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8章

对冬天来说,吃火锅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

许鑫嘉女朋友是川省人,给他们带了当地正宗的火锅底料来,辣得棠景意涕泗横流,通红了眼睛被许鑫嘉哈哈大笑地一把揽过去:“只是没有女朋友而已,别哭啊小甜甜。”

“……”棠景意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滚!”

傅初霁把他拉出来,开了瓶冰可乐塞进他手里。

“喝点可乐,我们收拾下宿舍,下午还得上课。”

他们是坐地上支了个小桌子吃的,要收起来也容易,傅初霁去洗锅,棠景意擦桌子擦地,许鑫嘉收垃圾,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一吃饱就犯困,”许鑫嘉瘫在床上打哈欠,“下午都不想去了。”

棠景意也困,嘟囔道:“不行,下午是导师的课,必须得去。”

“哎,你那论文数据怎么样了?”

“授权书拿到了。”棠景意说,“不过得去他们公司连内网才能看数据,怪麻烦的。”

傅初霁问:“直接拿经过模糊处理的数据也不行?”

“不行。”棠景意又是一个哈欠,“算了……别人给的东西,别人说了算。我先捋一捋框架,到时候一次性去给他搞定。”

“嗯。”傅初霁说,截住许鑫嘉还想开口的话头,“不早了,睡吧。”

棠景意拿过床头的耳塞塞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下午就三节课,临近下课的时候棠景意正刷着美团选外卖,下课铃一响就拎起书包要走,却听导师叫他:“小棠,你过来一下。”

棠景意应了声好,随即对傅初霁说:“你们先回去吧。”

“不着急,我在外面等你。”傅初霁说。

“我得取快递,”许鑫嘉说,“你们有没,我一起取了。”

“有有有,”棠景意连声说,“我把取件码发你。”

他截图了取件码给许鑫嘉发过去,一边在脑海里回想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儿才对,乍一被老师点名竟然还有点对于未知的小紧张。

“小棠,”导师和颜悦色地开口,“最近在找实习了吧,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说:“暂时没什么特定目标,就是先海投面试着。”

虽然学校只规定了半年实习期,但工作经验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对于金融这种行业来说。并且从投简历到筛选再到1-3轮的面试也得费不少时间,基本上得现在开始准备了。

“都往什么方向投?”

“上市公司多一些吧,”棠景意估摸了一下,“券商和基金公司门槛太高,而且工作强度也比较大,目前可能不太够得上。”

“小棠,是这样。”导师斟酌着说,“顾总中洲科技的证券部需要实习生,他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实习机会,刚好,你之前也在他们子公司实习过,和顾总彼此都比较熟悉。所以综合考虑下,我和他推荐了你。”

没想到又会听到顾云深的名字,棠景意一时愣住,“我……”他张口结舌,试图拒绝,“老师,但是,我可能……”

“我知道,咱们学金融的,上市公司不算首选。”导师温和地说,“但一个是,你也知道,金融行业门槛高,一挑学历学校二重实习经验,你没几份像样的实习积累,根本申不到头部券商的正式实习。二来,顾总的源达集团也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上市公司,它的集团版图横跨多个行业,母公司中洲科技一直以来都是科技行业的龙头,底下也有几家负责金融科技的子公司准备上市,如果能参与IPO筹备工作,对之后从事证券行业的相关工作也很有帮助。”

棠景意默默地听着,有些无奈,其实他对于证券公司也就是所谓的投行倒没那么执着。当初他曾经借着顾云深的关系去体验过一段时间,那地方996绝对算福报了,工作强度差点给他整猝死,是绝不想再去第二次了。原本就是打算找个像样的上市公司干着就行,他也知道导师也确确实实是有为他考虑,只是,对于顾云深,他实在是……

见棠景意不说话,导师又安慰道:“咱们实习的时间长,多尝试一些行业不是坏事。实习嘛,不是签卖身契,你去试一试,如果觉得不行,或者到时候申到了更好的工作,就告诉我,我帮你和顾总说离职。”

导师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棠景意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同意。

“顾总的意思是近期就可以开始了,没课的时候挑几天去就行,就在本地,离得也不远,线下和远程相结合。正好,去了可以抽空写写论文。”导师慈眉善目地道,仍不忘薅顾云深羊毛,“有什么不会的想知道的就问他,随便问,咱可不能给他打白工。”

棠景意:“……好的。”

“行,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回去吧。”

棠景意默默叹了口气,拎起书包出门。傅初霁在走廊上等他,许鑫嘉也已经取完快递回来了,给他们一人带了个烤红薯。

“怎么说了那么久,”许鑫嘉问,“聊论文了?”

