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住了两周,严岸阔一日两餐饭送到病房,住院费连带修车费一起解决,边迹没有跟他客气,照单全收,只说等病好后多请他几顿饭。严岸阔也没说不用,心照不宣地应了这个接触的机会。
车居然比人还要难修理,等边迹都出院了,他的车还在补漆。
严岸阔手臂的伤口早已结痂脱落,于是他能干的业务便从送饭变成了司机。但凡边迹有在市内用车的地方,他都能使命必达。
一次两次倒还好,时间久了,边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一点腿伤,不至于卖给人家这么大人情。
“其实不需要每天接送的。”边迹的劝说算得上苦口婆心,“肇事人不是都批捕了吗?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不行。”严岸阔坚持道,“要送。 ”
“……”边迹哭笑不得,“你最近这么有空?”
严岸阔坚决点头,“没空也要。”
边迹拗不过这种惯会唇枪舌战的职业者,只得后退一步说:“行吧,那等我的车好了,再换我来接你。”
严岸阔忽然笑开了。
边迹不解:“你笑什么。”
严岸阔收了嘴角,认真道:“我笑你真的很犟。”
“不犟不行啊。”边迹露出挫败又无奈的表情,“某人太难追了。”
“有吗?”严岸阔带着一丝玩味的看着他,“我觉得还好。”
边迹一向说到做到,等车行一打电话,他就立刻开着如新的车来接严岸阔下班。
严岸阔远远看到那辆特斯拉,嘴角先是有了一些弧度,随后立刻落下来,他冷着脸走上前,问:“怎么开车过来?”
“说好了来接你。”边迹说,“车修好了。”
“下来。”严岸阔这么说,让边迹很难理解,
“干什么?”
“去副驾。”严岸阔指了指他的脚,剥夺前病号当司机的权利,“我来开。”
“……”边迹笑着摇摇头,“不用,脚早已经不疼了。”
严岸阔嘴上不饶人,“那你怎么不去上班?”
边迹哭笑不得地说:“我领导都没你这么狠!歇几天不行吗?病假请了那么久,不休满多可惜!”
严岸阔笑了,“边乘务长看来是不用担心飞行时长。”
乘务员的部分工资按飞行时长结算,因此很多空乘爱飞国际线。边迹摆摆手说:“我都工作十多年对那些早看开了,还是命重要。”
严岸阔深以为然,上驾驶座熟练地找到发动按钮,冲边迹扬扬下巴,确认他安全带已经系好。
边迹奇怪道:“你会开我这车吗?”
明明上次连调节座椅都需要帮忙,现在居然像个老手,严岸阔却依旧淡定:“看你开过几次,学了点。”
边迹将信将疑地坐好,说:“严律学东西一直很快。”
这是在拿他上一次滑冰的事开玩笑,严岸阔听出来了,但没接话,专心开车,前面经过红绿灯,缓缓停下来,说起吴女士的前夫,说那个案子是文老师在代理,他经验丰富,大可以放心。
边迹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不明白怎么说好的自己接送别人,最后又成了被送的那个。
严岸阔将边迹送回家,并警告他近期少开车出门,边迹再三强调自己腿脚已经好全,但没什么说服力。
经过这一番绕远,严岸阔回家时间反而比平时更晚,进屋洗漱完毕都已经快十点。睡前他给边迹拨了个视频,问他今天上楼脚怎么样,得到答案后才放心睡觉。
切回短信界面,他才发现有条未读,是陌生号码在一小时前发来的:[我听说,你有案子要提公诉?]严岸阔对着那个院楼头像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可能是谁的号码,但他没立刻回复,先问了句“你是?”,得到“林宇”的回应后,才回了个:[没错。]林宇跟他分手后微信就互删了,两个人平时没什么业务往来,更没有任何生活往来,所以连手机号也不必存。
不用猜也知道,案子的事是谁漏了出去,但严岸阔不恼,文鸿宇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师兄弟之间聊聊老朋友很正常。
林宇顺着往下问:[有人受伤吗?]严岸阔照实回答:[我朋友。]林宇很快回复:[今天车上的那个?]过了会,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合适,找补道:[我今天在BFC办事,去停车场,正好看到你们了。]严岸阔不明白,分手那么久的人跑来说这些是怎么个心理,回话并没有多客气,且是带了点刺的:[我以为万航渡跟BFC没什么关系。]林宇显然尬了几秒,回消息的速度也变慢:[是没关系了,不过,有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严岸阔礼貌道谢但婉拒了后半句:[谢谢,林律忙自己的就好,我这边都能应付。]林宇说:[行,注意安全,再见。]严岸阔看着有点刺眼的“再见”两个字,没再回。
严岸阔对这个词有点异于普通语境的理解。他很少说“再见”,次次只跟边迹说“明朝会”或“下次见”,是因为有心诚则灵的期待,觉得下次真的可以再会。
因此,对于不想见的人,他没有再费这样的心思。
殊不知有时机缘巧合就是不讲道理,也不讲期待。
不过一个月,严岸阔就接到了文鸿宇的电话,说是马上院庆,要请校友们回校参加活动。
这次校友会是文鸿宇牵头,严岸阔的本科导师和授课教授都会参加,校友们基本都会到场,其中还有不少是红圈律所的合伙人甚至主任。
这种场合,除了交流校友感情外,更重要的是巩固社会资源,严岸阔自然没理由不去。
校友会在校外一家蛮有名的酒店里举办,一楼大厅内包了十桌,还有个电子大屏舞台,供受邀者活动。
严岸阔不算爱出风头的性子,但成年人总要做些不合性格的事情。这种场合他会自觉坐在恩师旁边,跟很久没见的老同学聊起近期的案子、上海的教育资源、A股的走势和一些他并不感兴趣的话题。
这时他会想起边迹,想起在石库门那个无关工作和应酬的局。
酒过三巡后,导师起身说自己要先走,几个老同学便赶忙站起来送,严岸阔也不例外,一路跟着人群来到电梯口,目送着老师下楼才回大厅。
转身时,林宇不知何时也跟上来,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问:“孔教授走了?”
