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衣服湿了一片, 陈茯苓坐在餐厅包厢,看着对面淡定的陈继,尴尬地无地自容,气息一屏和那块泪染的布料大眼瞪小眼:“它怎么还不干?”
陈继低头看衣服, 拎起领子抖了抖, 说:“马上就干了。”
“哥, 看我点的这些菜可以吗?阿姨还想吃什么, 你看看帮她加上。”周絔行把一本精致的冷色调菜单递给他, “前菜我点了松露鹅肝酱和三文鱼沙拉,甜点我还没点,要......”
“你跳舞的还敢吃甜点?不怕胖啊。陈继, 现在你体脂率多少?”陈茯苓严肃地问道。
陈继:“......”
眼睛默默地从巧克力熔岩蛋糕上挪走,图片里的爆浆看着好好吃:“我没吃甜点啊, 要一份水果拼盘吧。”
陈茯苓呷口咖啡:“这还差不多。”又对周絔行说道, “小行你别惯着他,跳舞要费很多努力的, 一定让他管住嘴,可别纵容他吃一些垃圾食品和甜品。”
“嗯。”周絔行把菜单从陈继手里抽走递给陈茯苓, “阿姨你点吧,不然我哥总看甜的。”
陈继:“......”
桌子底下起了阵风涌, 陈继的前脚掌抬起, 寻触到周絔行的脚, 当机立断地踩下去, 重重地碾压周絔行。
后者面色不变,手垂到桌下轻松抓住陈继的大丿腿下端, 掌根顺着近膝盖关节的地方一转滑到膝窝,把那只脚的腿抬起来, 解放自己的脚。
然后轻轻地一拉一拽,把那条腿放到自己腿上,就像陈继主动撒娇亲昵地缠上来似的。
陈继讶然抽腿,没成功,别扭地侧坐着。这一切都于无声中进行,陈茯苓没注意到,她还在看菜单图片。
确定完主食,按铃让服务员进来把菜单拿走先准备前菜,陈茯苓一抬头,疑惑道:“你怎么一直面朝小行啊?”
她扫了眼周絔行:“小行从小就长得好看,但你也没必要一直看啊。都快杵他脸上去了。”
“我不是......”陈继有口却难辩,再次抽了下腿,腿终于从周絔行的大手禁锢里逃脱了。他用眼神警告:你等着。
转头对陈茯苓说道:“他有什么好看的,一点也不好看,又没长在我的审美上。”
防止顾客等菜着急,他们被服务员引进包厢时,桌上就同步地备好了新鲜出炉的小面包和小块黄油。
周絔行捻起一块面包,迷你地像是春天里正含苞待放的一朵花,问陈继:“吃吗?”
陈继伸手去接,周絔行向旁边让了让。陈继拿了个空。
“刚才的话重说。”周絔行漠然道。
陈茯苓身体靠向椅背,眉尾吊向太阳穴,用充满怀疑和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们。
而后她手肘拄在桌沿托着腮帮子,好整以暇地看戏。
陈继用余光斜陈茯苓,不敢让她瞧出什么,可太避嫌的话反而刻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和周絔行相处了。
他正眼又不敢看周絔行,情急之下只能不要他递过来的小面包,而是拿骨瓷盘子里的。
周絔行先发制人,连吃带拿地把盘子夺走了,扬得高高的。
陈继咬牙:“......你等着。”
陈茯苓笑出声来:“你俩多大的人了,真是幼不幼稚啊。”
陈继告状:“他先幼稚。”
周絔行冷漠闹情绪:“你先故意攻击我。”
“我说你没长在我审美上就是攻击你了?!”陈继反击道。
周絔行眯眼,平缓着语调轻声说道:“你、说、呢?”