“不是。”棠景意边走边说,“顾总公司缺实习生,老师让我去干一段时间。”

许鑫嘉震惊地瞪圆了眼:“嚯!不错啊,天上还真掉馅饼了?”

傅初霁剥着红薯的手一顿,他抖了抖袋子将剥下的红薯皮装好,用塑料袋垫着热乎乎的红薯递给棠景意。

“趁热吃。”

红薯被冷风吹了一会儿,刚好不至于烫手,棠景意低头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口感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说:“反正就是没课的时候打打零工帮忙而已。刚好趁这点时间把论文写了,之后再换别的实习。”

“要干得好直接转正也行啊,”许鑫嘉说,“源达集团那么厉害,你又是去的总公司,能留下当然要留下了。大型的券商银行基金那些……说真的,如果不是本硕双985连简历初筛都过不去。咱学校倒是还行,但就算过了初筛也还是干不过人家清北复交,别说实习的面试了,就连笔试都难捞,更不用说转正。”

他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能进总公司多好啊,棠棠,小景,小甜甜,”他嬉皮笑脸地扒住棠景意,“苟富贵勿相忘,哥们儿,以后发达就靠你了。”

许鑫嘉一贯是大大咧咧的跳脱,棠景意被他逗笑了,“一定一定,我是真不在那儿久待,到时候要是还缺人,我就给你内推过去。”

许鑫嘉一下高兴了,另一手揽过安安静静剥红薯的傅初霁,开始比比划划地规划起来:“行啊,那咱们不如一起,拖家带口攻占中洲科技!你说呢老傅?”

傅初霁被他勒着脖子,不太舒服地往外撇了下头,说道:“要是正经申请实□□部估计是进不了,分公司还行。”

“对,咱知足,分公司就行。”许鑫嘉笑嘻嘻地说,“你之前申请的是不是就是分公司?”

“嗯。”傅初霁说,“总公司我没投。”

棠景意瞅他一眼,再次在心里叹气。因为那儿有顾云深,所以他也没投总公司。结果还是阴差阳错,被导师揪了过去。

要说这命运,一人愁自然有一人欢喜。

顾云深睁着眼睛,在清晨的第一个闹钟响起时就将它按掉,翻身起床。

其实每天出门上班前都是一样的流程,按部就班的洗漱和换衣,但他今天做得格外仔细。房间的衣柜里也挂好了提前熨好的衬衫和西装,顾云深对着镜子一颗颗扣好纽扣,系上深蓝色的菱格纹领带。他细致妥帖地将领口和袖口的每一处褶皱抚平,戴上深棕色表带的石英表,在柜子前犹豫片刻,又拿出木质香的香水喷了喷。

做好这一切后,顾云深走到猫窝前,将小久晃醒。

狸花壮士这几天脾气格外差,谁也不搭理,连对投喂人最后那点允许抚摸的尊重都没了。别说伸手摸它,就连顾云深路过都能被哈上一口,如今一大早被他吵醒,更是暴躁地一爪子拍了上去。

“小久,”顾云深点点它的脑袋,“不想见他吗?”

狸花猫又是猛哈一口气,扭头扒拉几口猫粮,在顾云深拿来航空箱后甩甩尾巴,埋头钻了进去。

于是这天一大早,顾总和保洁阿姨同时上班了。

外间助理办公室的灯还没亮,顾云深就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小久困倦地团在桌子上补眠,耳朵尖时不时一颤,依旧敏锐地捕捉着外界动静。

王秘来了后看总裁办公室灯亮着,以为是保洁在打扫,他走过去正要叫保洁收拾一下走廊,却见是顾云深在里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准确的说——是盯着门口看。

王秘少有的结巴了:“顾、顾总?”

