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存银留山上,他是大孩子了,不好跟亲哥一起睡,烧水洗漱时还挑上了,“我能跟大嫂睡,也能自己睡,大哥你看着办吧。”
这是要叶存山也给他把热水送到手边才不跟他抢媳妇。
叶存山说:“我看你回家睡就挺好,我等下就送你下山。”
存银大喊过河拆桥,经过一番幼稚兮兮的拌嘴,最终是跟云程睡一屋。
他还挺懵逼:“原来你们是真的分房睡的啊……”
夫夫俩都心虚得不应话,被存银当做默认,嘴里嘀咕:“县里也没有两张床啊……”
还自我猜测:难道我哥打地铺的?
这问题他不敢问,叶存山打发他去铺床,“被子都在柜子里。”
云程那屋的炕是新做的,叶存山给他把原来的木板留着,使唤存银时,自己也跟过去,先把木板铺到炕上,隔一下潮气和热气。
弄完他也不帮存银拿被子,摸回自己屋里,开了梅子酒,叫云程。
“家里有个小孩子真不方便。”
他知道云程讲究,拿了个小杯子给他倒酒,“你先尝个味儿,好喝再倒点。”
云程揉揉脸,他脸都笑僵啦。望着叶存山的眼神里盈着细细碎碎的光点,朦朦柔柔。
叶存山叫他别看了,“我这两天是真不能碰你。”
云程给他一巴掌。
打得叶存山脑后系着小团子晃了晃——这还是学他打存银的手势。
不痛不痒,还怪好玩。
云程也嘴贫,“说得好像我很想碰你似的。”
叶存山:“你再说?”
云程闭嘴喝酒。
味道跟叶存山说的一样,酸酸甜甜的,口味甜柔,喝着沁凉,不刺喉。
起初喝着像饮料,不知不觉一杯就下肚了。
稍稍缓缓,才上来了后劲儿,涌上了一层烈性,身体热乎乎的,脸也红彤彤的。
叶存山说他没出息,“等下存银一看就知道你偷喝酒了。”
云程嘿嘿嘿傻乐,“我就喝,他再吵吵,就当他面喝,喝完吧唧嘴,不给他喝。”
叶存山戳他脸,说:“你醉了?”
“没有,”云程豪迈的又倒了一杯,“你看不起谁呢?怎么可能一杯才喝完就醉了?”
这新倒的一杯酒进了叶存山肚子里,“行,小清醒,去洗脸烫脚。”
云程少有的几次喝酒,都是三杯以内,显著变化就是精神容易亢奋。
叫他做什么,他都很有干劲。
他先纠正叶存山:“叫我大漂亮,你没看见我这张俊脸吗?”
然后说:“我觉得存银那小孩子长大了,一个人睡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屋子不隔音,他翻个身我都能听见响。”
叶存山不想给自己撩火,所以不打趣云程,没问他“是不是就想跟我睡”,而是说:“你以前听得见我翻身的动静?”
“嗯呐,”云程想拿杯子,叶存山一收手他就没拿着,撇撇嘴不争了,“不过你睡觉挺老实的,躺下就没什么声音了。”
就累极了会打鼾,声音也低低的。
云程夸他,“睡相真好,不然我早把你踢下去了。”
他真要走了,被叶存山拽着手,手背被亲红了一块印记。
云程说这是种草莓,叶存山不懂。
云程给他比了个心,叶存山也没有看出来。
云程觉得寂寞如雪,叶存山叫他解释解释。
云程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讲话奇奇怪怪。
叶存山没懂也被他逗笑了。
云程睡前必须要刷牙,摸黑也要蹲门口慢慢吞吞、仔仔细细刷个遍。
叶存山原本是早上用牙粉,晚上随便拿个柳条刷刷就算了,现在也跟着一起排排蹲门口。
存银收拾完卧室出来,也想凑热闹,被叶存山打发去收拾另一间房。
他嘴里叼着猪毛牙刷,说话含含糊糊:“不然就送你下山。”
小长工存银哼哼哧哧继续干活。
一家子都收拾妥当,回被窝躺下后,存银跟云程说小话,“大嫂,我之前错了。”
云程在外头被冷风吹过,洗漱见了水,现在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没叫存银发现不对。
他问什么错了。
存银说:“之前还叫你们把我带着,我去县里给你们干活,现在我后悔了,你看看我哥那样,村尾的三伯娘都没这么压榨儿媳的。”
叶存山隔着一堵墙,咳嗽了一声。
存银立刻闭嘴。
云程已经养出了生物钟,到点就困,今天忙忙碌碌,闭着眼睛牛头不对马嘴的跟存银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就先一步睡着了。
存银无聊起来又叫叶存山,“哥,你在干嘛?”