陈继闭嘴了。
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恭敬地将前菜送达,然后退出去。
“妈。”陈继喊道。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陈茯苓叹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找到这儿来了,今天学生有课,我下楼到车位开车——昨天小区里的公共车位被占满了,我没找到地方,就又开出来停在外面。”
她拿起银质叉子,尖端沾到松露鹅肝酱:“可是我刚出小区门口,他恰好从车上下来,挡在我面前把我截住了。”
“其实上次在你们大学附近偶然见到他,我就知道,他再想找到我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以后没安生日子过了。”
陈茯苓更深地叹口气:“今天学生的课取消了,我给家长们打过电话,说今天有事儿......没事情做,怪无聊的。”
当时陈继突然出现,让陈丰年猝不及防。他百感交集地看着陈继,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
最后却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
陈茯苓说的那些话,想必他一字不落地听见了。陈丰年狼狈地站着,他无可辩驳不知怎么辩解,只有一双眼睛刻着他的亲生儿子抱着母亲,无地自容。
从始至终陈继没有给他半个眼神,安慰好陈茯苓,他扶着她的后背和肩膀。
“妈,我们走吧。”
“茯苓——!”陈丰年追上前半步。
周絔行挡在他面前:“我已经报警了,别再做骚.扰的事。”
这话是骗他的,否则陈继他们也得等警察过来录笔录,不会出现在餐厅。
从陈丰年说到学生,陈茯苓有意岔开话题,陈继就知道想了解事无巨细的真相绝无可能。
上次陈茯苓一字不提,如今她也没倾诉欲,只愿将十多年前的事扼杀在过去的时光尘埃里。
“不去教学就在家里好好歇着啊,”陈继说,“陈女士,不要太女强人。”
陈茯苓嘁声道:“我这是正常工作,我年轻那会儿,一天跳舞18小时不带累的,迷倒一大群迷妹,”她回忆往事嘿然,“女孩子真软真香啊。”
夕阳沉西,吃完饭陈茯苓出来站在餐厅的第四层台阶,她又染回了一头金毛,短发迎风四处乱动,柔软地蹭到脸上。
她仰脸面朝天空伸懒腰,眼眸微微眯起,全身心地沉浸在暖金光下。
金粉一样的光线映进陈继的眼底,他目不转睛地看。
他觉得他的妈妈美得令人心惊,强大得令人心疼。
“下次回来提前告诉我,我给你和小行做菜,”陈茯苓心情不错,说,“不尝试新菜了,肯定不是黑暗料理,不会让你俩吃成尸体。”
陈继笑道:“要真是黑暗料理我才不动筷子呢,”他腰胯一提一怼,撞了撞周絔行说,“先让小行试毒。”
每次陈茯苓做新菜,周絔行都很给面子,干干净净地吃完。
周絔行卷唇:“嗯。”
回学校的路上,周絔行驱车驶入人海,一路朝东去。
一小时的距离近,虽然到了另一个城市,但实则好像都没出市中心。不走高速的话,红灯每隔两条街就有一个,周末有人去公司加班,前面车辆不少,车速始终加不起来。
粉色的大众途锐一点一点地前进,没拐去高速路。周絔行平稳地驾着车,他觉得哥想再在这个城市里多停留一会儿。
夕阳未燃尽,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灯头散出很大的光晕。
陈继沉默地看窗外,人流后退,车辆后退,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后退。
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心疼陈茯苓。
陈继能推测出一些画面。
一个柔弱美丽的女人,经猜忌、历怀疑,唯一的软肋是她还不会说话的儿子,可儿子却被丢掉了。
此后经年,她在无数条道路上奔走;所过的每一个地方,她又试图从无数张嘴巴里询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上天待她刻薄。
心灰意冷,她离开生她养她的城市,来到这里。谁知2600公里外的福利院,藏着她的儿子。
上天待她不薄。
“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我应该一直陪着你,我不该把你留在那里的。”陈继13岁的时候,陈茯苓伏身难抬地跪在地上把陈继死命地搂在怀里,把周围的人哭得落泪,“我快活不下去了,我都快活不下去了啊......我找到你了,谢谢。谢谢,我找到你了,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陈继也跟着哭,可他那时并不知道陈茯苓到底有多疼,只是被母亲的哭声感染。
“哥。”周絔行喊道。
“......嗯?”陈继应了声,扭过头来,“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先愣住了,鼻音浓重,尾音发颤。
周絔行看到他满脸的泪水。
哭得无声又安静。
陈继尴尬地抹眼睛:“刚才一直没眨眼,太酸......”
“哥。”周絔行打断他道。
陈继又应道:“嗯。”
这时他才发现窗外的风景好久没再动过,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可以停车的马路边。
陈继疑惑道:“怎么不走了啊?已经到学校了吗?”
“在动手动脚之前,我必须要经过你同意。”周絔行低头解开安全带。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陈继满头雾水:“嗯?”
安全带解开,“咔哒”的动静清脆如玻璃震响碎裂。
周絔行身体越过中控台,离陈继很近。
他右手触摸到陈继的脸,拇指擦过眼尾,将那上面的最后一点泪痕轻轻拭去。
“哥,请让我亲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