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洗完澡没吹头发, 发梢湿哒哒地往下滴水。陈继脖间挂着毛巾,水珠流向锁骨,他抓着毛巾尾巴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又抹去颈上的水。
然后走到床尾坐下。
周絔行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继的脸, 光丿裸的纤颈, 睡衣下的修长身体。
陈继两条胳膊向后拄床, 身体微微后仰, 以最懒散、轻松的姿丿势打量跪在面前的周絔行。
周絔行直视过去:“哥, 我跪得好看吗?”
陈继郁闷。都这样了还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到底怎样才能让他脚踏实地,从“神坛”跌落而下。
这场支配游戏, 不可以让周絔行占上风。
陈继说:“还行。”
周絔行垂睫:“噢。”
陈继问道:“学校外面的那个家里,你是不是装监控了?”
周絔行:“是。”
虽早有猜测, 但听到确切答案, 陈继还是心中一梗。
变丿态基因果然名不虚传。
陈继压着声音问:“在哪个房间?卧室?客厅?书房?”
“哥,”周絔行奇怪, 提醒似的,慢悠悠地说, “有没有可能你说的这些地方全都有呢?”
陈继“腾”地站起身,右手食指像机关丿枪似的狠指周絔行的额头:“你神经病啊!”
周絔行:“你今天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实了吗?”
陈继:“你再犟嘴?!”
周絔行老实:“不犟嘴。”
陈继叉腰平复呼吸:“除了这些地方, 还......”
“浴室也有。”周絔行打断他主动坦白。
陈继上去给了周絔行一脚。
气愤抬腿时拖鞋飞出去, 落在房门附近, 狼狈地翻了两个跟斗才停。
那只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白嫩的脚, 踹在周絔行的胸丿口,洇出一个湿脚印。
“我和你同吃同住同睡, 平常不够你看?你还敢搞偷丿窥监视这一套!”陈继金鸡独立,站不稳, 蹦着退回到床边,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气得捏眉心。
周絔行想扶他,被陈继一句凶神恶煞的“不许过来”和“跪好”喝退,静心听训。
陈继深沉叹气,眼前不那么晕了:“我手机里是不是有监听和定位的装置?”
周絔行:“是。”
陈继:“......”
周絔行解释:“但我没有经常用。我只有找不到你,你又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才会用这些看你在哪儿。”
陈继:“......”
怪不得和韩熵出去玩儿,夜不归宿时,周絔行没有当场杀过来,而是率先发了80条消息、打了60通电话。
脑袋太混乱,陈继一时想不到其他问题,说道:“去把我鞋捡回来。”
“好。”周絔行应道,却没动。他看着陈继,问,“哥,你要我跪着去,还是站着去。”
陈继:“......”
陈继心慌意乱:“站着!”
陈继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一句不自主地“跪下”让周絔行变得听话,也让后续的前进道路变得刺丿激野蛮。
以后他们的关系,成了显而易见的互相掌控。床下周絔行是陈继的狗,听话乖顺;床上周絔行会按着主人......完全控制他。
周絔行说道:“好。”
他先将右腿曲起,前脚掌触地,想借点力气让随时要抻直的左腿跟着起来。但周絔行突然手掌轻蜷,身体微僵在原地。很几不可察的一个举动。
他缓了下才从跪着站直了。
陈继看出他膝盖不便,下意识要去拽他一把,后来见周絔行自己起来了,忍住没动作。
周絔行步子平缓,仿佛毫无异样地走到门后,弯腰把拖鞋捡起来。
回到陈继身边,他半蹲下去单膝点地,抓住稍稍抬起来垂在床尾的细腻脚踝,温柔地把拖鞋套上去。
陈继没拒绝。
“哥。”周絔行喊道。
陈继应他:“嗯?”
周絔行:“我需要正式的说一遍。”
陈继问:“什么?”
周絔行抬眸:“就像爷爷说的,我是周渡唐为了留住我妈妈才诞生的产物,我基因败坏。”
陈继蹙起眉头。
这些话周槊敏确实明里暗里地表达过,当时惊讶当头,陈继没觉得怎么样,但听到周絔行亲口说,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继把周絔行拽起来,“别瞎说。”
“我对你的感情,不会由一段基因决定,”周絔行说,“我确实想把你关起来,就像周渡唐一样......可是和你相处的是我,我跟你一起长大,这十几年你说什么我都听。我愿意听你的话。”
他堪称保证地说:“你不会是第二个我妈妈。”
陈继心安:“我知道......”
“但是有前提的,”周絔行说道,“前提是你得喜欢我。”
不喜欢就是另一番结局。
陈继:“。”
已身在虎穴,跑不掉,陈继不会和周絔行对着干。
他只说:“我需要消化。”
周絔行说:“今天你都没有让我和你一起洗澡。”
陈继:“明天也不行。”
周絔行不愿:“为什么?”
陈继淡然假笑道:“因为我明确地知道了你心思不纯,我打不过你,要保护自己。”
“你说了做事之前我要先经过你同意,”周絔行皱眉,“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陈继想起在书房后的房间里一幕,说道:“你信誉堪忧。”
“别废话,自己去洗。”陈继把他赶去了浴室,出门到楼下找医药箱。
白天睡得太多,今晚不熬半夜休想睡着。陈继扒拉出一瓶还没开封的新红花油,回到卧室。
把油倒在手心,在掌根处来回搓热。周絔行出来闻到一股药味,紧张地问:“你受伤了?”