“嗯。”顾云深说,“几点了。”

“六点半,”王秘有些茫然,“您……”

还有一个半小时。

“没事了,出去吧。”

王秘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一脸茫然地转身走了。

当短短胖胖的时针指向数字8时,顾云深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隔断,终于看见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顾云深闭上眼,他仿佛能从脑海中看见棠棠走过来时的样子。他穿着加绒卫衣,单肩背着包,显得稚气又活泼。棠棠会走进办公室,在没人的时候扑上来抱住他,一边叫着顾云深一边笑着仰头去亲他。

可睁开眼后的现实,却和脑海中想象的不太一样。

天气慢慢变暖,不需要穿羽绒服了,但棠景意一贯犯懒,还是图方便地套了件卫衣。他依旧单肩背着包,走来的步伐却不紧不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平静的,和办公室里其他任何一个上班族无异。

棠景意在门外停下脚步,办公室门敞开着,顾云深就坐在里面。他敲了敲门,礼貌道:“顾总。”

他迎着光站着,顾云深毫无保留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那就是没有变化。

他看着顾云深,客气又疏离地笑,好像面对的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不是喜欢的人,甚至于,连厌恶都没有。

顾云深怔怔地看着,禁不住恍惚出神。他想起去年自己和棠棠在江大时的那次偶遇——他想,如果当初棠棠在见到他时有表露出半分的异样,他会更早认出他来。

……但是,或许,那就是棠棠所不希望的发生的。

“请进。”顾云深说。

小久被他们吵醒,先是鼻子嗅了嗅,然后一下子跳下桌子,娇气地喵喵叫着朝棠景意走了过去,蹭着他的腿翻出肚皮躺了下来。

其实棠景意最先看到的就是小久,哪儿能指望猫咪藏住什么事儿,它才不管那么多,高兴了就要撒娇要摸要抱。棠景意低头看看猫又看看顾云深,一时间有些尴尬。

“摸摸它吧。”顾云深轻声说,“它喜欢你。”

他喜欢你。

摸摸他吧。

棠景意就顺势蹲下来摸了摸,他不知道顾云深怎么又带小久来了,担心是上次生病还没好,于是问出了上班第一天的第一句话:“我们公司,可以带宠物上班?”

“嗯。”顾云深说,一句“要留下吗”差点脱口而出,好险忍住了。他垂下眼,说道:“猫比较黏人,带着上班也放心。”

棠景意试探着问:“黏人?是生病了吗?”

“没有。”顾云深说,事实上,上次带小久来也不是因为生病,是他刻意为之罢了。小久被他照顾得很好。

“只是比较黏人。”他解释。

黏人?

棠景意戳了戳小久的粉鼻头,好家伙,上次还对他依依不舍的,这会儿就黏上顾云深要跟他上班了。

渣猫。

棠景意站起身,在顾云深对面坐下。

“顾总,我是江大金融专硕的学生,棠景意。”

“我记得。”顾云深说,嘴唇动了动,“棠……”

棠景意笑了笑说:“您叫我小棠就行。”

他泰然自若,落落大方,当真是一丝异样也没有。

顾云深却笑不出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棠棠聪明又敏锐,但凡他有半点异常,棠景意一定会看出来。

会看出来,然后离开他,再不肯见他。

光这么一想,顾云深就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呼吸刺进肺腑,刻骨疼痛。

他无暇去思考棠棠为什么会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但说实话顾云深也并不在意,不管是转世投胎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不管是人是鬼是妖,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他身边——

可是,当真正面对棠棠的时候,顾云深却又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看得开。他不明白,就算恨他也好,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将他当做陌生人,好像过去的爱意和甜蜜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紧攥成拳,抑制不住地开口:“小棠,和我一位朋友长得有些像。”

“是吗,”棠景意还是笑,“真巧。”

他知道。

顾云深这样了解他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几乎是立刻就从他波澜不惊的笑容里看出了答案,棠棠想过他会这么问,他知道他忘不了他。然而他却甚至懒得去编一个像样的回答,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真巧。

顾云深盯着棠景意,他差点要忍不住说,那不是朋友,是他的爱人。但如今这样的身份和场合——作为顾总和实习生,有些字眼显然并不适合在这里用。

所以对于棠景意的真巧,他也只能扯了下嘴角,轻轻应了声,“……是啊。”

棠景意体贴地谅解了他的走神——长得像嘛,难免的。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打印好的课表递给他,说道:“顾总,这是我的课程安排,公司这边需要我什么时候来?”

