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仅是叶一息一个人的苦难, 柯丁未必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他想了又想，最后写了一封信，打印数份寄给了其他五个人。

无论如何, 他希望能安抚那五个陌生人, 哪怕只有一点点。

陈将恺毁掉了五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全部信任, 让他们噩梦缠身，寝食难安。

噩梦也该有结束的时候。

陌生的朋友：

你们好，我是叶一息, 一个最近被陈将恺纠缠骚扰的受害者。

我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了你们的信息，但是请放心，他已经因为他自己的原因，不断加重精神崩溃的状态，快要失去自主生活能力了。

以后这个恶棍是进疯人院还是进警察局, 不太好猜。

陈将恺作恶累累，但他已经叩开了报应的门，很快也会迎来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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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你们相信, 我写出这封信绝没有要窥探你们生活的恶意。

我只是想说……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天气好的时候, 也请放松痛快地出门走走，一切都在好起来。

叶一息。2023年10月27日。

五封信件发出去, 两封被拒收退回，两封没有回应。

只有一个匿名公共邮箱给予短暂的回应。

[谢谢你, 希望一切如愿, 祝你平安快乐。]

柯丁看到这行字, 轻轻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们那位老朋友的相声考研进度怎么样了？”

系统十分快乐地把相关视频切片发到他的眼前。

陈将恺回家以后, 第一时间就去搜索了相关词条。

天津相声？快板评书？西河大鼓？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有点绝望地看了下这些段音频视频的综合时长，得出结论。

单说相声, 随随便便就可以积累两三百个小时。

十天，十天里不光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过一遍，还要记住所有包袱贯口唱词定场诗——

有这个功夫他已经可以上清华了！！

陈将恺脑海里关于放弃的念头闪烁不停，甚至打算跟那六个疯子长期共处下去。

他索性把乱糟糟的相声列表按了叉，随意点开一部电影想逃避现实。

但柯丁提前设置好的程序立刻弹出页面。

只见一个海绵宝宝在敲架子鼓，配以欢乐弹动的巨大彩虹字符。

『叶★一☆息★在☆看★着☆你』

是的，这十天里，只要他用手机、电脑、平板以及任何电子设备点开与民俗艺术无关的页面，这行彩虹字都会占据全部屏幕。

『叶★一☆息★在☆看★着☆你』

在现实，在网络，在你的梦里，在让你无法呼吸的每一个角落。

喜欢吗，亲爱的？

陈将恺几乎要把电脑甩出去，牙关都快要咬出血。

他身为跟踪狂的时候，乐于看受害者的惊恐反应，后者嘶吼发疯也好，哀求哭泣也好，反应越大他越开心。

千不该万不该，他惹上了比他还要疯癫的叶一息！！！

“老子就不听相声！老子死都不听相声！！”陈将恺对着虚无的空气嘶吼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他本能地觉得叶一息在房子里一定安装了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可是他没有力气也不敢再去扒开墙皮一寸一寸的找。

不，他不要做这些荒谬的事情，他要自由，他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什么赵百灵，什么腰果鸡丁，什么百日夫妻似海参，统统滚出他的脑子！！！

中年男人猛然打开家门，瞳孔倏然地震。

他家门口那宽敞的过道前，放着一个麻将桌。

有四个熟悉的身影在坐着打麻将，左边坐了个抱着洋娃娃的女人在跟着看，右边的俄罗斯混血大汉坐在小马扎上抠脚。

陈将恺怒不可遏，立刻给小区保安打电话让他过来轰人。

两个保安三分钟内就赶到现场，搓着手没法行动。

——他们哪里能不知道这几个在这！打进小区那会儿他们就瞧见了！

问题在于！这里有哪个人是他们惹得起的！！

老头推了下眼镜，边看报纸边打牌。

“碰，五条。”

“五条我要了。”拾荒老太太手速飞快：“四筒。”

“七小对！”初中生惊喜道：“我胡了，对吧？我是胡了吧？”

陈将恺厉声道：“保安，物业费我交没交？赶紧把人都轰走！现在！”

老保安是个油子，不敢招惹这些版本强势英雄，拿胳膊肘戳了下试用期的小保安，让他接了这活。

小保安努力挺直腰板，掏出橡胶警棍道：“别在这闹事！麻将收了！都出去！”

没人理他。

陈将恺火了：“动手啊！动手你会不会！”

