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 周家老宅通往车库的院子里射出一道强光,车子鸣笛,李叔载着周槊敏到了家。
来不及等车停好,后座的车门便“当”地打开。周槊敏平日里不拄手杖, 今天手里却握了一把乌木黑的手杖充当拐杖使, 用力点着地面下车。
脚底生风地往别墅里赶。
李叔慌得追上去:“老爷子你小心脚下, 咱不年轻了, 小心摔着!”
周槊敏怒气冲冲:“车喇叭那么大声周絔行没有听见吗?别墅里连灯都没亮——程杰不是说他带小继回老宅了吗?哼, 小小年纪学他爸,一家子不清醒的混账东西。我还没死呢!真当我管不住这小畜生?”
质感极好稍有重量的手杖扬起来,再迅速落下去, 模拟抽人的凶悍模样,凌厉的风声呼啸。
重重敲在地砖上时响起压抑沉闷的一声。天际变白, 天空浅灰色, 这道动静仿佛阴天里滚藏在云层里的闷雷。
李叔胆战心惊:“要不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会儿?这几年你不能太激动啊。降血压的药,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吃过了?老爷子你没忘吧......”
周槊敏哪儿还有闲功夫管自己:“小畜生要是敢乱来,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周絔行!你敢!你别乱来!等爷爷回来他肯定会打你还会打死你的!!”陈继双手绞在一起紧紧攥住自己的卫衣, 浑身裹满抗拒。
如果可以,他现在肯定已经对周絔行拳打脚踢了。
“你自己不来, 那我就只好帮你。”周絔行音色冷淡地说。
他看陈继的眼神里, 没有温情只有掠夺。
从来到这间于陈继来说完全陌生且惊悚的地方, 他的哆嗦便没停止过。
这么多年两人洗澡总是一块儿进行, 对彼此的身体外表早已经了如指掌,可自愿与毫不设防的态度和被强迫全然不同。陈继死死地捍卫衣服, 但由于周絔行的陌生,陈继心里怕;又由于周絔行的强势, 陈继搏不过。他的手指逐渐酸散无力,被周絔行一根一根地掰开。
二人手背青筋如数鼓起,陈继眼里噙了惊怕的泪:“你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小行你不要吓我,你别突然这么对我啊......我没做错什么事,我只是没有回你消息、没有接你电话而已,这也值得那么生气吗?我解释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手机静音了静音了啊!”
“呵......我说了这么多,哥你竟然还觉得只是几条消息几个电话的原因吗?”两人从小沙发上跌下来,地板冰凉,酒红卫衣随意地扔往身后,周絔行把陈继轻松地抱起来放回沙发,“我说得还不够明确?”
“够明确!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吗!你总得给我时间,让我稍微消化一下吧!”陈继手指甲努力抠进运动长裤的布料里,于事无补。他光洁的脚踝一下子被周絔行抓住拽过去,受惊过度的眼泪唰地从眼睛里掉出来,陈继忍无可忍,高高地举起手就要照着周絔行的右脸扇下去。
掌心离脸颊仅剩两公分,那只手戛然停住了,抖得仿佛重度帕金森患者。
周絔行不躲,不眨眼:“你打啊,打多狠都可以,如果这样能使你开心能让你发泄的话,你随便打。”
陈继失望地收回手,不再和周絔行较劲,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哀戚地看着周絔行,哽咽着嗓音说道:“你在我面前确实装得太好太乖巧了,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会暗恋你两年。你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带我来这里,对我说莫名其妙的话,每句都特别狠。我说我怕,你却还是要坚持强迫我,这样也算是喜欢吗?小行......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说你的喜欢,就只是流于表面只得到身体就可以了。”眼泪越流越多,从找到妈妈那天起,陈继就再也没哭过,他今天又惊又恐,脆弱得不像个男人,“我的喜欢也流于表面——我承认。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平时和我在一起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可你是我弟弟是我家人,我们分不开。”
“我在乎你啊,我在乎你啊周絔行,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你什么我?”周絔行突然变得呆滞,眼睛里藏了莫大的惊恐。他仿佛一个被天大的馅饼砸中脑袋的人,因为觉得馅饼不属于自己就只好去抢,愤怒地把馅饼坼成两半,就是在这一刻他得知这个馅饼掉下来就是为了找他,待在他身边,周絔行茫然无措地看着泪流满面的陈继,眼睛跟着血红,“哥,你再把话说一遍吧。你刚才说你什么我?我求你了你再说一遍,哥......”
“我暗恋你。”陈继不虚伪不矫情,“听见了吗。两年。”
周絔行不可置信地问:“你喜欢的是......我?”
陈继哑着声:“你聋了?”
