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恺回去上班时, 总觉得路边的人在或多或少地看自己。
他习惯性回头确认叶一息有没有跟着自己,但身后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路人各忙各的,没什么异样。
但每当他经过谁, 都会被盯着看, 目光似奇怪似纠结。
陈将恺被这种打量弄得很是不自在, 特意去玻璃橱窗前照了镜子。
牙齿上没有菜叶,脸上没有异样,他一直是那副样子, 为什么别人看见他都那副表情?
他想不清楚,但还是快步回到建筑公司所在的高档写字楼,没等刷卡过闸就被保安拦下了。
“先生您好,您不能进去。”
陈将恺莫名其妙:“你不认识我了?我来这上班多少天了,这是我的工作证。”
“先生, 您……”保安努力斟酌着字句:“您没注意到您身后的情况?”
就在方才,所有大厅里休息喝茶的人都隔着透明落地墙看见了大厦外的陈将恺。
以及他身后贪吃蛇般庞大的队伍。
陈将恺停下来照橱窗,六个人齐刷刷停下来, 玩娃娃的玩娃娃, 数废品的数废品。
陈将恺走了几步去便利店买香烟,六个人齐刷刷跟过去, 停停走走秩序井然。
这是……这是网红在拍什么噱头?
还是他碰见什么讨债团队了,欠了一屁股的贷款?
“为了写字楼里其他人的安全, ”保安委婉地提醒道:“我不能放您进去, 麻烦您处理好自身私人问题再进来。”
陈将恺猛然一回头, 大概猜到自己是在被人跟着,更有回公司的冲动。
“其他人的安全是安全, 我的死活你就不管了吗?!你小心我投诉你!快点把跟踪我的人拦住!!”
没等保安跟他讲道理,陈将恺刷卡就冲, 逮着机会上了电梯。
让你跟踪!这种地方是你想进就进的吗!
保安有点生气,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喊:“喂!你有没有公德啊!”
没等保安反应过来,老太太极其专业地掏出手机NFC,在闸机上刷了一下丝滑过卡,顺路给上司发了条微信语音。
她甚至没掏保洁证,动作比上班族还上班族。
保安也是看傻了,还想说点什么,跟踪链的六个人环环相扣地鱼贯而入,就连等电梯都是一班走了一班再上。
保安生怕出事,还是给陈将恺去的楼层发了通报,物业立刻过去找他的主管谈话。
另一边,陈将恺快速拿好资料走进会议室,找了个位置坐下。
“怎么迟到了五分钟。”上司责备道:“你知道这个项目有多千金难求。”
陈将恺正在赔笑,保洁阿姨拖着废品袋进来,没等被轰出去就已经走到了陈将恺的旁边,字正腔圆地说:“陈将恺,你涉嫌持有管制刀具、管制药物、侵犯公民隐私等数项罪证,什么时候再去自首?”
没等陈将恺反应过来,戴眼镜的老头推门进来,推了下老花镜对保洁大姐念稿子:“你问问陈将恺,他涉嫌持有……什么时候再去自首?”
接着玩着萝卜刀的小混混推门进来,问戴眼镜的老头:“你问问她问问陈将恺,他涉嫌……”
抱娃娃的女人推门进来,问小混混:“你问问老头问问大姐问问陈将恺,他……”
俄罗斯混血猛男推门进来,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话问女人:“你问问那男的问问老头问问大姐问问陈将恺,他……”
上司傻了,跨国视频会议的老外傻了,满座同事傻了,陈将恺更傻了。
“你——”陈将恺看着后面源源不断进来人,根本想不通他们是怎么进的大厦:“操,你们——”
“滚出去!陈将恺我草你大爷!”上司怒吼道:“你跟这些人一起滚出去!!解决完私人问题再过来找我检讨!!滚!!!”
陈将恺哪里还敢让这群人在会议室里多呆一秒,逃命一样地往外走。
老太太走得步履稳健眼如鹰隼,保持十到二十米的距离一步不落。
老太太走完老头走,老头走完小混混才动身,六个人错落有致规矩严密,绝不同时行动。
在陈将恺狂奔着穿过整个工位区的同时,他身后就像糖葫芦串一样一个个跟上成批量的跟踪狂,直接引得一众同事都支起脖子疯狂围观。
“啥情况啊……他怎么带这么多亲戚进公司?”
“该不会是劈腿被抓了吧?这些都是来问罪的?”
“吓人,按咱们老板那暴脾气,今天就得把他开除吧……”
“你们说这场面像不像格林童话里那个什么……金鹅的故事?”
陈将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冷汗热汗混合乱冒,心跳飙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日了狗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到底多少人在跟着自己?!
难怪所有迎面走来的路人都一脸害怕地看着自己,这些人要是永远这样跟下去,他还怎么活,他去哪个公司都混不下去!!
他已经顾不上跟上司解释情况,推开同事抢着上了电梯,不顾一切地疯狂按关门键,在电梯里就开始打车。
操,现在路边的出租车都接私单了,想麻溜坐车跑路都不行!
赶紧走,赶紧跑,再这样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一息,你行啊,你够狠!!!
