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并没有飞速开走。
按柯丁的原计划, 此刻已经可以一气呵成地踩油门跑路,让那帮混混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跳脚。
他锁好车门以后,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 看着那几人脸色已经差到极点。
像是唯恐天下不乱, 车窗又打开了更多, 露出数码相机的黑黢黢镜头。
“跟我说,茄——子。”
“茄你妈!!”张通全怒骂道:“你个穷比去哪卖屁股了,还能坐这样的车!”
“你们可千万不要对这辆车做什么哦。”少年笑盈盈地咔嚓咔嚓拍下他们的丑态, 指了指车前的天使金标:“这车是我借来的,光是前面这一个车标就二三十万,踹坏了把你们全家卖了都赔不起。”
“噢——对了,”他伸手捂嘴,恍然大悟道:“以你们的智力, 连初中卷子都做不明白,将来去电子厂打工也没法当技术员,真是很可惜诶。”
董原彻底气到失去理智, 提刀就要砍过来:“老子杀了你——”
劳斯莱斯轻快起步, 一骑绝尘。
哪怕人跑不过车,董原仍因情绪亢奋地猛追几步, 对着远去的车影痛骂了一堆器官和祖宗。
“你他妈的!有车了不起!!老子连车带人一起炸成渣!”
他此刻像极了小丑,更糟糕的是, 还是当着一堆哥们的面。
又出糗又尴尬, 跟预想的威风凛凛完全不同。
张通全比他年长两岁, 颠了颠手里的棒球棍,问:“他家里一个破卖菜的, 哪里能坐这么好的车?”
其他几个喽啰有点犯怵,把自己亲眼看到的说了出来。
“董哥, 他那个车,驾驶座没有人。”
“没有人?”董原转身骂了回去:“骗鬼呢,没车他怎么开的,按遥控器啊?傻逼!”
因着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没完成多少,他们很难理解无人驾驶技术,更愿意把这事儿往闹鬼的地方想。
被叫来撑场子的初一初二小混混已经有点害怕了,流露出要一起退伙的意思。
“董哥,他不会有什么神通吧,又能让你骨头脱臼,又能坐幽灵汽车……”
“幽你全家!给老子闭嘴!”董原厉声道:“走,回基地找刀爷!”
年纪小的都有些不情不愿,年纪大的在抽烟看热闹,倒是都跟着他走了。
董原家里父母都是做砖瓦生意的,这些年因着全省到处都在施工,家里已经攒了好几套房子。
夫妻两心疼孩子一个人留在老家跟奶奶过,特意把零花钱给得很足,很有几分溺爱的意思。
这些钱没拿去买游戏机杂志漫画,全都进了其他混混的口袋里。
往高层要打点关系,给各个大哥买烟递酒,往下层要笼络人心,把一帮小弟招呼到位。
董原一直很有几分自得,即使是已经连续三次丢了面子,仍然有几分反杀的底气。
往九海帮基地走的时候,他眼神阴鸷地给自己点了根红双喜,阴着脸想等会该怎么跟头儿说。
唐知,这都是你自找的。
他一开始见唐知长得娘们唧唧,也就想着伸手揩个油,到处捏一把过个手瘾,压根算不上有恶意。
好家伙,这个傻逼玩意儿搞得自己像个贞洁烈女,又是找教导主任又是特意叫车来接自己。
——唐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可别哭着求老子高抬贵手。
说是基地,其实是个乌烟瘴气的台球馆。
二楼也是刀爷开的网吧,听说还开了什么网游的私服,每天能赚不少钱。
未成年的小孩儿没事都爱钻到这儿来上网,不要身份证还可以打折,碰到城管来查会有人通风报信,后门一路小跑谁也抓不着。
没有对外公开的基地,则包括地下一楼的私人聚会地点。
底下也是台球场子,但大部分人都喜欢在这喝酒唱歌,搂个美女动手动脚。
董原一开始没资格去底下,后来还是给刀哥送了几条烟,才被拍拍肩算是得到认可。
小喽啰们都不能纹身,只有十来个核心成员才能得到大哥的赐号,把虎头和赐号一起纹在上臂。
董原一直寻思着,等自己干点什么足够凶悍的事,把它当成投名状交上去,好证明自己足够狠。
什么鸟高中,他才不想上。
十来号人回基地时,刀爷正在地下室里和人打麻将,刚赢了好几把,心情很好。
没等董原开口,一个有眼力见的小伙计立刻过去报信,把唐知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很是义愤填膺。
讲到前面的纠纷时,刀爷没什么反应,直到小喽啰说到那辆银蓝色的车。
“车?什么牌子?”
“没见过,但是太骚气了,好像还能闪光,车身亮得像镜子。”
刀爷不耐烦地把小弟拨开,问年纪稍大的人:“什么车?”
“真没见过,”十七八岁的混子如实说:“我在省城都没看过这样的。”
“银蓝色,还他妈能遥控?你们几个梦游去了?”刀爷把烟头啐地上,不耐烦道:“少编些鬼话骗老子。”
“还真有。”庄家扔了个七饼,笑道:“白梦夜总会,蓝英华那个骚娘们,你记得吧?”