“没,没有聋,没聋。我没聋,我听见了。”周絔行一遍遍地重复,仔细确认听到的结果。
紧接着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恐惧地从陈继身上跳开,双手双脚不知如何安放,如墨的眼睛爬上许多骇人的红血丝。
他先是四下乱看,看见躺在地上的红卫衣,像鬼一样;又看见脚下的一条长裤,全都皱皱巴巴地堆着。周絔行僵硬如木地把衣服捡起来抱在怀里,迈步走向陈继时同手同脚。
“对不起,对不起哥......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周絔行蹲在陈继面前,亲力亲为地给全身乱糟糟的陈继穿衣服。从陈继的视角看,周絔行就像半跪着,向他忏悔又或求婚。
嘴里的话翻来覆去,周絔行一直在解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一晚上不回家,总是对我撒谎骗我,又和别人一起住酒店——我太嫉妒了。我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我好妒忌啊。我管不住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不想吓到你,真的。我不是只想跟你有身体上的联系不是只想做......我以为你喜欢别人,我不想让你喜欢别人!你只能喜欢我!”
一滴眼泪从头顶坠下,砸在周絔行的眉心。他抬头看见陈继的眼泪仍然落得汹涌,手足无措地伸手接:“哥,我真的没想吓到你,别怕我,别怕我......我只会听你的话,我不会伤害你的。”
“哥,你别哭了......”
“哥,对不起......”
“哥,你打我吧,但是别离开我。”
“我会好好的,不会再这么吓你了。哥,我能做到的......”
“......”
他们没再争执“打架”,周絔行像是冷静了清醒了,但其实神智还疯着。
“我要出去。”陈继说道。
在底下不过待了半小时,陈继却觉得过去三十年。每一秒都漫长无尽。
周絔行小心地跟在陈继身后喊:“哥......”
陈继没理他。眼睛哭得有点模糊,他冷漠地抹了一把脸,脚软虚浮地踩在书房平整的大理石地板上,光滑,触感踏实。
感受过惊心动魄的心脏此时终于风平浪静,跳得平稳了。
进来的时候书房门被周絔行反锁,陈继走过去要开门,门锁那里就“咔哒咔哒”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很急切的响动。
陈继看了眼周絔行,仿若看到救星,愤愤地说:“你信不信外面是爷爷?”
周絔行低应道:“信。”
陈继底气足想叉腰:“你信不信你会挨打?”
周絔行不在乎:“信。”
陈继真的叉腰了,小声故意道:“你求我,我就不告状。”
虽然不知道周槊敏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但肯定不是因为他们的事。陈继又没给爷爷打电话。
今天他和小行闹得厉害,但彼此互相展露了心意,家里唯二的兄弟要搞基,天都塌了吧。
老爷子岁数大,要是让他知道两个孙子卿卿我我地要搞在一起,他心脏铁定受不了。
思及此,陈继的心沉下去了一点,他得守口如瓶。
门开,周槊敏仿佛能气吞四海的“周絔行——”吼将过来。
房门“咣当”反弹到墙壁上时,几个人面面相对。
周槊敏看到了什么景象呢。
陈继的卫衣领子裂开一道破口,左肩膀堪堪露着,裤子皱得像橘子皮。尤其是他一张脸,泪痕还没干涸呢,眼睛红肿得仿佛俩核桃。
见周槊敏的视线如隼,陈继连忙抬手遮住脸,声若蚊蚋地喊道:“爷爷。”
这幅模样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观周絔行,表情冷淡,没一点知错就改的自觉,周槊敏竟然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得逞。
乌漆木的手杖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精准无比地夯打在周絔行的后背上。
后面跟来的李叔赶紧上前要拦:“别动气老爷子!”
陈继脸色一变:“爷爷!”
又一手杖砸下来,周絔行不躲不避,垂眉耷眼地挨着,一副多么温顺的样子。
老爷子骨头老龄化,脆,陈继不敢阻拦,而且他身边有李叔保护呢。
在周槊敏高高地举起手又要打下一棍,陈继想也不想倾身过去扒住周絔行的肩膀护住他,闭眼硬挨:“爷爷别打他!小行没犯什么错啊......”
“哥!”周絔行动了,他眼神微沉赶紧抓住陈继的胳膊把他全方位地护在怀里。
第三手杖打在陈继身上,周槊敏就赶紧收力,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第四手杖再没落下,他绵长沧桑地叹气:“唉——造孽!”
等了几秒钟,挨打没有持续进行,陈继趴在周絔行怀中,没意识到他们姿势太近,只悄悄地抬脸露一只眼睛,不安地看着周槊敏,问:“怎么了啊爷爷,为什么要打小行啊?”
周槊敏丢掉手杖,乌沉木砸到地上动静挺大:“周絔行对你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强迫你......”
他表情扭曲愤恨,最后豁出去老脸问道:“他是不是强迫你睡觉了?你看看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没眼看!”这么说着周槊敏当真将脸别到一边,“他都把你欺负哭了我揍他几棍而已你还护着他!你被威胁了吗?我站在这里还没有死呢,你怕什么!”
陈继如遭雷击,大脑空白。
他猛地推开周絔行,凌乱地站在一边:“爷爷......我们......”
“姓周的,你去祠堂里给我跪着,去当着你‘妈’的面给我好好地反省!我看你能不能对得起他!”周槊敏气得发抖,而后看向陈继,叹气,语气柔和了下来,“小继,你过来。”
陈继手脚同行地上前两步。
周槊敏突然像苍老十岁,他步履蹒跚地往外走:“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陈继有直觉,这是一件很大的秘密。
比他被周絔行带去书柜后看那个恐怖房间的秘密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