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丽的话将颜航带回那天和虞深见面的回忆中。
他不是那个记性极差的老男人, 他到现在还能清楚记得当时虞深是怎么样说笑着把手里的烟盒和咖啡交给他,是如何笑得老实憨厚,轻松自在的跟他说笑起虞浅小时候的趣事, 又是怎么样眼中充满希冀, 向他夸耀自己在养老院的工作有多么优秀。
颜航真的信了, 深信不疑。
从他决定原谅虞深,放下仇恨,踏踏实实跟虞浅过日子那天开始, 他一直相信老颜的牺牲能换给这个年轻人一次悔过的机会,让他能够重新站在阳光下, 拥抱崭新的人生。
可惜, 什么都没有改变,老颜的心软,他的心软, 最后都被人弃之如履, 当个屁似的抛到脑后, 一片良苦用心被人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钟大丽看着他的神色,说道:“挺淡定的小子, 我以为你会被这件事吓坏, 毕竟你生活这么干净的人, 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到这些脏东西。”
“我。”颜航回神, 脸色还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到崩溃的地步,他叹了口气, “我好歹是警察的儿子,这点事不至于把我吓着, 而且我凶险,虞浅只会比我更凶险,他才是那个需要天天面对虞深的人。”
钟大丽跟着他叹了一口气,台上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合唱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轮到小漂亮登场。
“阿浅这段时间不联系你,是怕再让你沾上危险。”钟大丽看着舞台,“毕竟虞深那畜生已经开始打你的主意,谁也不知道他还接触了什么人,万一贼心不死的,想再把脏东西带给你,就完蛋了,你们俩不联系也好,阿浅至少不用每天操心着你,能好好处理他哥的事儿。”
“嗯。”颜航低着头,拇指交叠,“我懂了。”
“小子。”钟大丽语气沉了沉,突然问他,“你后悔吗,和阿浅在一块儿,沾上我们这帮人,全是麻烦,全是危险。”
舞台灯光短暂落在观众席片刻,掌声雷动,舞台上的孩子们手拉着手谢幕,亮片彩花散落满地。
“不后悔。”颜航目光平直,“你问我几遍都是不后悔。”
钟大丽长久地看着他,一直到那彩花和喝彩渐渐散去,她忽地抿唇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啊,好啊,阿浅这孩子从小时候就苦,苦到现在能遇上你这么个人,值了。”
她理了理裙角,垂着眼:“我跟你说这一堆,不是阿浅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这段日子我挺怕的,挺怕这些事积在一块儿,让你们俩离了心,小子,当姐求求你,再难再累你也别轻易放开阿浅,要是没有你,他就真的,太可怜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航飞快地眨眨眼:“说得我都快掉眼泪了姐,放心吧,我不放,我爸以前跟我说过最多的道理就是答应别人的一定得做到,我谈恋爱第一天就答应管他一辈子,我一定得做到。”
“好小子。”钟大丽抬着眉毛,在眼角抹了抹。
报幕员满怀激情地站在台上,说道:“下面由3班的小朋友为大家带来舞台剧表演森,林,派,队!”
颜航和钟大丽默契地停止说话,拼命鼓起掌来,就看到后台钻出来一个个穿得各种动物服侍的小朋友,队伍最中间,有个黄橙橙,胖嘟嘟的小身子,背后扎着两个小翅膀,一看就是扮成小蜜蜂的小漂亮。
“哎呦我们家小宝登场了。”钟大丽拼命鼓掌,在底下朝着小漂亮招手。
颜航也看着舞台上有点紧张的小丫头,朝他笑了笑。
小漂亮跟在队伍里,抿着小嘴,朝着小舅和大丽奶奶一笑。
整场舞台剧,颜航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小漂亮,他就跟其他底下的其他家长一样,专注在舞台上欣赏自己家的崽儿,对别人家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拿着手机,快给这小丫头照了几百张,就怕错过她人生重要的大日子。
钟大丽嘴都合不拢,呲着两个门牙,乐呵呵看着小漂亮在舞台上扇着手臂,装成小蜜蜂念台词,虽然全场只有一两句话,她还是回过头对颜航说:“我看这台上,就数我们家小丫头演的最好!”