他这个没喝酒的,倒比喝了酒的人还精神头足。
要么怎么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人嫌狗厌呢?精力太旺盛了。
他还头一次跟哥嫂一起在山上留宿,要不是怕闹醒云程,他还想在被窝里打个滚儿。
叶存山正在背书,不想理他。
按照云程的说法,偶有一两天没跟着任务列表来也没事,能补上。
但他不想明日复明日,今天的事今天办完。
不然等到年后开学,大家翻翻本子,他的反而少了,那看着也忒寒碜。
他不理存银,存银还招他,“嘿,你真有趣,你媳妇儿在我被窝里,你居然还睡得着觉。”
“你怎么睡得着的?”
叶存山:“……”
小屁孩儿欠揍。
存银自己嘀嘀咕咕一会儿,人没累,嗓子先累了。
正觉无趣,想着不如早睡早起时,叶存山背完书过来了。
大晚上的,这么高这么黑一个人,举着盏煤油灯站床头,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存银瞪大眼,“你要干嘛?”
叶存山指指门口:“自己过去。”
存银:??
他试图抱住云程保住半边床铺,被叶存山单手拎出了被窝。
小哥儿都不重,手臂往腰下一揽,就能把人搂走。
存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心想着,以后还是要找个柔弱的,不然他都打不过。
叶存山心满意足躺到自家小夫郎身边时,今夜还有好些人睡不着觉。
叶延在晚饭时,拿出了两个银元宝,共二十两,跟家里坦白了他写小说的事,但没说尝试了很久,表现得轻轻松松。
他爹娘差点儿当场落泪,说他能靠才识混口饭吃,他们也放心了。
“以前总觉得你文弱,种田打猎都不行,性子又软和,就怕我跟你爹没了,你连家都养不了。”
起初给他说媳妇,想要说个泼辣的。
叶延偏偏跟刘云看对眼了,其他两个媳妇也不爱书生。
说出去挺厉害,可在村里,会读书识字,就是没有力气大能干活好。
那么多人科举,这玩意儿就跟画大饼一样,多的是人一辈子都考不出个功名。
刘云被赵氏耳提面命的指点了四年多,现在性格也没有养出来,可见“泼辣”本身也是一门深奥学问,不是想学会就能学会的。
夜里,叶延又给刘云送了耳坠。
小夫妻俩都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刘云喜悦满足又害羞,也只是在被子里朝丈夫伸出了手。
叶延怜惜她辛苦,握着她手拍了拍,“明年就好了,我已经做好决定,再考最后一次,不管成不成,我都不考了。”
到时回村当个教书先生,给孩子启蒙,也能自己再试着写写小说。
近日他被《赘婿》小说激发了很多灵感,同窗们的议论里也给他了许多启发。
现在不分心,以后若有需要,再重新拿笔。
夫妻俩说小话时,另一对夫妻也在聊着天。
杜知春起步就比别人好,爱炫耀,骨子里带着傲,明知道蔚县以外,江南才子、京都才子多不胜数,他这学识不算什么,对比起同窗,心里也难免会有一丝松懈。
往年休沐、节假日,他都是不拿书本的。
杜先生对他这行为也没有阻止,说劳逸结合也不错。
今年都要过年了,杜知春却还保持了书院的作息时间。
家里举人先生回家过年,他就去找亲爹开小灶。
白天学完,夜里再根据计划本温习复习背诵。
近日他还在摸索着写学习心得,今日没懂的、解惑的,还有一些个人感悟,算起来也要写上几页字。
这么一来,每晚都要熬一熬灯油。
柔娘给他端了清茶和栗子糕,叫他别熬太晚,“那京都太爷说不定都不认识咱俩,往后到了京都,咱们就是进门了,也是跟同辈小辈来往,不用这么拼。”
她不想打击夫君积极性,便说了个委婉话,拿上次杜知春自个儿说的“带你去京都见太爷”起头,劝他保重身体。
杜知春哪能听不出来?