如同惶然惊恐的猎物,他窜进网约车里拜托司机赶紧走。
司机看了一眼目的地,熟门熟路道:“去机场是吧?”
“不,你给我绕路,今天不要管钱的事情——”陈将恺疯了一样疾声说:“有人在跟踪我!在跟踪我!”
“跟踪你?”司机狐疑地看了眼后视镜,出于善心提醒道:“哥们,这种事你得找警察。我是司机没法改路线,你用手机改个最近的派出所定位吧。”
陈将恺也是急懵了,下意识应了声好,掏出手机正要改定位,急中生智想起来更重要的事。
草!他去派出所不就自投罗网了吗?那帮老太太老头一顿念叨警察还不调查他?!
虽然好些证据已经被他早几年统统毁掉,但他心里还是没底!
万一被查出些什么,真是说不清楚了!
“不行,派出所我已经去过好几次,没用,”陈将恺急中生智道:“我家要拆迁,那些穷亲戚非要拿我爸妈的棺材钱给他们盖新房子,天天跟着我到处闹!兄弟,你觉得这种事人家能管吗,还不是随便安抚几句完事!”
“那也是……行吧,等会客服打电话过来问有没有绕路,你得如实跟人家讲,别讹人!”
“当然,我保证!”
好巧不巧,汽车没开多久就遇着了红灯。
司机随手点开了两个手机之一的车友微信群,语音被自动播放。
“嘿嘿,我终于碰到电影里的情节了,”群里有个兄弟讲:“今天车上来了个老太太,让我跟着前面的红车,难不成是去捉奸的?”
红车?司机愣了下。
我就是红车啊!难道我真被跟了?!
他拿起手机正要说话,新一条语音播了出来。
“真的假的,这么巧?”另一个网约车司机大声说:“有个老头让我跟着前面的黑车,他难道是要去捉那个老太太?”
“黑车?操,我就是黑车啊?沃日哥们我看见你的车了!”
“你们别吓我啊,”群里又有人发来语音:“我这上来一个初中生,让我跟着那个老头……兄弟,你的车是白的……是吧?”
“啊?啊?尊嘟假嘟?我乘客让我跟着前头的初中生……”
群里语音一条接一条,红车司机和陈将恺的表情都变得越发精彩。
偏偏这时候红灯转绿,他们必须往前开上高架,没时间继续看微信群。
群里一群人开始纷纷艾特人出来看热闹,群聊消息眨眼功夫冲破九百九十九条。
红车司机再往前开,一眼看见自己身后跟着长串的网约车。
他变道后头一长串就跟着变道,他拐弯就一长串跟着拐弯,完完全全是在前脚跟着后脚。
有个粗心的师傅不小心走错路跟丢了,群里还有人帮忙指路:“哎哎,跑丢了,人家在往东风路走,你怎么跑文清路去了!”
“来了来了,马上!”
“前面的老兄你们能不能等等我,这是要跑多久,我好怕油不够!”
红车司机哪里敢玩这种交通接龙,生怕下一个进法制节目的是自己,一脚油门直接往最近的派出所跑,都不敢当着陈将恺的面叫导航。
去警察局!必须去警察局!再这么串糖葫芦下去他心脏受不了!!
他前脚刚到派出所的停车场,都顾不上停好车,拔了钥匙就往里头跑,生怕自己车里的人是个逃犯杀人狂。
红车一停,前前后后五六辆车轮流开了进来,这阵仗简直像是土匪造反。
陈将恺也是没办法了,举起双手往里头走,一路回想自己把家里东西都藏好了没有,网络购物记录消得是否干净。
……应该没问题,受害人也基本都出国了,他顶多被批评教育,实在不行关个几天就放出来。
辅警很快出来调查情况,问怎么回事。
贪吃蛇六人表情都很无辜。
“我在捡垃圾。”
“我在遛弯。”
“我在找我的宝宝。”
“我在当街溜子。”
“……”
辅警失去表情管理,看向陈将恺:“先生,你解释一下。”
陈将恺也是又气又急,一口咬死:“这几个人都是一个变态雇来害我的!警察同志,你们快点把他关起来!”
叶一息接到派出所电话的时候,正在电玩城里抓娃娃。
天才漫画家继续去调查平行世界的知识库了,那天短暂地吃了个饭以后没再碰面。
“同志,麻烦您来一趟我们派出所配合调查,地址是……”
“好的,我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到。”
二十分钟后,叶一息出现在陈将恺的面前。
民警被俄罗斯套娃般的六个人搞得很是头疼,刚才问啥都是装傻充愣,见来了个还算好说话的人,长长松了口气。
“叶先生您好,这位陈先生自述被你派人跟踪骚扰,有这回事吗?”
叶一息怔在原地,表情十分复杂。
警察一看他的反应不对,立刻警觉起来:“你如实交代,不要有任何隐瞒!”
叶一息点点头,把手机解锁后滑到短信界面,给他看里面的内容。
[陈]: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来见我来见我来见我
[陈]:这是你吃饭的样子,你洗澡的样子,你走路的样子,你坐电梯的样子……
[陈]:不要躲我,我心里只有你,我恨不得把你的心都一口口吃掉!