小保安心想我一个月就三千工资，我跟这些人动手我疯了吗，畏畏缩缩地没有动。

没等陈将恺过去一把掀翻麻将桌，小混混从后背掏出雪亮颀长的一把西瓜刀。

“是这样，我十三岁。”小混混说：“杀了人渣我不但为民除害，还能维护社会治安，你要是想主动送人头，现在就赶紧过来。”

陈将恺：“我回屋复习去了，你们慢慢打。”

说完把门立刻关上，反锁两圈插上钥匙，生怕他们闯进来。

两个保安也没见过这架势，被俄罗斯大汉瞧了一眼。

“你们瞅我干啥？”

“没瞅你！没瞅你！”两保安顾不上等电梯，直接冲进了消防通道。

另一边，陈将恺锁完大门锁书房门，满脸都是汗。

他信，那十几岁的小畜生什么混账事都干得出来，他绝对不要拿命赌。

要不出国？

不……按叶一息的手腕，出国搞不好会更惨。

那……那只能……死记硬背相声了？！

陈将恺做梦都没想过，他熬过了中考高考，熬过了考研，熬过了建筑师资格考试，居然有朝一日要为天津相声血战十天。

这——这他大爷的跟谁说理去！！

男人被迫找了个笔记本，拿出当年考研的架势，对着电脑打开了相声选段。

还没等那个小黑胖子演到叫小番，他已经睡得口水直流，意识模糊。

两个小时后，陈将恺发出猪鼾，猛然惊醒。

这是相声音频不是催眠音频！怎么就睡死过去了！

重来！重来！

他本来就连着多日睡眠不足，又一直被噩梦骚扰到严重神经衰弱，在相声面前抵抗力几乎为零。

这回刘宝瑞刚说了个开头，还没听完几句闲白，他又昏睡过去。

一觉黑甜，彻底睡到第二天清早。

陈将恺急得不行。

得去求求人，这个活儿他干不了。

平时当消遣听个乐子还成，真要当考试那样折腾，他哪里记得住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句子情节，已经第三天了他还没听到烙饼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必须得去求叶一息了。

他早就不剩什么尊严骄傲。他现在只想过个普通平凡的生活，而不是天天都在发疯！！！

陈将恺简单收拾以后出门，习以为常地任由六人组跟在自己身后，甚至发现自己可悲地习惯被所有路人都盯着看。

他本来想给叶一息打电话问对方在哪，但今天才发现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只能靠之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找人。

此时此刻，叶一息刚好在附近某个餐厅里。

陈将恺赶过去时，店里生意很好，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就是那个上了新闻的‘异装癖变态’。

他不管不顾地过去坐下，对着叶一息哀求道：“求求你，换个任务吧，我做不到，我真的不行。”

“你要报复我，你要折腾我，我认了，我理解，要不你直接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现在每一天我都活得精神恍惚，活生生要被你逼疯，你行行好，放过我，放过我吧！！”

青年抿了一口柠檬红茶，说：“任务一经发布，就改不了了。”

系统说：“你这说法还挺官方哈？你是系统我是系统？”

青年在脑海里憋笑。

陈将恺头发都白了许多，脸上都写着沧桑。

“我熬不下去了，我要是直接死了，你也不能泄愤，是不是？”

“我求求你，要不这样，我去出家，我去做和尚，这辈子男人也不碰女人也不碰，你饶了我！”

叶一息停下喝红茶的动作，拿开吸管，准备进行吟唱读条。

系统笑容消失：“草，你又要来吗。”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叶一息幽幽地说：“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我一直都跟随你的感受，让你疯，让你去放纵！”

陈将恺表情一片空白：“你……在说什么？”

他像是坐在精神病院里，在听外星人说话。

没等陈将恺再挤出几滴眼泪卖力求饶，叶一息唰得一下站起来，提高声音：“那你和我姐夫的事情又算什么！！”

“我女朋友都为你打胎了，现在你跟我说这些！！！”

这两句话信息内容实在太过劲爆，刚才还人声嘈杂的餐馆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从顾客到服务员全都整齐划一地扭头过来。

陈将恺被所有人盯着猛看，条件反射拿胳膊挡着脸，还没意识到自己最好快跑。

叶一息的声音变得更加悲愤，控诉声声泣血：“你对你亲弟弟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他还是个孩子啊！！！”