“京都太爷见不见的,都要带你去。就是我那同窗读书没几年,现在写诗一塌糊涂,作文章倒是很质朴,言之有物,我爹说若他再学学,打打基础,这案首还一定是谁。我可不能输了。”
毕竟他书堆里打滚长大的,假期松懈,平日里学习可不松。
柔娘长长叹了口气,“我道是你想带我去京都见识见识,叫我那表姐也瞧瞧我嫁了个厉害郎君,原来是你自个儿的攀比心,算了,那我不心疼你了,熬着吧,我去睡了。”
杜知春扶额失笑,“为你也为我,这不挺好?”
柔娘哼一声,毫不留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书童在旁边憋着笑,杜知春问他:“你看柔娘是不是自己困了,所以找了个由头走了?”
书童说:“我看大娘子是想让你追去哄她,也好早早歇息,省得熬坏了身子。”
不知是真是假,杜知春反正看不进去书了。
他读书不硬学,心思不在就收了书本,追回卧房去了。
与此同时,云仁义家又爆发了一顿争吵。
夜晚的村庄静谧,各家小话掩在夜幕下,被他家的动静惊走了温馨,也吵走了瞌睡。
附近人家都传出不满声,赶在年底,都想讨个彩头,语气差不带脏。
搁在平时能把人八辈祖宗都拉出来骂一遍的村野山民,现在只能一个比一个大声的传递暴躁:“吵什么啊!要吵不会白天吵啊!你家不想过年别家都不过了?不过就算了,还不让人睡觉了啊!”
这一片地方专门给外姓人住的,是村子外围。
一家两家的,还影响不到里头,多几家一起咋呼,整个村都要给吵醒。
叶旺祖晚上才跟庆阳对过一次账,想看看年底时能不能先给大家发点银子,叫大伙儿都开心开心,钱少也是个心意。
结果才脱了外衣准备休息,就听见这动静。
他叹口气,又披上棉袍去找他爹,“要么答应分家算了,这分不分的,都是家务事,咱也管不了那么多。程哥儿说了不让他家里参与造纸,可种地也没见饿死谁,前头还有别家不要的破土屋,将就着也能过。”
叶根今年最烦的就是云仁义家的事,早前已经分出去了很多精力,存雪定了初七的日子嫁人,他就想往后压一压,今年先含糊着过完再说。
分家也不是他去主持了就完了,后面一堆麻烦事。
那云家老二要带着四妹出来单过,单身汉带个小孩子,没地没房,看他家那架势,也给不了银子,这闹到后头,还得他想法子。
他简直烦死了,“别破土屋了,咱们这里冬天冷,到二月还能下雪,云广进能抗过去,云香可扛不住。他家不是盖得挺阔气吗?你过去给他分一个小院出来,回头叫云广进自己堆面院墙隔开。”
叶根想想那两口子看碟下菜的样,也起身,拿了棉袍裹上,“算了,咱爷俩一起去,别叫他家疯起来不给你脸,回头你在族里威望都要受影响。”
山下的人都被吵醒过去看,山里三个还睡得可香。
叶大今天心火重,听着外头有人喊“族长过去了”,他便不睡了,也裹着棉衣去瞧热闹。
云仁义家的争吵从年市那天就开始了。
三个孩子接连被退亲,多少人看笑话啊。
屋里还不消停,李秋菊一天天叫着后悔把簪子还回去了,云丽丽也满腹怨气。
从前得了云广识多少好处,她的新衣新鞋新首饰,一大半都是大哥跟船当护卫,出去拿命换钱买的。现在抱怨起来不提那些,只怪他不该起那等龌蹉心思。
云广识确实有过歪心思,可他不什么都没干成吗,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开始他还真心提意见,“之前不是给你买了好些首饰吗?你拿去铺子里看看能当几个钱,咱们换个玉簪就是……”
云广识本想说他还有些余银,可以贴补,话没说出来就被云丽丽打断,“你要我当掉首饰?我凭什么?我亲事是因为谁弄成这样的?!还不是你在外面惹了麻烦,不然那玉簪现在都□□头上了!”
兄妹俩都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没个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到最后,怪的自然是父母。
若不是父母对云程太心狠,他们不至于怕云程告发他们——关系好时,谁对自家人下手。
云仁义能受这个指责吗?就连李秋菊都不受!