一张薄薄的A4纸在此刻仿佛成了能够暂时供顾云深掩蔽和休息的护盾,他低下头,借此掩去眼神里涌动的情绪,疲惫地闭了闭眼。

顾云深已经提前看过课表,所以这时并没有思考太久,他笑了笑,问道:“周一周二上午和周四下午,好不好?”

“行。”棠景意答应得干脆。

“我带你转一转吧,”顾云深放下课表,站起身道,“这是总公司,你还没来过。”

棠景意也跟着起身,顾云深回头看他一眼,又道:“包先放着,一会儿回来拿。”他伸出手,像他们还在一起时候的那样,习惯性地要去帮棠景意提东西。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棠景意一愣,顾云深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唐突,他轻咳一声,说道:“包里还有电脑,放外面不安全。给我吧,我先放里边休息室里。”

“谢谢,麻烦您了。”

顾云深放好书包,将小久也抱进了休息室,狸花壮士轻巧地跃上沙发,懒洋洋地在书包上趴了下来,抖了抖耳朵继续打起瞌睡。

总公司很大,30层办公楼+5层食堂+2层休闲区,棠景意跟着顾云深走了一会儿,更加深信顾云深如今是越发爱显摆了,怕是想带他在每层楼都逛个遍,要是逛遍这三十多楼估计都该下班了。

“顾总,”他忍不住说,“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做吗?”

“没有。”顾云深说,“我们公司不忙的。”

棠景意:“……”

信你个鬼。

顾云深刷卡走进电梯,借着按楼层的时候,从电梯门的反光里贪婪地凝视着他失而复得的恋人,“棠……小棠,”他看得失了神,险些叫错称呼,匆忙改了口,“学校课业忙吗?”

棠景意刚一路甩着新拿到的工牌,给绳子拧打结了,此时正低头解着,头也不抬地道,“还可以,这学期课程不多,不太忙。”

“之后想去哪儿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抬起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问到工作,他被问烦了,面无表情道:“考公。”

顾云深:“……”

今天早上没什么别的安排,主打一个熟悉环境和证券部的业务和同事们。顾云深始终陪同在侧,等到结束后又和棠景意一起回休息室拿书包,他小心地把握着分寸,在棠景意进去后借口有事走到了外间的助理办公室,好让他和小久单独待一会儿。

等到棠景意出来后,顾云深注意到他的书包都被抓得起毛了。

“到饭点了,”他说,尽量让自己的邀请显得不那么急切,“要试试公司的食堂吗?”

“不了顾总,我约了朋友,改天吧。”

顾云深一顿,而后道:“好,我送你出去。”

见棠景意又要拒绝,他笑了下,说道:“今天你刚录入人脸信息,工牌还刷不了,我送你去电梯口。”

顾云深帮棠景意刷了电梯下楼,在电梯门关上后又按了另一辆电梯,快步下到某层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那里刚好靠着街道。

“开门。”顾云深飞快地对外面的行政说。

“顾总,您是要开会——”

顾云深加重了语气:“马上开门,我要用。”

行政赶紧给开了门,顾云深三两步走到窗户前,正看见棠景意走出中洲大楼。他步伐轻快地走向一个立在树下的年轻男人,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顾云深目光一凝,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棠景意绕到了傅初霁身后,拉开他背着的猫包拉链,从里面抱出一只小狸花猫来。

顾云深看见棠景意脸上扬起的笑,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和面对他时的客气疏离截然不同。

棠景意将猫抱在怀里,傅初霁也凑过去,他离得很近,而棠景意丝毫没有抗拒的意思,和他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顾云深攥着窗帘沉默片刻,他回到休息室,一开门小久就从他腿边往外窜。顾云深知道它想去找谁,他没有阻拦,小久在办公室绕了一圈找不到人,又开始扒拉办公室的门要出去。