“嗯。刚下楼。”严岸阔淡淡地点点头,没有多说,绕过林宇,径直往自己的座位上去。
林宇转身跟上,边走边问:“车祸的案子,进展怎么样?”
严岸阔脚步一顿,“这件事还是问文师兄比较快。”
林宇一时语塞,还好这时有几个人上前寒暄,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前班长上来拍了拍严岸阔的肩,说自己也准备回家了,林宇便自觉退到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这么早就走啊?”
班长点点头,“没办法,孩子马上睡了,你们聊吧。”
“孩子多大啦?”
“快六岁了,下个月过生日。”
“真快,上次看到她才一岁多一点。”
三言两语客套完,等人走后,林宇收起笑,转头对严岸阔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种场合其实挺没意思的?”
严岸阔抬眼看他,并没有回答,抬脚走出大厅,站在阳台上,趴在栏杆上。
林宇跟着来到他身边,默了良久,点燃一根烟,也倚着栏杆看远方。
“三年了。”林宇忽然说,“还没好好跟你说过一句话。”
严岸阔笑了下,没说话。
“我是挺混蛋的。”林宇双手夹着烟,下颌线被侧影分割得分外明显,“以前我老说,你掌控欲太强,什么都要占主动,压得我透不过来气。时间久了,我都分不清咱俩究竟还有没有感情。”
严岸阔不再笑,连客套的表情都不愿再摆,冷冷地问:“林律跟上来,就是为了翻旧账?”
“不是翻旧账,是在跟你道歉。”林宇今天穿着白色的西装,眉眼间带着一反常态的温和,跟电视里那个骄傲又绵里藏针的大律师判若两人,“我知道,分手前我说的话对你影响很大,对我也同样。这三年我不敢见你,一直在反思,我当时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
严岸阔低头,摆弄着胸口的驳头链。
那是边迹送的。
“其实无所谓了。”严岸阔的手指缠绕着链条,半专注地说,“爱也好,感恩也好,吊桥效应也好,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都没意义。往前看吧,林宇。”
林宇眼睛似乎红红的,如果不是此时光线太好,严岸阔一定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为了掩饰什么似的,林宇低下头,掸了一下烟灰,“你跟那个空乘,现在是什么关系?”
严岸阔拧眉,握拳插着裤兜,问:“三年没说过话,上来就打听私生活,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话说得没留情面,让林宇很为难。他有点尴尬,夹着烟,呼出一个小小的圈,“是,我知道,我欠你很多。”
严岸阔摇摇头,“没什么欠不欠的。”
连欠都不让说,那就是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林宇自知这天没法再继续聊,苦笑着把烟蒂摁灭,走了。
严岸阔看着林宇的背影,搓了搓指腹,长长叹了口气。
驳头链在光下折射出好看的晕,投在墙壁上,是金色的。严岸阔伸手点着跳跃的光斑,忽然觉得有些眩目。
他打开朋友圈,对着远处的建筑标志拍了一张,发送配文:[校友聚会。]没一会,边迹的消息便来了:[在喝酒吗?]严岸阔露出“不出所料”的微笑,照实回复:[刚喝完。]边迹问:[喝多了?]严岸阔看着自己刚打开的代驾软件,笑着说:[有一点。]边迹会意,很快说:[那我去接你吧。]严岸阔没跟他客气,直接将自己的定位发过去。
他再三嘱咐道:[好,但不许开车。]边迹在另一头来不及打字,发语音说:“脚早就好啦,我下午健身都没事,开车更没关系!”
严岸阔不容分说地拒绝:[你要开车就别过来了。]边迹:[……那不开了,我现在打车/委屈.jpg ]
【📢作者有话说】
严岸阔:他好会啊,他在跟我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