他们夫妻俩要不是为了云广识的差事,他们费这心思做什么。
以前明明是为了银子,甘愿打着说亲的名义去撺掇逼迫云程,现在扯了大旗,那时的冒险,就都是对大儿子的疼爱。
一家子都怪他头上了,云广识自然不忍了,叫云丽丽把他给买的衣服鞋子首饰都还了,也叫父母把他拿回家的银子交出来。
大吵大闹的几天里,云广进闷不吭声照料一家子吃喝,每天做饭洗衣擦扫,抽空也给家里熏肉做年糕,备点年货。
结果云香莫名被牵累。
几个大的使唤她端茶倒水,一点不如意冲着小孩子发脾气,茶杯碎片划伤了孩子额头,云广进说要分家。
这事儿闹的。
住在周边的破落户们都多多少少有夜盲症,夜里当半个瞎子,披着棉衣出来听个响。
远处过来的村民难得对他们热情,想打听前情。
能让族长夜里赶来的事,一定是大事。
一般村里热闹,当时发生了,不消片刻能传满整个村子。
今年不同,大家都忙。
这个时候造纸作坊还在开工,要给县里纸铺供货。
他们手头都闲不下来,聊八卦都少了。
今晚出来,又唤醒了吃瓜热情,在旁边跟看大戏似的,还点评了起来。
“云老二挺好一孩子的,成天闷头苦干,没他哥歪心思多,你看他瘦巴巴一个,在家里怕是不会抢饭抢菜。”
“要么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话可不对,他家云香一天天的哭,也没见讨着好。”
叶根都过来了,云仁义自然不敢闹,在说出了怎么分以后,云仁义还不服。
叶根说:“都在村里,你家谁干活多,当我没眼睛?那小院子,你家老二自己都能挣下,我没叫你把大头分出来就不错了。”
云仁义依然不服。
这院子是他先前抢了金镯子融掉换钱后,先去买田买猪崽,有本钱了,才能挣。
他当时没这个魄力,他家老二挣个屁的院子。
没见附近还有老实巴交跟黄牛一样苦干的人,也没挣片瓦出来吗!
叶根不管他,叫叶旺祖把分家契写好。
这东西在家里写方便,写完带过来难以服众,跟他要算计人一样,就当众写。
云广进是真想分家,转身进屋搬了张桌子出来。
嫌弃油灯火小,怕人看不清,他还燃了火把照明。
“云香要跟我。”
叶旺祖还没回应呢,云仁义又嚷嚷上了,喊他不孝,一堆大帽子往下扣。
他被逼得眼睛都红了,说:“你再骂,我去官府告发你。”
云仁义哑了声。
周围群众哄堂大笑。
叶根也松了口气,还好这老二不是个软包子。
他给叶旺祖使了个眼色,叶旺祖就说要他们把家里银子点点数目。
云仁义知道的,分家也没有绝对公平的分。
有的娘老子就是偏心,就是什么都不给,做儿女的也没法反抗。
“点银子做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分家可以不点银子?叶存山被分出去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拿,他不是有本事吗?闹着要分,他就自己养自己!”
叶大没想到吃个瓜,还能吃到他自己身上。
他已经后悔了好吗!而且他怎么没给银子了,他就差给儿子掏出棺材本了!
“你瞎说什么?我儿子分出去有房子,成亲我给了二十五两,我今天还给他们送了二十两。”虽然他们没要。
“要跟我家存山比也行,你现在在分家契上写,先分个房子,等云老二成亲给他二十五两银子,等他有娃了,再给二十两!”
云仁义怎么可能答应,边上还有人分心想吃另外一个瓜。
“哟,叶大,你这么大方啊?真给他们银子了?”
叶大心说可不,就算没要,他也是送了的,“我下午去给的,你明儿问问。”
叶旺祖催云仁义点银子数目,“不提你家老二了,你那小女儿才七岁,总要给点银子叫他们过完这个冬天。”
回头开春了,辛苦点也能刨出粮食。
云仁义眼珠子一转,家里闹得厉害的没有说要分家,反而是这寡言老实的老二要分家。
要么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
反正家里还有一对儿女,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分出去也好。
“我以后不靠他们养老,不需要他们管我,我现在自然不用养他们,他们自己要分家的,还能朝我要东西?没道理吧。”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都摇头。
真是默不吭声做一件事久了,就被当做理所当然了。
等到老二分出去不干活了,他们家的地看是谁种,家里大小事看是谁操持。
到时真指望那个养在农家里,娇得跟县里小姐似的云丽丽,他们一家子怕是都没有口热乎饭吃。
老大也出去务工多年,再种地也不习惯了,叫他们作吧。
此时此刻,竟没一个人出声提醒。
云仁义心里是有些发虚的,回头看,妻子李秋菊扶着门框表情茫然,不知道怎么突然的,老二老四要分出去了。
云丽丽倒还带着气,“她那茶烫手,我又不是故意打翻的,你怪我就算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人看笑话,怎么云香是你妹妹,我不是你妹妹了?”