顾云深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

小久敌意地拱起脊背,其实顾云深知道小久一直就不喜欢他——或许猫确实要有灵性些,它仿佛知道是谁将主人逼走的,自棠棠不在后,小久对他再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被抛弃的一人一猫无声地对视,半晌,顾云深伸出手。

小久一下子炸毛,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小猫只是撒火,虽说从小被棠棠当儿子养给惯坏了,但猫太子其实有分寸得很,并不怎么疼。顾云深用小久喜欢的方式摸了摸它,熟练地将它安抚好。

“知道吗,”他捻捻小猫咪的耳朵尖,“爸爸有别的猫了,也是只狸花。”

小久听不懂,顾云深其实也不是对它说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得把他抢回来。”他轻挠小猫的下颌,唇畔牵起了笑,轻声问它,“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没关系。”顾云深自言自语,“他总归是舍不得你的。”

他看着兀自舔毛的小久,恍惚间意识到,或许被抛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而已。

棠景意和傅初霁带着小酒去宠物医院打了疫苗,又在外面吃了顿烧烤才回傅初霁租的房子里。棠景意还是一吃饱就犯困,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裹了被子滚到床上。

傅初霁把小酒放回客厅里,关好门窗放上猫粮,也跟着回到房间。

棠景意正在玩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傅初霁关上灯,拉好窗帘。

“好黑。”棠景意咕哝了一句。

傅初霁循着亮光走过去,也跟着躺下。

棠景意来了后他就在网上多买了一张单人床,原本是分开摆的。不过这房间本来就不大,开空调暖气的话棠景意睡的位置就会吹到风,不太舒服,索性就挪到他那边拼在了一起。

“冷不冷?”傅初霁问,和棠景意面对面躺着,“要不要开暖气?”

“不用,”棠景意说,掩嘴打了个哈欠,“盖被子就够了。”

傅初霁贴了下他的手背,棠景意一顿,视线从手机屏幕里胖乎乎的萝卜移向他。

“有点凉。”傅初霁说。

【哦豁。】007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怪叫。

“嗯……还好,躺一会儿就好了。”棠景意退出游戏,他将手机盖下来,房间内一下子恢复了黑暗。

其实原本不是那么暗的,只是知道他睡觉不习惯光线太亮后,傅初霁就把房间里的窗帘换成了深色绒面加厚版,拉上后白天和晚上没区别。

“很累吗?”傅初霁问,“波比都不要了。”他在说被中途抛弃的保卫萝卜。

单人床本身并不宽敞,拼在一起后也大不到哪里去。一片漆黑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棠景意能感觉得到傅初霁正看着他,他的目光就和他本人一样清浅单薄,却极富存在感。

“不累,就是有点困了。”棠景意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早上不忙,什么也没做,就是跟着顾云深熟悉了一下公司。”

“好。”傅初霁说,“那睡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还要去兼职。”

在棠景意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傅初霁已经结束了对话,没给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只是抬手掖了掖被角,盖过棠景意的肩头。

“午安。”

007:【哦豁——】

【闭嘴!】

棠景意闭上眼,按捺下一声轻叹:“……午安。”

调酒师的兼职一如往常,只是经过那天陆雁廷的事情后,同事们看棠景意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微妙。大学生——

棠景意太懂这些想法了,单纯看热闹的有,或羡慕或妒恨的有,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生活不如意,而格外希望把别人拉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平,好证明别人没那么好,自己没那么差。

更不用说,今天陆雁廷直接包下了吧台所有的位置。在几乎满座的酒吧里,只有他一人坐在了棠景意面前。

棠景意面色如常,他低头擦拭着吧台,一边问道:“陆少想喝什么,饮料还是酒?”

陆雁廷眼睛微眯,他手臂支着桌面,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还是鸡尾酒,你看着调。”

棠景意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量酒器倒入极少量的龙舌兰,混进一大杯桃子汁里。

陆雁廷看他熟练地甩杯摇酒,说道:“多加点酒。”

“我记性不太好,”棠景意说,“陆少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本来不想回答的,可棠景意看着他,陆雁廷又不想让他感觉自己被忽视,只得干巴巴道,“……你看着调。”

棠景意收回视线,往雪克杯里加进冰块和浓缩茶汤,又是一顿猛摇。

最后的成品与其说是鸡尾酒,不如果说是一杯果茶。只在入口时有些辛辣,然后便是清爽甘甜的果香味和茶叶的清香。陆雁廷轻轻抿唇,冰凉顺滑的液体在舌间蔓延开,唇齿留香。

他又喝了一口,撑着桌子倾身上前,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喝不了酒?”