刀爷冷笑:“装得要死,还不让老子碰一根指头,不就是个婊子。”
“她妈妈可是个省里的高官儿,背景还真硬。”庄家道:“听说她从上海还是从哪搞了辆豪车,也是蓝色,坐进去里面像银河一样漂亮,一般的主儿想交钱都没法租着玩,好多老爷们这两天都在抢着给她送礼呢。”
“女的,高官?还是省里的?”刀爷暧昧地用舌尖舔了一圈嘴唇:“女的能当官了?”
一圈男人露出同样微妙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董原平时在学校里再横,在这些成年人面前也一副屁颠屁颠的狗腿子样。
“刀哥,那唐知难道是搭了蓝姐的线,所以才这么横?”
“那姓蓝的可是不得了,一群精壮老爷们儿不玩,找那么个小鸡崽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但没人在意董原,更不关心他的数度吃瘪。
后者咬了咬牙,示意自己交好的哥们帮忙伺候着几位爷的茶水,自己转身跑去刀爷的铺子里买了好几条烟,很是知趣地贡到他手边。
“哟。老送礼,这小孩儿。”刀爷一拨弄,见是自己店里做过的记号,更是喜笑颜开。
“胡了啊!再打两把都去吃宵夜!”
“我请我请!”董原忙不迭应下,用还未结束的变声期公鸭嗓道:“哥哥,还求求您教我怎么搞。”
“行了,多大点事。”刀爷懒洋洋道:“不就一个菜贩子家的小孩儿,你们路上堵不着,他还不回家了不成?”
他随意喊了两个打手,让他们跟着董原。
“别玩太狠,见好就收。”
董原一见自己能吆喝动五大三粗的两个成年人,登时兴奋到恨不得原地蹦起来,连连道谢。
“您放心,我舅舅在派出所呢,有事儿也能平!”
“哟呵——还有这么多能耐?”刀爷又抽空拍了拍他,半开玩笑道:“以后有事找你了。”
后者如蒙皇恩,无比骄傲。
学生们周末不上课,但菜贩子还要去卖货。
董原掐准了点,亲眼瞧着唐知出来买早饭吃,招呼人一起跟着。
他今天带了四个成年人,有两个都是老打手,听说肱二头肌上还有狼头纹身。
唐知刚走到筒子楼底下,身后便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小少爷,家里开豪车的早上就吃个豆浆油条?”
少年有些惊慌地回头,看见董原带着一群人围上来。
“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董原吹了声意味深长的哨:“跟你算账啊。”
“你们别过来——”唐知吓得有些发抖:“我都说过了,不关我的事,一开始就不关我的事!”
“收着点演。”系统说:“你搞得自己像个小白兔。”
“我哭不出来,”柯丁有点烦躁:“你给我加点红眼眶啥的。”
少年鼻头一酸,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
“我没有招你们任何人,你找他们过来是要搞什么?!”
董原笑眯眯道:“你再叫人啊?叫人我们也敢火并,根本不怕。”
“你哪怕把酒吧街的人都叫来,老子这里也有的是人!”
唐知见情况不妙,立刻拔腿就跑。
“跟上!”董原吼道:“今天给他一个明白!”
“敢得罪兄弟几个,找死!”
唐知跑得急促又慌乱,还没把门关严实,后面那些社会青年已经紧紧跟上,拽着他家的防盗门把手不肯松开。
“放手!”唐知都出了哭腔:“你们放手啊!”
混混一个撒手,唐知登时摔倒在地,被董原一脚踩上胸膛。
“瞧着多牛逼一人啊,现在就这样了?”
“我——我有钱,你放过我,你放过我!!”
董原冷笑一声,内心算起自己这些天孝敬了大哥得有小几千。
“你能有多少钱?”
旁边的何尚强拿甩棍敲了敲少年的侧脸:“一个臭卖菜的,能挣几个钱?别让哥几个不够分啊!”
唐知被吓得尖叫出声:“我爸妈存了八万多,你们不要打我,我全都给你们!!”
“大哥,你别中计,”旁边读初一的小孩儿提醒道:“他该不会说是要拿钱,其实是去厨房拿菜刀吧?!”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董原把少年像蛇皮袋子一般往前踹:“快点滚去拿,一毛钱都别想漏掉!”
唐知哆哆嗦嗦爬起来,却被何尚强摁了回去,反手拿甩棍压着喉咙。
“不行,你小子鬼点子太多,哥们不放心。”
“说吧,钱放在哪,让张哥去拿。”
唐知已经在边哭边打摆子,吓得都快要尿出来。
“两万多藏在水果箱子上头,用塑料布包着。”
“还有三万被放在电视机柜子里面的茶叶盒子里,应该就在那边……”
“还有……我记不起来了……”他哭到开始打嗝,求饶道:“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
“头儿!两万块找到了,我点点!”
“别废话,”董原骂道:“婊子养的贱货,赶紧说完!”
“一点破钱东藏西藏,笑死人了!”
唐知突然停止了哭泣。
他看向在场的所有人,以冰冷到极点的语气再度开口。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属于入室抢劫,犯罪既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