陈继抬抬下巴,又侧脸用下巴尖示意他身边的位置,让周絔行坐。
周絔行没问原因,坐下了。
“睡裤撩到膝盖上面。”陈继继续搓着掌根说。
周絔行垂眸,随即顺从地撩起裤管。
跪了十个小时的膝盖青紫的不成样子,陈继想象到了,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将搓热的有药的掌根轻轻地贴向青紫处,顺时针地打着圈揉:“疼了说一声。”
“嗯。”周絔行应道。
他一动不动,垂眸认真地盯着陈继。
凌晨两点睡下时,周絔行静静地看着打好地铺的地板,又静静地看陈继。
“看什么看?”陈继梗着脖子说道,“我们现在不适合睡一张床。”
周絔行说道:“可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睡。”
陈继:“现在不是了。”
周絔行:“我睡不着。”
陈继冷酷无情:“多失眠几次就睡得着了。”
紧接着补充说道:“你要是不想睡地铺,那我们就分房,要么你睡这里我睡客卧,要么我睡这里你睡隔壁,选一个吧。”
周絔行冷着脸坐到了地铺上面,妥协于当下:“选同房。”
“很好。”陈继心安理地盖着被子在大床躺好,闭眼睡觉。
周絔行还坐着:“哥。”
陈继:“嗯。”
周絔行抿唇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尽快接受真实的我。我等不了太长时间。”
“看,我就说吧,你信誉堪忧,还威胁我。”陈继睁眼,抽出脑袋下的枕头砸过去,“你再威胁我试试?”
周絔行接住枕头抱紧,沉闷地道:“......没威胁。”
陈继说:“把枕头还我。”
周絔行双手奉上。
三点的夜晚太安静了,偌大的卧室,只有两人一起一伏的呼吸。怕陈继怪罪,周絔行又解释一遍没威胁。
陈继还是没多少困意,左右睡不着,提起话题:“在祠堂里都反省了什么?”
“什么也没反省,”周絔行说道,“只是跟妈道了歉。”
陈继感到奇怪:“为什么要跟......”
阿姨的称谓到了嘴边,陈继叫不出口。喊叔叔吧,周絔行叫的却又是妈妈。
他省略这个实在不知怎么划分的称谓:“为什么道歉啊?”
周絔行说道:“我妈不让我变成像周渡唐一样的人,可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一定是第二个周渡唐。”
陈继沉默了。
紧接着周絔行就像生锈的水龙头突然被人修好,换水龙头的过程中,因为没有闸门,水从水管里迸溅而出,像割断动脉时喷将出来怎么捂都捂不住的鲜血。
他说他原先只是想和陈继做家人,一辈子不分离,奈何他妄丿念深重沉浮,他克制不顾,终是臣服了大不韪的感情。
每天、每晚和陈继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想要周絔行走入歧路的私念声音就越来越大。
许多时候,他的双肩和脊背像被几座大山同时压着,沉得想就此死去。可他死了陈继就会和一个女人或男人结婚,他们有或没有自己的孩子,总之生活幸福美满,再不济也是酸甜有度。因为陈继温柔、强大,他会让自己幸福,也会让自己的爱人幸福。
周絔行不愿意,不允许。只是想想这幅画面他便觉得全地球的人类都该去死。
陈继的眼里不能有其他人。
他的眼睛里,应该只能像小时候一样,有周絔行就够了。
可陈继的妈妈来了,爷爷也将他带回家,哥哥不再只属于自己。周絔行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告诉自己这很好,这非常好。
而不是再次消失——就像他当年小小年纪,主动离家的时候一样——选择带陈继躲起来,让谁也找不到。
周絔行怕伤害陈继,所以逐渐被妄想支配时,他都会去祠堂跪着,看着易佰的牌位道歉。
每看一次,他就将周渡唐的行径与易佰的下场在心里深化一次,以此自我告诫不可以。
日月经久,这道克制的黑墙终于还是随着本能粉碎得彻底。
周絔行一边跪着忏悔,一边站着沉.沦。
早就被撕.裂成了两个疯子。
无论忏悔还是沉·沦,他们的剪影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得到陈继。
陈继不知是麻木还是已经接受现实,说了句:“......好的。”
周絔行不再说话。他身子侧躺,脸朝着陈继。
陈继本来是平躺,现在也转过来面朝周絔行。
“小行。”
周絔行即刻:“嗯。”
陈继问道:“你父母......”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以易佰的真实性别男为主,问,“就是两个叔叔,他们之间有感情吗?”
周絔行沉默了很长时间,承认道:“有。”
陈继说道:“爷爷说他们关系不太好。”
“他不是让你看监控的视频了吗。周渡唐和妈妈一开始的关系确实不算太好,妈妈完全是被迫的,你已经看到了。但在我记事后的印象里,他们的感情挺好的。”周絔行实事求是道,“后面妈妈爱周渡唐——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因为我这个孩子分泌雌性激素‘母性泛滥’,还是因为真的爱上了他。”
陈继道:“车祸是意外?”
“嗯,是意外。”周絔行轻声说,“当时高速上的货车司机疲劳驾驶了,车祸比较严重。”
不是因为感情不睦造成的谋杀就行,陈继松了口气,后又觉得这样不妥,说:“对不起。不是故意想提起这些事的。”
周絔行道:“嗯。”
陈继道:“通过爷爷对你的疼爱与重视来看,两个叔叔挺爱你的吧。”
周絔行似乎有些恍惚,低应道:“嗯。”
陈继坐起来,太空被从他胸口往下滑,发出一阵綷縩声。他看着躺在地铺上的周絔行,实在不解道:“那你 6 岁的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福.利院?”
周絔行抬眸,直视陈继。
他许久没说话,看样子也不打算开口。
就在陈继以为他真的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已经躺下闭眼睡觉的时候,周絔行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如清风拂面般吹过来。
“我想,是为了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