众人：“沃日……”

叶一息抄起茶杯甩了他一脸，抹着眼泪调头就走。

陈将恺留在原地发愣，直到看见许多手机早已对准自己的脸，这才狼狈不堪地往外冲。

当天晚上，一系列拍照在同城本地微信群里疯转。

[快吃瓜！这个渣男他是什么新世代海王，脚踏十条船男女同吃！]

[卧槽我是他同事，之前……他在公司就闹得很大，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这人不是上过外省新闻吗？他是专家认证的性变态，你们看着这张脸一定要躲着走！]

[啊啊啊啊我姐妹被他跟踪过，就是这个姓陈的人！渣！]

消息流窜之广，直接惊动陈家父母，恨铁不成钢地给陈将恺打电话。

“跟你说了多少次，赶紧找个老实姑娘结婚生孩子，不要再整这些事情！”

“你爸都快七十了你非要把他气到中风住院你才满意吗！！”

“你知不知道消息都转到亲戚群里去了，我们之前花了多少钱才摆平那些新闻，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将恺，你有完没完？”

陈将恺站在阳台前，接电话的手在发抖。

这次，这次真不是他。

他喉头苦涩，被误解冤枉的心情无处诉说。

他真没有做那些事，那都是叶一息胡编乱造的谎话！

陈家父母心脏病都已经快出来了，恨不得把陈将恺锁在家里哪都别去。

他们就这么一个独生子，偏偏像个邪星从小到大没少惹事，这些年擦得屁股还少了！

要不是为了里里外外的面子，他们也不可能帮这么多回的忙。

现在倒好，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能瞒得住，全城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一夜之间，他们口中事业有成乖巧孝顺的好孩子，变成什么了？变态！疯子！跟踪狂！

面对父母疲惫又愤怒的质问，陈将恺抽完最后一根烟，嗓子嘶哑：“一天之内，我给你们一个彻底的解决。”

说罢便挂了电话，手机关机。

烟灰洒了一地，啤酒罐子被烫了个晦暗的印子。

陈将恺扇了自己一耳光，把腿跨上阳台窗户上，防坠落的铁丝纱窗已经被剪刀破开。

他悬在高空，底下是无尽深渊，内心突突跳。

十五分钟，中年男人从窗户上翻了下来，默默关上窗户。

不行，还是怕，他不想死。

哪怕窝囊地活着，哪怕坐牢……对，坐牢！

坐牢就可以吃喝无忧，可以维护自己的安全，也不怕任何人再骚扰自己的生活！

陈将恺露出看到救星的眼神，彻底下定了决心。

想好了，他要坐牢，他要逃离叶一息的魔掌，他要他的世界没有这个跟踪狂！！！

次日白天，某银行按时开张，一群老人涌进去领养老金。

不远处，某中年男人抽完最后一根烟，从背包里掏出生锈的菜刀，昂首踏步地走了进去。

“抢劫。”

保安以为他在开玩笑，伸手指了指摄像头。

“兄弟，要不你走吧？”

这年头谁还拿菜刀抢劫啊，你军火都没搞点就一个人冲进来抢？

陈将恺急着催他：“你快点报警，让警察来捉我！”

保安心态也是出奇地好：“哥们，股票扑街了也正常，咱回去洗个脸好好睡一觉，我就当你没来过，快走吧。”

陈将恺快疯了，拿刀背抵住他的喉咙，强行绑了个人质冲到柜台前。

“抢劫！！”他高吼着：“抢劫！！听到了吗！！”

前后左右的老头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看过来，动作缓慢地伸手投降，有的抽泣起来，感觉自己今天真要交代在这。

“求求你，不要拿我们的养老金啊……”

“你抓我老公，别抓我！”

“快报警，快报警啊！我刚取的四千块钱！”

柜员早已按下报警按钮，看着保安喉咙前的菜刀也很懵。

现在都是防弹玻璃了……你……装备合理吗？

“先生，请您放下人质，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柜员已经拿出了培训好的架势：“您的主要诉求是什么呢？”

诉求就是坐牢！他要坐牢！！！

陈将恺一嗓子吼了过去：“把钱拿出来，要不连号的，五百万！”

柜员也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如实说：“先生，您这背包……装不下五百万呀？”

系统转播全程，啧啧称奇：“看把这小蟑螂逼成什么样了。”

柯丁在查大概的刑期：“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