云广进问叶旺祖写好分家契没有,“我不识字,我按手印吧。”
“叫云香也按一个。”
叶旺祖深深看了他一眼,重新起稿写了一张分家契。
断了生养恩情。
云仁义等到分家契写出来,其实底气还足了些。
他觉得没房没地还带着一个小女娃,是没法养活自己的,这儿子闹一场,就该给他认错。
结果云广进利落的盖了手印,别人留指膜,是留一根手指,他整个巴掌摁下去了。
速度还快,摁完手印抱起云香,也在红印泥里擦擦手,在旁边跟着印了只小小的手印。
这纸是村里造出来还没有裁剪的,边缘大得很。
叶旺祖看他按下,才誊抄了一份,叫他俩再按一次,然后叫云仁义过来,“摁完你们就没关系了。”
云仁义不动,旁边村民催促,“快点,我们还赶着回家睡觉呢,别待会儿又吵吵,把人闹醒,大冷天的,烦不烦?”
他被弄得骑虎难下,叫李秋菊过来摁。
李秋菊才不摁,“我还要儿女养老的,你不要你自己摁!”
跟云仁义这在家里扫把都没拿过一次的人不同,李秋菊是会操持家事的。
老二帮得多,她才能有空闲做别的,躲躲懒。
老二分出去,以后她辛苦点也行,但要少一个孩子养老,她丢谁都不丢老二。
家里没人比他勤快老实。
云仁义想打她,眼睛瞪得死大。
李秋菊是怕男人的,缩着脖子,半边身子躲屋里,是准备挨顿打都不摁手印。
大不了她跟老二过,反正分家契不能签。
话是他放出去的,李秋菊不来,他只能自己上。
也跟着云广进一样,摁下了一个巴掌印,用力压下后,叶旺祖照着火把仔细检查,怕他搞鬼,悄悄挪动给摁个糊印子。
这态度让云仁义相当恼怒,他想说个什么,叶根阴恻恻望着他。
云仁义憋回去了。
大姓欺人!
叶旺祖给云广进说,“村里在做藕粉你知道的吧?”
云广进点头,“知道。”
他长这么大,去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去给大哥送东西,就是背着家里的东西去县里卖。
后来他爹嫌弃他嘴笨,也不要他去了。
平时在村里就跟另外几个外姓家的人处得不错,他们都没去过县里,不知道那画册的方子是可以分享出来的。
所以听叶旺祖说可以教他做藕粉,他脸都涨红了。
叶旺祖就给他解释了这方子的来历,“我爹让人尝试着做,磨出来的藕粉没有买的细腻,味道倒不差什么,本来说试出法子,再分享给村里,以后你们谁爱做做去。”
反正村里不会再开作坊。
莲藕不贵,接济一点银子,可以让他去买些藕。
静河村现在忙,冬日又冷,家里日子过得去的,都不想沾冷的凉的,赶在这时,他能做些东西出来,回头再买块地,开春刚好种。
“这阵子辛苦一点,来年就好了。”
云广进是个能吃苦的,叶旺祖也不担心他往后的日子,叫他带云香回屋,“别冻病了。”
刚要走呢,周边村民也准备散了回家睡觉,里屋伤势没好透的云广识也撑着根拐出来了,“我也要分家!”
叶根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云仁义开始彪脏话。
看热闹的人嫌弃晦气,不敢在年间沾染这污言秽语,走得更急了,路上捂着耳朵,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叶旺祖:“……”
好烦。
这一晚的热闹,没传到山里。
云程睡前喝了酒,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坐床上茫然了好一会儿。
睡觉时,是存银躺他旁边。
可睡着时,分明感觉他窝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怪暖和的,很有安全感。
再醒来,身边没人,他就迷糊了,昨晚到底跟谁睡的?