“小点声姐。”颜航乐了,“旁边都是学生家长,听见你这话该不乐意了。”
“不乐意不乐意去呗,事实还不让说了。”钟大丽又扭过头,“咱们自己家的小孩儿就是最好的。”
颜航看着她那不讲道理,无脑夸夸的样子,低头乐了两声,乐完了,抬手搓搓胳膊,明明是个挺热闹高兴的场面,他却莫名有点说不出的情绪,想挤两滴酸泪。
“怎么了?”钟大丽发现他的低沉。
“没怎么。”颜航叹了口气,笑笑,“就是感慨,你是不知道,小漂亮在她妈肚子里的时候,老宋去世,宋绘心太伤心动了胎气,差点保不住,后来好容易月份大了,快临产了,她那个不当人的爹又因为赌博对孕妇动手,生生让宋绘心早产了半个月把孩子生下来。”
“就这么大。”颜航用手比划了一下,“姐,小漂亮生下来的时候就这么大,家里没人能带她,塞在我怀里的时候就这么大,身体又弱,三天两头就发烧生病,那时候我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抱着她去诊所打针,就这么在怀里抱大的。”
“都不容易。”钟大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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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丽和颜航看着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点闪烁的潮湿来,最后谁也没绷住,转开脸笑了笑。
“文青似的。”颜航说。
“别矫情啦。”钟大丽擦了擦眼角,“你说日子多快,六年,就这么过去了。”
“嗯。”颜航抬起脸,“得开启新的人生了。”
整场毕业典礼在雷鸣的掌声中结束,学生和家长们谁也舍不得先走似的,都围在舞台边上合影留念,小漂亮还化着妆,从后台出来跟宋绘心和田飞兰这帮人撒了会娇,蹦蹦跶跶跑来找颜航,颜航蹲在地上,朝她张开手臂。
“小舅小舅小舅。”小漂亮乐颠颠蹦在他怀里。
“演得真好。”颜航把她抱起来,鼻尖蹭了蹭小丫头的脸蛋。
“大丽奶奶,我演得好不好?”小漂亮急吼吼问钟大丽。
“你最棒了,奶奶看了全场,整个幼儿园就我们小漂亮最漂亮,最可爱。”钟大丽揉着她的小脸蛋。
小漂亮手里握着手机,蹬腿让颜航放她下来,打开前置摄像头,说道:“这是妈妈的手机,让我拍照用的,我们三个,拍拍。”
“啊。”钟大丽愣了,躲了躲,“我就不了,你和你小舅拍,奶奶老了不好看。”
“干什么啊,扫孩子的兴。”颜航伸开手臂把钟大丽揽回来,笑得明媚,“来,一块儿。”
“我...这不是,我这身份...”钟大丽还有些犹豫。
“少点那个废话吧姐。”颜航回头朝她笑,“跟虞浅似的,动不动老觉得自己不配,在我这没那么多七七八八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赶紧的。”
钟大丽呆了许久,扬起唇一笑,挽起头发,凑上前,三个人在小漂亮的摄像头里拍了一张没有任何构图的大头贴,最前面的小漂亮甚至只有半张小脸。
但是脸上的笑容都挺明媚,像是台东春夏盛放的木棉花。
*
深夏,气温一天天升高,让人没有任何吃饭的胃口。
颜航没有回家住,就算路上再奔波再周折,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在他和虞浅的新家里面,他总觉得既然已经搬了家,和虞浅有了自己的小窝,那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家的,回自己的家。
每天下班回来推开家门就一个人,洗洗涮涮,晚饭也懒得吃,在床垫上躺着发一会儿呆就睡觉。
微信里,“不备注删好友”依然是他的微信置顶,上一次聊天还是半个多月以前,最后一通语音电话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颜航有时候会盯着那页面许久,有冲动去联系虞浅,但是一想到他答应会给他时间,让他的男朋友没有后顾之忧的处理干净手上的麻烦事,这点冲动很快被理智盖过。
他锁上手机,闭了闭眼睛,选择当个听话的小孩儿。
说好了专心在家等着虞浅,那就好好的等,既然虞浅不想让他掺和这些脏事,那他就不掺和。
不过还是会担心那个老男人,他并不知道虞深那边的戒毒情况如何,也并不知道虞浅一个人到底要面临多么凶险的情况,老颜在的时候,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毒瘾发作的瘾君子,但是听老颜和老宋聊天,也能想象出毒瘾发作时候是什么样癫狂的模样。
用老颜的话说,那东西上头的时候,别说什么公序良俗,礼义廉耻,就是对自己最亲近的爹娘老婆孩子都能下死手。
所以他很担心虞浅,实在担心得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就跟钟大丽打电话,从她嘴里知道一点虞浅的近况,也就知足。
颜航都不用亲自问,有时候闭上眼就能想象出虞浅得知虞深畜生到拿咖啡对他下手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大概又是一双破碎的眸子,不可置信过后,只剩下浓浓的绝望和疲倦。
他只要一想到虞浅那双眼睛就会心疼,疼得受不了。
颜航甩了甩头,揉了揉自己的胃,最近加班太久,时不时会隐隐的泛着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淘宝定制的窗帘送到了,他趁着自己一个人在家,研究了一下,把卧室的窗帘自己装上了,颜色是虞浅挑的,深灰色,老男人说这个颜色特别有助于睡眠。
在简彧家的家具厂买回来的那张软包床也到了,工作日到的,颜航没有时间,就拜托钟大丽拿着家钥匙来他家看着工人安装,他回家一看,原本还显得空的卧室因为这张一米八的大床登场后,立马便显得满满当当。
他晃了晃床头,挺满意。
怎么晃都不响。
虞浅离开的时候没带走多少东西,也就是平时常穿的衣服裤子带走了几件,其余的衣服还是跟颜航的放一起,混在衣柜里,颜航收拾的时候把那些衣服一件件叠好,想了想,没有分开他和虞浅的衣服,还是放在一块儿,有时候早上出门上班,随手扯一件出来,不知道谁是谁的。
就这样,挺好。
就像他们上一次分别没有见面的那半个月,颜航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保留下虞浅的东西没有挪动,厨房的厨具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摆放位置都没变过。
颜航并不知道这次漫长的等待需要多长时间,并不知道虞深这个大麻烦要耗费多久才能彻底解决,也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都有可能。
不过也无所谓了,就这样等着吧,虞浅总是要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