棠景意把调酒的杯子放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头也不抬地道:“陆少上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他正要说话,余光瞥见旁边有人走了过来。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自从他坐这儿后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别来打扰,至于不长眼睛的——

“这边酒还够用吗,”傅初霁走到棠景意身边,“有没有要补货的?”

“唔……”棠景意一一清点了面前的玻璃酒瓶,“够的,今天用得不多。”

当然,这么大个吧台就坐了陆雁廷一个人,能喝得了多少。

“嗯,”傅初霁应了一声,“喝奶茶吧。”他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饮料放到桌上。

见棠景意刚洗完杯子手还湿着,傅初霁又帮他插上吸管。

陆雁廷看得碍眼至极,他又猛灌了一口鸡尾酒,冰凉的酒液勉强安抚了些烦躁的情绪。他放下杯子,玻璃的杯托磕上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陆雁廷和随之望过来的傅初霁对视,不冷不热地道:“怎么,一张桌子还得两个人收拾?”

陆雁廷知道这是棠景意朋友,然而这正是让他心烦的地方。更何况从小到大他肆意嚣张惯了,还没谁有那个本事能让他收敛脾气。事实上——只是一句嘲讽已经是他克制后的结果了。

傅初霁放下抹布,平静道:“是,怎么了?”

陆雁廷:“……”

他气得一梗,索性起身绕过吧台走了过去,“行,你走,我来收。”

傅初霁平时拿捏得极好的分寸似乎在这种时候尽数失灵,他并不打算让出位置。最后还是棠景意推推傅初霁的手臂,说道:“你先去忙吧,我这儿没什么事。”

傅初霁回头看他,陆雁廷这人让他不放心,他当然是担心棠景意的——不过,似乎又不只是担心而已。其实他知道棠景意自己能应付得来,他们两个或许之前还认识,毕竟那天,棠景意可是对他说——

与你无关。

傅初霁又看向陆雁廷,如同看什么豺狼虎豹的眼神让陆雁廷越发不快,“你——”

傅初霁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走了出去。

陆少不常被无视,但这种情况下的无视他可以接受,他挽起袖子站到棠景意身边,当真要帮忙似的问他道:“要做什么?”

“洗杯子。”棠景意指了指水池。

于是陆雁廷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棠景意端着奶茶坐到一旁的高脚凳上,咬着吸管吸溜了几口。

在角落里偷摸观察的经理目瞪口呆,棠景意不以为意,反正陆雁廷又不是第一次帮他洗杯子了。

富二代的本质多少带了点抖M。

陆雁廷仔仔细细地把杯子一个个洗净擦干,这种他连独身在外留学都没干过的家务活儿,如今第一次做起来竟然还有些熟练。

……熟练?

陆雁廷动作一顿。

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朝棠景意看过去。

酒吧的灯光摇曳又喧嚣,唯有吧台边有一盏固定的光源。棠景意就坐在昏黄而迤逦的光晕中,他眉眼低垂,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压下一片阴影,显得落拓又冷淡。

陆雁廷看得几近失神,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个人曾在灯火阑珊处回望他。他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陆雁廷却仿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注视,不柔软,甚至不温和。他就这么立在那里,被光线映照着的琥珀色眼睛亮如琉璃,虚幻地拢着一层浅淡的眸光。

他叫他:

“陆雁廷——”

像是只有一道声音,又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音波共振,让整个世界都震荡出无形的声波。

陆雁廷瞬时头疼欲裂。

“陆雁廷?”

