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考出题与月考相当,《四书》、经义、论、策各一篇。
这次题目有一个很大的坑,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实际很难作好的单句题。
因为含义完整,题目又清楚明白,写作之初就从单句题开始练,作出来的文章很容易千篇一律,没有看点,难以创新。
因此,这一题叶存山不求高分,中规中矩就行。
于他而言,这类型的题目也太久没有练过,从蔚县到府学,他都是专精各类小题、截搭题。
也会锻炼阅读速度,抓核心的速度。
平时看文章、看新书时,他会随机抓文章,练连章题。
今天就有一道连章题,单题目字数已经过千。
这类题型需要很强的概括能力,对经文理解也要透彻,文章需一气呵成,技巧在于先扣本位,划清题界,动笔前,就要照顾好首尾。关键点是将题文高度概括,再立意谋篇。
叶存山入府学后,家里书多起来,他就有意识锻炼这个能力。
中间许多杂事影响,看书时顺便抓取题目,当时只是做概括总结,后面再练习文章时,会从自己抓过的题目里去挑。
虽作出来的整篇文章不多,但他也有了一个小心得,这题目摆眼前,难度其次,搞心态才是主要的。
内容繁杂,头绪繁多,字数也令人眼晕。
一旦着急了,心里露怯了,开始烦躁了,这题目八成攻不下来。
而静下心把文章通读一遍,其实不费多少时间。
提学使在他前面转了几圈儿,先看他做了单句题,落笔倒是快,文章也并非一无是处,就是太平实无华,观点也普普通通,挑不出毛病也难以令人眼前一亮。
这种答卷,是拿不了一级甲等的。
他不好表现明显,背着手在堂内再巡视两圈,算着时间,叶存山差不多能把那份“平庸”答卷誊写好,开始下一题时,他才散步过去。
看开始做连章题,他还驻足看了会儿叶存山的表情。
叶存山脸黑,没表情时显得凶,想事情时眉间微微皱起一点,都像是遇见了大问题。
提学使想着,单句题虽难作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文章,可连想都不愿意想,拿笔就能写的人,大概平时都是研究“科考试题”的那类才子,不愿意去创新钻研。
不贬低不嘲讽,中正平和的来评价一句,专研“试题”,会让他在科举场内如鱼得水,实际真才实学极其浅薄。
这般情况下,自然不会跟连章这类费劲不讨好的题型死磕。
说不定看一眼,学都不愿意学,眼下才会被拦在这里。
看单句题,他觉得叶存山随大流,无特色,没冲劲。
看连章题,他觉得叶存山不知变通,死脑筋,固执己见。
叶存山一个字没写,提学使不好再看。
再转到堂前,一回头时,叶存山已经拿笔唰唰的写。
再不想表现明显,他都已经故意转到叶存山那里好几次,这次便直接过去看了。
提学使的身材就很“文人”,高高瘦瘦,往前一站,能在考卷上落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叶存山心态很稳。
他一不作弊,二有底气,半点不带怕的。
草稿写完,他放下笔就拿起稿纸,吹了下卷上的墨迹。
还没有看完结尾的提学使:“……”
他从叶存山正面,绕到他侧面,答卷看得清楚。
这题目重点抓准,掌握答题技巧,肚里有墨水,就能下笔如有神。
看叶存山是一气呵成写出来的文章,他也猜到了,之前那阵没写,不是被难倒,而是构思。
整场季考里,就这两道题是他考叶存山的。
现在一平一好,总体算优。
看完这道题,剩余题目提学使就没再来看过——农家子以案首成绩入府学,套路型的题目,是拦不住人的。
考完交卷,叶存山等到了一场面试。
他在院试时,因为实力不足,特地避开。
知道季考避无可避,也知道这成绩,除却大舅舅以外,还有程太师那个老头子要看,所以他是做足了准备的。
考文章他不怕,换句话说,考《四书》《诗经》他不怕。
最怕考官问过以后,要他做对子、作诗。
对子,他在写八股文时,顺便练习了——主要是彭先生压着他学的。
这样写出来的文章也对仗精巧,读出来有韵律,能让考官心情愉悦的看完,而不是磕磕巴巴卡在上头,看起来都费劲。
恰好杜先生也给他了相关书单,熟悉过后,也慢慢练着写写小诗。
这次考试前,他特地研了一首关于读书科举的小诗,在彭先生那里修改了多次,现在刚好拿出来糊弄人。
提学使摸摸胡须,“我听人说,你不会作诗。”
叶存山很老实的点头,“对,学生不会作诗,刚才那首已经是最好的了。”
提学使就当他谦虚,摆摆手算过。
其他又跟当初在太师府的书房,被程太师考核时一样,时文经义以外,也考律法,要问他对此的看法。
也从他文章里,再单独拎一句出来,临时做小题,要他以此随便聊聊。
季考的成绩也要张贴,但不会跟生员的评级、科考资格挂钩,提学使避嫌不严格。
他给叶存山带了一句话,“程大域息人说在京都等你。”
这位程大人,一听就知道是程太师了。
如果是程砺锋,绝对不会要个提学使来传这种话。
叶存山就想到云程写的那个废材书生。
他怀疑程太师也看过话本,还来玩什么打压的戏码,等着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关系不好,叶存山当他是嘲讽。
这边结束,要再收假才贴榜。
他看提学大人的态度,能推测一下自个儿的成绩,应当不错,不辜负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学习。
考完能有两天假期,同窗约好要去诗会,跟其他书院的书生“交流”。
一听就不会是友好交流,只是书生们自有傲骨,这交流是文斗,不会动手,要“君子”。
知道叶存山不擅长写诗,今天还给分配任务,重点是要人“挡诗”。
跟挡酒一样,有人要找叶存山作诗,就分同窗去“挡”。
杜知春来府学后,跟人卷起来,变得低调很多,他说他去挡,被人用质疑、怀疑、惊疑等等不确定的眼神看着,当场就不干了,撸袖子跟人比了三个回合。
他自幼书堆里打滚,七步成诗的本事是有的。
质量嘛,就看当时发挥。
最近他憋了好多灵感,也太久没有出去炫耀张扬一番,他孔雀羽毛都藏不住了!