民警看得后背发麻,扭头看向陈将恺:“这都是你发的?!”
另一边有同事快步赶来,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报告。
“我刚才调查了你的身份信息,陈将恺,你已经有好几个案底了,是拘留所教育还不够吗?!”
叶一息眼眶红红,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将恺,我简直想杀了我自己。”
“这些年,你把多少人逼得生不如死,现在时时刻刻跟踪我还不够,雇这些人反咬我一口,利用警察传讯我来见你,是不是?!”
“你真会自导自演,你就这么想看我死吗!!”
事情最终以扰乱社会治安罪落定,拘留十日作为警告。
十日禁闭关完,工作也早已告吹。
陈将恺从局子里被放出来,内心一片绝望。
他任由那六个人再次阴魂不散地跟上自己,重新找到了叶一息。
“谈谈条件。”陈将恺说:“我知道你要报复我,要毁了我,但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谁也活不下去。”
“我也已经又被拘留十天了,你该消气了。”他看着叶一息说:“开个价吧,怎么样能彻底了断这件事情?”
青年一时间没说话。
早在陈将恺进拘留所之前,他就已经拜托系统查过陈将恺的底细。
陈家的人其实一直知道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早早转移好了财产给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将来就算事情闹大了,陈将恺的账户里也就十几万元。
但实际上,单是六个受害者所承受的精神分裂、应激障碍等一系列苦痛,早已不能用钱来抵消。
“我给你两个选择。”叶一息说。
“第一,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对了就可以一笔勾销。”
“如果没有答对,你也可以选择第二个——帮我做三件事。”
“三件事做完,我们再无瓜葛。”
陈将恺不假思索道:“你问吧。”
他忍不住猜测叶一息会问自己什么。
爱过?生日?有没有一丁点的后悔?还是根本没有答案的刁钻问题?
系统一下子有点紧张:“来了来了!你要问他什么!”
叶一息对着陈将恺双手比心,说:“这个是开。”
双手比叉,说:“这个是关。”
然后他举起两只手,抿唇问:“这个是开还是关?”
系统绷不住了:“宝子!!现在是玩综艺梗的时候吗!!你正经一点!!”
陈将恺呆滞了几秒,脑海里飚过无数句脏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都是什么玩意!!
到底谁是疯子谁是变态,警察当初没看出来吗!!
他思考很久,甚至觉得自己思考这种问题也是疯了,说:“是……开。”
叶一息摇头:“是关。”
“很遗憾,你答错了。”
叶一息说:“既然如此,你是要替我做三件事,还是继续跟那个六个人玩跟踪狂版的开火车?”
“你直说吧,到底什么事。”陈将恺死死盯着他:“我警告你,不要跟我玩花招,这三件事我替你办完,你再也不要骚扰我。”
“否则我永远会想办法捅死你,我们同归于尽。”
叶一息点点头,给他递了三个纸条,以及一张门票。
“这是某超超大型漫展的门票,你收好。”
“纸条上写着三个角色名,分别是《FGO》的酒吞童子,《罪恶王冠》的蝶祈,《英雄联盟》的阿狸。你选一个角色自行购置全套妆发服装和义乳,学习好穿戴打扮方式以后,跟我一起去参加漫展。”
中年男人面对完全陌生的一系列名词,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眼神。
他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些。
他预设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叶一息会让他去云南边境运违禁品,让自己去每个受害者的家里谢罪道歉,或者做任何现实而艰难的事情。
漫展……是小孩子喜欢去的地方?这些纸条上面写的又是什么玩意?
系统同样呆滞了很长时间。
“你,你,你精神状态还好吗?”
柯丁笑眯眯点头:“我很好呀?瓦达西瓦二次元!呐,系统酱,你也是吾辈的同★类★吗★?”
系统:“你再这样我就关机了。”
陈将恺回家以后,硬着头皮去一条条搜索关于角色扮演的一切,被逼着去定制了相关道具,了解要怎么用行李箱把它们带进去,又怎么在公共卫生间里换装,再出去游行展示。
一看不知道,越看越害怕。
义乳?叶一息让他一个男人,戴着假模型穿得衣不蔽体去游街?
每件衣服都暴露到极点,还会有一群男摄影师追过来拍照?
中年男人这辈子上网都没接触过这么黑暗的领域,一向习惯了肆无忌惮地享用他人姿色,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无数人凝视和品头论足。
他太懂男人了,更懂自己如果在男厕所里打扮成一个女人,哪怕是狼狈又不阴不阳的女人,也会收到怎样的目光。
他曾用这种充满恶意和审视的目光看过无数人,直到今天,竟然要轮到他自己。
COS服到的那一天,陈将恺打开快递箱,捧着一大堆破烂布条般的衣料抱头痛哭。
“滴滴!破防值加一百!”
“滴滴!破防值加一百!”
系统转播着画面,由衷感慨:“你真狠啊。”
“我的变态程度远远不及那些专业人士,让他们出手就好。”柯丁露出欣慰的眼神:“真是高兴啊♂喵。”
“求你了!!你收收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