他出去时,存银在叠元宝。
村里今年开了造纸作坊,这事儿要给祖宗汇报。
要汇报,自然少不了纸钱。
刘云带着人尝试过,做出了黄黄的,上面还有没锤烂的细条原料的草纸。
族里祭祖,不论男女,只有动不了的能躲闲,其他人都要尽点心意。
元宝就是一家分了些纸,每个人都要叠。
存银给他讲:“我哥下山磨米粉去了,磨完后他要跟人去祠堂,擦擦祖宗牌位,我们叠完元宝,就先把米粉蒸熟,等他忙完就刚好打年糕。”
云程叫他留点纸,等他洗漱完就来帮忙。
今天年二十九,也是存银的生辰。
他这日子赶得巧,若是没有年三十,他生辰就是除夕夜。
长寿面太考验技术,云程现在做不来。
蛋糕他没手劲儿打,这里也不流行吃生日蛋糕。
倒是昨天跟叶存山两个配合,避着存银单独醒了一团面,今天可以给他蒸个小寿包。
捏成桃子形状或者兔子形状的都可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山下,叶存山被人围着说八卦。
大家年糕都差不多做完了,石磨就他用,有人要磨豆子,准备做点豆腐,炸点豆腐块,才过来跟着排队。
今天聊的,只能是昨夜的热闹。
叶存山之前就想给云程做点什么,想来想去,云程就只有这一家糟心亲戚。
这还没等他动手呢,人自家就吵散了伙。
“今天就开始砌墙了?”他问。
刘婶儿笑眯眯,“那可不,我看他家老二急得很,亲爹站旁边骂得又脏又难听,他还把墙又砌高了一层,把云仁义气得哟。”
这感情好。
这家里不安生,云程今年祭拜父母时,也能跟他们汇报一下,解解气,也叫地下人安心。
米粉不多,磨完了叶存山就提回家。
他走了,这些说八卦的人才后知后觉发现叶存山是要自己打年糕。
有人奇怪,“这还自己费事干嘛?赶着年尾好好歇歇呗。”
刘婶儿阴阳怪气:“那还不是有人不乐意送,怕收了这小恩小惠,以后不知道被怎么编排呢。”
话落,旁边就有人露出尴尬表情,急着解释:“谁不乐意了?反正不是我。”
“就是,他们昨天才回来,其他人不也没去送么。”
刘婶儿:“谁急我说谁。”
她家宁哥儿拉着人不让她说,“别拌嘴。”
祭祖前要和气。
刘婶就收了声。
叶存山回家送了米粉,没空讲大段的八卦,只给云程留了一句:“云仁义家分家了,老二带着四妹单过,得了一间小院。老大也想分家,被云仁义揍了一顿,说是揍的屁股,他那伤才好一点,又见血了。”
然后洗手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重新扎过——云程给他的新发带,绣了云纹的。
再才下山跟着几个同辈青年汇合,一起去祠堂。
大的地方,已经安排人洒扫过。
现在留给他们的活儿不多,就是族里青壮年过年擦祖先牌位,尽尽孝心,也显香火旺盛。
在这里,大家都噤声不语,按照之前分配的,各自安静干活。
里头燃了檀香,闻着凝神静心。
外头叶根也在点人搭大灶做饭,今天就要把猪、鸡、鱼等祭品办好。
整只猪难熟,流程繁复耗时久,下午开始弄,几次加料闷蒸后,到明天上午能好。怕来不及,出岔子,一般会提前半天弄。
鸡和鱼是拔毛去鳞先处理一下,留着备用。
明天早上,村里妇女、哥儿们就要忙活起来,当天的菜当天做。
存银也在给云程说这事,“你是今年嫁过来的,虽没走礼,却也登记了族谱,到明日时,族长也要派活儿给你,好叫祖先们知道你孝顺,来年也保佑你。”
对叶根,云程还是放心的。
现在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家务干得不好,到时不会给他派难干的活。
存银说:“可能是烧火。”
云程都给听笑了,“我也不止会烧火的。”
存银:“烧火暖和嘛。”
分到他们这里的黄纸有好些,是单独又送了一份,给云程祭拜爹娘用的。
他现在没能重新打个金镯子,已经觉得祭拜时没个交待,有这纸元宝充数,他也说说他这段时日里做了什么。
造纸是私心,但画册是好意,也算是为小云程一家三口祈福,希望他们来世幸福平安,能再团圆。
这纸钱,存银也帮着叠了几个小元宝,两人蒸着米粉时,手里不闲着,嘴里也唠着嗑。
说完这事,存银也好奇云仁义家的事,“真的住得太远了,要是昨日咱们都在山下,现场看一回热闹才好。”
云程抿唇不语。
他现在跟人交流多了,社恐症状减轻了许多,可本性难改,不擅长跟人撕逼吵架。
有时闲下来,也会想想这一家子他要怎么做,才能给小云程一个交代,用这具身体获得第二次生命,他也能心安。
现在听见他家闹翻天,年底了吵分了家,心里有痛快,也还是不得劲儿。
“听你说,好像他家老二是个特别勤快的人?”云程问。
存银点头,“一年四季都忙呢,我反正每回见他,他都在干活。”
云程就想着,那这报应,还是细水长流,慢慢磨的报应。
家里少个干活的人是什么滋味,云程这个不算辛苦,不种地的人,都在叶存山离家时,好好体会了一把。
云仁义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年纪会长,等到老得动不了时,看看他们会不会去给人下跪求着要一碗饭吃。
这种阴暗心思,云程埋心里不说。
存银拍拍他肩,“他家三个孩子都被退亲了,以后有得闹呢,别着急,往后有什么小道消息我都告诉你!”