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陆雁廷撑着桌面,只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银针顺着太阳穴往里扎,痛得连呼吸都要止不住发颤。

“……没事。”

奇异的是,陆雁廷此时的情绪居然稳定得出奇。他笑了下,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下因疼痛而颤抖的唇角。

棠景意皱眉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过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都红了。”

“不是。”陆雁廷说,他庆幸自己还能从火车过境般的耳鸣声中听见棠景意的声音,“只是水有点凉。”

棠景意:“……”

这狗东西最好是还和以前一样,知道自己带着过敏药去酒吧。

陆雁廷是知道自己记忆出了问题的。

他记得那场车祸,记得那接连数天的昏迷和手术。醒来后他抓住身边人的手,急切地想要询问什么。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隐约间,陆雁廷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像是一句话在嘴边却死活想不起来说不出口,难受至极。可家人朋友却安慰他,那只是止痛药用多了带来的错觉而已。

陆雁廷什么都没说,休养好了出院回家后,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许多东西都被动过了。家里物件摆放的次序不再按照他的习惯来,放得乱七八糟。这样程度的混乱,不像是有人翻找,倒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可家里有什么可掩盖的呢,这又不是杀人现场。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谁和他同住在一起过。为了清除掉房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从两人居恢复成为一人,家中的物品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动。

他和别人同居过?而且家里应该还不同意,而他又太执着,所以才选择对他隐瞒这段记忆?

陆雁廷为这个认知错愕许久,他脑补出了一个虐恋情深的故事,觉得滑稽,咧嘴想要笑,然而脸上却泛起凉意,他呆呆地伸手摸了下,摸到一手的泪水。

看来他是真的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陆雁廷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又觉得生活里的每一处角落、白天黑夜的每时每刻,都充斥满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每一个转念间的想法,每一个无意识的举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失神,都在告诉陆雁廷,他不只是单纯的遗忘了某个人,更是遗失了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

可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讳莫如深,不管是朋友还是下属,都像是受到了某种警告,谁也不敢对他开口。

他只能靠自己。

心思百转千回间,陆雁廷说:“我好像是过敏了。”他看着棠景意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你有药吗?”

棠景意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陆雁廷对酒精过敏,自小就是这样,一喝就浑身发红。症状不算严重,喝了酒吃点过敏药就行;不吃也没事儿,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但过敏这种事,本身就是可大可小,严重起来窒息休克也说不定,所以他但凡出来玩,都习惯随身带过敏药。

“我怎么会有。”棠景意随即否认,“你自己叫跑腿去药店买。”

“那怎么办,”陆雁廷叹了口气,在高脚凳上坐下,一副无力的样子,“我忘记那药叫什么了。”

“……”棠景意说,“你死了算了。”

陆雁廷笑出了声。

棠景意放下杯子,一边拆着脖子上的制服领结一边往外走,陆雁廷叫住他,“你去哪儿?”

“下班。”棠景意头也不回地说。

酒吧出入口很多,离开的时候棠景意领着傅初霁走了另一个楼梯,避开了堵在酒吧门口的陆雁廷。

天气慢慢变暖了,但晚上时风还是不小,骑车时尤其要冷一些。回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段夜市,沿街边上有卖烤红薯的小贩,傅初霁停下车买了一个,回手递给棠景意。

棠景意下意识伸手接了,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什么?”

“暖暖手,等凉一些就能吃了。”

棠景意说:“我不——”

“刚才奶茶都没喝多少,”傅初霁的声音混杂着风声,模糊又清晰,“饿了吧,胃空空的,就不爱喝冰的。”

棠景意捏着塑料袋不说话,他没想到傅初霁连这都留心了。

只是一个烤红薯而已,或许并不特别,但足够特殊。

这并非棠景意的本意。

“……我不饿。”他小声咕哝,没有解那袋子。

傅初霁垂下眼,没说什么,继续骑车上路。过一会儿,他又停下来,买了一根烤玉米。

“这个给许鑫嘉。”傅初霁把装着玉米的塑料袋挂在车前,回头看了眼棠景意,又说,“快吃吧,一会儿红薯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到,好像棠景意和他计较这个,会显得太矫情,太自作多情。

“嗯……”棠景意说,“你不饿吗?”

“饿,不过我不爱吃玉米。”傅初霁说,“我也喜欢吃烤红薯,等下你要不要分我一口。”

棠景意:“……这话问的,我还能拒绝?”他痛心疾首地说,“那显得我多丧良心!”

“怎么会,”傅初霁的声音里带上笑意,“你永远可以拒绝我,棠棠。”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