他一下出了风头,挡诗大任落他肩上不说,还要他也去挑几个人比,“你压压他们气焰,他们知道厉害,就不敢再来比诗。”
叶存山是没有想过,府学里还有这么多人不会作诗。
同窗们当然不能承认,要找借口,说平时做文章多,没空练习。
叶存山:“巧了,我也是。”
同窗们:“……”
挡诗的人有了,挡文章的人也要有。
挡文章就不跟挡诗一样,重点拦截。
而是说,看见我方同窗答不上来,就去“自然”接一句,引走这个比斗,不要让友方出现被对方斗得哑口无言的情况。
做文章的才子多,能去的人都在书院排得上号,是要互相帮衬的。
其中除却叶存山以外,还有两人配了挡诗的人,到时入场,就要互相黏着了。
“不黏着,当心斗诗败阵被嘲笑三年!”
三年后,没考上举人,就再被笑三年。
一生之耻。
因这个,从府学出来时,杜知春要找叶存山收点幸苦费。
“作诗千日,用诗一时,别的不多说,让你家夫郎把另一册状元的故事线写出来吧,我二弟写信来催我了。”
叶存山不记得,杜知春提醒他,“当时他在蔚县书斋,我家余掌柜问他还能不能写出跟《状元》一样精度的故事大纲,他当时临时起笔写了一个,就是咱们来府城考院试时,在船上你说过的,状元郎穿成废秀才,从头再来。不过他给余掌柜写的,这位状元后来是一代名师。”
叶存山想起来了,但没办法答应,说要等等,“我家夫郎最近身子重,手里还有两本没写完,府城书斋这边还在审《嫡子》,我跟他说一声,但你别抱希望。”
杜知春就叹气,“哎,我二弟难得给我写信。”
叶存山听云程说起过,上回叶延过来说了,蔚县那边话本题材多起来,竞争激烈。
他想着是不是太多太杂,又没质量好的作品,看似繁华,其实卖不出好价的原因。
“府城书斋的书,不是也会到蔚县吗?”
不然蔚县的书斋,干嘛会看见一个写得好的人,就往府城引荐。
杜知春解释了一句,“这就跟我们科举一样,层层的筛,好的最终都要去京都。书斋作为家族最重要的产业,除却科举用书、游记诗集等等外,话本是最来银子的,有人写得好,不止府城,我们还会送到京都去。”
这不是自己作吗。
叶存山:“……那我就直说了,没空。”
杜知春:“你有空的,你放了两天假,你让你家夫郎讲给你听,你写。我给你挡诗,你这点事要办了。”
叶存山随口应下,实际也没太当回事儿。
依着杜知春的性子,不让他挡诗,他还要急,到时他肯定满场炫的。
所以叶存山敷衍的“嗯嗯嗯”,就加快步子要回家。
走一半,他想起来云程想要他在诗会上也照顾照顾柳小田的生意,就又绕路到了关东煮的小铺。
来都来了,家里人也爱吃,他就从书包掏铜板,一样都买些。
今天白天下雨,柳小田看天气,配菜准备不多。
快天黑时雨停了,生意才好转。
现在到叶存山要买,就没多少种类,便问他要不要带汤底回家,“你让你家厨娘准备点菜,放进去煮一样的。”
给他的汤底是厨房那边没动过的。汤底煮着煮着会干,柳小田都会多备一些,反正天气凉下来,不容易坏。
他拿了个陶罐,给叶存山装了一罐,外头用草绳编了个篓子,能单手提着。
叶存山拿了汤底,搭着把摊子上剩下的卤味也都买了。
柳小田给他装食盒时还问他:“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叶存山:“我放假了,要找人喝喝酒去。”
不是因照顾生意特意多买,柳小田才放心,多给他送了一碟花生米。
这就是添头,叶存山直接接下了。
走前,也关心关心存银在他铺子的情况——云程实在太宠着存银了,还会帮孩子瞒着,他这一家之主早出晚归的,能被家里两小哥儿蒙在鼓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发现这部分剧情也有两千多,就分章发出来qwq
下章要晚饭后了,八点半左右,各位读者老爷晚上见呀!
本章补丁:
季考与题目主要是参考的《明代科举图鉴》,题型介绍有借鉴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