云程应下。
这些他打听不来的事,存银满村子溜达一圈儿,能听回数个不同的版本。
中午他跟存银吃过饭后,叶存山才忙完回来,叫存银出去准备东西,“我有话跟你大嫂说。”
存银麻溜儿点头,“我知道的,你们小夫夫俩有秘密,叫我听我还不乐意听呢!”
他说完就跑,没让叶存山的巴掌跟上他。
小夫夫俩的秘密是给存银的小寿包。
叶存山说沾沾寿星喜气,留的面团够捏三个寿包。
叶存山给他捏了个寿桃,又捏了个兔子,侧目看看云程,私心使然,捏了一朵云。
云的造型不好捏,面团看着丑,云程不要这个。
叶存山坦率道:“我不会别的形状了。”
他以前就给存银捏过,所以兔子跟寿桃很熟悉。
以后也练练,等到云程生辰,再捏云就好捏了。
云程摸摸下巴,他属鸡,鸡这个生肖是不好捏,但是小黄鸡可以呀。
胖乎乎一只,呆萌呆萌的,捏个蹲着的鸡也行。
顺便稍稍展露一点画技,为后续坦白做点铺垫,免得惊到叶存山,让人有理由收拾他。
云程手指沾水,在桌上画了个小萌鸡的简笔画,“就这个。”
叶存山看看画,又看看云程,他很坦然的接受了,把云朵造型的面团照着捏成了小萌鸡,对比起来没兔子好看,也还凑合。
三个面团都放进蒸笼,放在炉子上后,云程还问他:“我刚画画了,你不奇怪吗?”
叶存山:“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绣花好看,画个鸡而已。”
云程:“……”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会刺绣不一定会画画的。
蒸好的米粉还烫手,叶存山拿了小碗,去屋里拿了糖出来,一人盛了小半碗,尝个甜味儿。
这东西云程只在视频里看过,他本人没吃过。
家在城市,要吃都是买,买回来就是硬邦邦一块,没有糯米这一步。
就是家里阿姨给他做吃的,也没有过糯米加糖。
糖粒咬着咯牙,稍稍放一会儿,被米粉的热气蒸着融化掉表层,再吃就有别样的口感。
米粉软糯,可能是还没捶打的缘故,不算粘牙,融了部分糖的清甜,再吃着又有细细的沙感。
云程不太习惯,总想把糖挑着吐掉,可味道好,量少,他不知不觉吃完了,也没把糖粒挑出。
存银中午特地留了肚子,自己加了半碗。
叶存山问云程要不要,云程点头,“少加糖。”
少加糖他吃了口,觉得没先前好吃,又自己加了勺糖。
捶打年糕这一步云程帮不上忙,是叶存山在捶打,存银坐小板凳上给米粉翻着面。
家里有借来的年糕模具,云程就拿热水泡泡洗洗。
模具有长条如意、圆形福字、扁圆长条不带花样,还有一个扁平小圆饼。
小圆饼是他们这里做得最多的一种,一个个的饼子不大,存放不占地方,要吃的时候也好数数。
如意和福字就是图个吉利,长条的则适合家里年糕做很多,这样压模快。
他们家不多,是照顾到云程头一回跟着过年,所以样样都弄点,叫他看看,熟悉熟悉。
往后,也不是没见过的人了。
捶打摘条后,就能印糕。
三人围桌坐,叶存山没赶着今天的好日子给人说云仁义家的事,总算跟存银说起了生辰礼。
小孩子当场挤出了两汪泪花,“我还以为你忘啦!”
