大跟你说又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是两句?”
“不是你当时念叨着两句话,要说完,两句话要说完的么。哎呀你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当初还不如让我说呢。”
“嘿你小子找揍是不是……”
他们还在那儿愈演愈烈地拌嘴,有人戳了戳他们,同时扭头一看,话题的人中心人物已经离开了。
众人沉默片刻,直到其中一个年纪小写的少年犹犹豫豫道:“后半句,不会是老大会主动去找他什么的吧……”
其他人:“……”
从情话到狠话,差别在于只要少说半句,便可以收获完全不同的效果。
语言果然是门神奇的学问。
红毛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发言人一脚:“嫂子生气了,这下完了,你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罪魁祸首哼哼唧唧哭丧着脸:“这这这能怪我么,当初这种重任就不应该交给我啊……我现在逃命还来得及么?老大不会已经在追杀我的路上了吧?”
另一边,姜宵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
那句传达得模棱两可的话倒没怎么往心里去。
比起别人怎么想,姜宵更在乎的是自己在想什么
他后知后觉。
这段时时日,关于撒迦利亚的种种频繁出现在脑海,似乎不仅仅是被「想起」那么简单。
他对他,好像……有一点「想念」。
*
星期天的下午,幼儿园的第一周留宿结束。
园门口家长人山人海,姜宵没去接,在公司和新岳的卢总谈事情。
卢总注意到他走神,时不时瞄一眼手表,想起来之前听见费秘书和姜总说什么待会儿小少爷就要放学的事情。
他估摸着姜宵也没什么心思再谈公事了,主动闲聊:“说来也巧,姜总,上次送您儿子回来那个,是我的故交来着。”
他接着说下去,讲起自己和卓燦。
小时候怎么怎么认识,后来怎么怎么分离。
人生曲曲折折,丢掉的难再回来,如还能再重逢,实属不易,应当珍惜。
姜宵一如既往,工作之余没什么话,静静地听。
卢总和他其实没多亲近,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有倾诉欲。于是说了一大堆,最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还挺感慨的。重要的人能再相见,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姜宵听完,若有所思。
卢总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不多打扰了,姜总,我们有空再聊。”
姜宵同他握了握手,送他离开。
卢总前脚刚走不久,后脚眠礼就到了。
小孩一周没见父亲,从上电梯开始就泪汪汪的,要不是有门拦着,眼泪能淹了总裁办公室。
姜宵快步走过去,把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小家伙一把抱进怀里。
尽管并未失去,却仿佛失而复得。
不。
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失去任何。
但好在,得到了更多。
那天晚上父子俩没有回家,眠礼难得能在daddy的公司留宿,很是兴奋。
办公室附带隔间的床是单人床,睡起来也不怎么舒服。但眠礼在上面滚来滚去,心满意足极了。
外面又有点下雨。
和夏日的暴雨不同,秋天的雨温柔多了。就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冷意顺着窗户缝渗进来。
姜宵把孩子柔软而温暖的小身体揽在臂弯,成为堡垒。
眠礼翻了个身,面朝他,钻到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姜宵捏了捏他的小胳膊,好像比在家里还要胖了点儿。看来在幼儿园过得很好。
他伸手关了灯。
“Daddy,有没有睡?”
“嗯?”
“我在幼儿园,很开心。不过还是想daddy。”
“嗯。你长大了。”
“长大很好吗?”
“很好。”
“那礼礼要快点长大。”
“不能挑食。”
“好叭……”
“早点睡,也能长高。”
“那我现在就睡~!晚安,daddy。爱你哦。”
“……晚安。”
小孩子很快就睡着,均匀的呼吸传过来,在雨夜里轻柔而安稳。
姜宵轻拍着他,阖上眼。
他想,我也爱你。
*
第二天,姜宵亲自送眠礼去幼儿园。
放学之后,也是费蜚接过来放在公司。
眠礼来了也很乖,不吵不闹,甚至不用看动画片,坐在自己的单人儿童沙发上面对着落地窗,津津有味看下面的车水马龙。
小家伙抱着牛奶瓶,拿出了香槟红酒的架势,翘着脚,还戴着小墨镜。
酷酷的、非常有生活情调的小少爷,哼着在幼儿园刚学的歌。
姜宵并不用陪他玩,在桌前处理着自己的事情。
偶尔停下来,听着稚嫩的、和这儿格格不入的儿歌,还有点别样的放松。
父子俩各做各的事儿,共处一室,非常和谐。
直到响起敲门声。
今天下午他推掉了所有邀约,拒绝了所有访客。
除了费蜚以外,本应不会有任何人来。
更何况平时如果有来客,都是要先预约的,再不济也有费蜚提前通知。
现在却有不速之客。
有点奇怪。
外面人见里面没有应答,又耐心地敲了次门。
这回连眠礼都听见了。
小孩眨巴一下眼睛,看daddy并没有动作,放下牛奶,墨镜推到脑门上,积极地跳下沙发:“礼礼去,礼礼开门!”
门口到办公桌有个隔绝,不能一眼看到底。姜宵听小孩哒哒跑过去,却半晌没别的动静,便问:“是什么人?”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奇异而古怪的兴奋:“Daddydaddy,有人送花耶!”
好端端的,哪儿来的花?
上一次的花,还是……
由于某人的原因,他都快都花PTSD了。
姜宵觉得不对劲,正想起身过去看看,叮咚一声,收到一封邮件。
他看向电脑。
没有进行任何操作,邮件自动打开了。
不仅如此,这封邮件还没有发件人。
是张图片。
背景是大片的白玫瑰,堆在一块儿,漂亮得像落雪。
正中间的那行字看起来与花毫无关联。
它写着:
「上帝心仪之人。」
姜宵下意识点了关闭,却发现花下还有另一行小字。
虽然在屏幕上,却仿佛用铅笔写的,极为浅淡,不仔细些根本看不出。
那句话是:
「将永恒钟情/忠诚于上帝。」
两句话并不是独立的。
上帝所倾心之人,无论恶善,无论魔神,无论死生,也必将永恒效忠于上帝。
生生世世,仅为祂而存在。
姜宵蹙眉。
他预感到了什么,鼠标寻找着收件人,边嘱咐眠礼:“告诉来的人,把花拿回去,不收。”
“那可不行。”
来人已然目无法纪闯进来,左手捧着和邮件图片一模一样的白玫瑰,右手抱着满脸笑容的小男孩。
“姜总有所不知,我们公司向来是霸王条款。□□,连本带利,而且不支持退货。”
绕过隔断,走到面前。
有谁把花连同小孩儿一起塞到他怀里,俯身于他耳畔。
像情人的耳语,也像爱人的吻。
“如果觉得为难,不好意思,已经迟了。”
那人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笑。
“只能……请姜总签收我了。永久有效。”
(本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撒撒这招叫做欲擒故纵~
终于写完啦!没想到这个一时冲动的IF线居然拖了这么长,算是补全了一些正文没详写父母爱情的遗憾。洒狗血洒得好开心XD
明天休息一下,下周还会有3-4个短篇番外,然后就全部结束了(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