竟然一直到今天过了大半,才给他讲。
往前半个字的风声都没提!
因着他这次也去了县里,知道叶存山忙,整个村子都在忙,存银也不好说。
他知道的,村里没几个人过生辰,最多给碗面条加个鸡蛋打发了。
他不一样,他有大哥疼,每年能攒一个银豆豆,往后嫁人能自己打首饰换钱。
今年他失落,也觉着不过是跟其他人一样罢了,要是没有其他,晚上就自己下碗面条算了。
想着想着,还真哭了。
云程跟着叶存山一块儿笑话他,“干嘛呀这是?这不是赶着日子的?怎么还委屈上了?”
存银打哭嗝儿,“不是委屈,是高兴。”
高兴么,就把惊喜再藏藏。
等到年糕印好,云程又吃了个年糕团子,才在存银一阵撒娇里,拿出了那枚玲珑球。
玲珑球分了三层,每一层都同心,里头套了两颗小圆球。
寓意财源滚滚,带来好运。
银链子是再配不起,云程给他手编了一条红绳,松紧带样式的,两头绳子尾缀上,挂了小元宝绳结。
那家首饰铺子没有小玉珠卖,现在没其他通透的石头,就这么将就着。
存银开心得不行,吉利话彩虹屁连珠,听得云程耳朵都忙不过来。
叶存山说:“等我生辰时,你看着办。”
不至于对他弟弟好,不对他好吧。
云程捏捏他手,“我知道的,去把寿包拿过来吧。”
寿包花样有针对性,一人一个不需要细挑。
存银吃兔子,云程吃鸡,叶存山吃寿桃。
忙完这边,存银今晚就不在家里留。
明天除夕,他也要回家沐浴更衣烤头发,祭祖时干干净净。
云程跟叶存山也准备这事。
族里祭祖是中午开始,流程走完到开席,也要下午。
他不想把爹娘的祭拜提前,也想赶个好日子,所以是下午族里祭祖完毕后,他跟叶存山再回来收拾东西,去墓祭。
另外今天存银回家,也会给叶大带去消息,要他去收拾一下河边的小屋,过年时家里不求一尘不染,至少瞧着干净整洁。
烤头发还是去煮树皮的小作坊,村里人现在都爱来这里烤头发。
铁锅就那么大,多架起几个,大家都能烤烤,树皮也煮得多。
因为都烧的硬柴火,多几口锅灶,夜里一个人守夜也忙得过来。
临近年关,有人怕挤着难烤,都趁早收拾完自己,摸着夜色过来时,能有个清净。
明天是一天的忙碌,云程也在叶大这件事里,知道叶存山对他的偏待,决定好了要坦白,就想今年说完,不拖到明年。
他决定好的事,就很豁得出去。
夫夫俩头对头说着小话,简单铺垫过后,云程就给叶存山说:“我会画画,你下午见过,我画了小萌鸡。”
叶存山点头,“怎么?你要给我再绣一只小萌鸡?”
云程捏着他掌心,给他做手部按摩。
叶存山看他这样,就知道云程有事找他。
他家夫郎其他的不好猜,就这要人干活时的殷勤劲儿,叶存山拿捏得准准的。
云程抬头看他,“我之前也画了,你也见过,是计划本内页的小玩意儿。”
“嗯?”
叶存山是见过,那稿子太丑太抽象,没法印,叶庆阳临摹修改后,就把原稿还回来了,那时叶存山还打趣他,“不如绣一个出来。”
他这时也觉着不对了。
怎么他这画技还飘飘乎乎的。
云程左右看看,怕集中在一起热量高,灶膛是分开搭的,都隔着距离,他们身边没人。
他小声说:“我更早之前也画了,你见过的。”
“阴司通缉令……”
这句声气儿低不可闻,在柴火噼啪的声音里,叶存山还觉得自己幻听了。
“什么?”
云程就拽着他手,把人往自己这头拉,他也朝叶存山耳边靠近,呼吸撩过叶存山耳后,一阵细痒里,云程嗓音低低软软:“我画过阴司通缉令。”
叶存山默了默,想到了跟阴司通缉令一个画风的小画册。
听着不远处村民吃着藕粉说真香,说今天用的肥皂团洗澡,自己身上都比婆娘身上滑溜的话,问云程:“你上次要说的坦白是这个?”
云程紧张兮兮点头。
叶存山问:“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故意卡文的,是刚好写到了这里[真诚]
各位读者老爷晚安!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