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斯聿,好像停电了。”苏乙从房间跑出来说道。
空调停止运转了,电视也黑屏了,苏乙踩着拖鞋下楼打听了一圈,回来满头大汗地告诉谢斯聿:“可能得等一会儿才能来电了。”
谢斯聿平日自己在家都不怎么开空调,再热也只是吹个风扇,他不像苏乙那样,一回到家就热得不行,脱衣服、贴在冰箱边喝冷水,马上就缩进空调屋。
而在苏乙的角度,他认为谢斯聿可能是有点体寒,吹不得冷风,身体素质不太好。
那样热的天气,谢斯聿都能坐在沙发上忍受,简直是变态的可怕。
“我好热。”想着想着苏乙就把衣摆撩起来,光明正大地展示一小截他和腹肌毫无关系的小肚子。
“什么时候才能来电呐。”苏乙又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弄得脸上和头发湿湿的,脸上因为燥热显现浅浅的晕红,他烦闷地问:“谢斯聿,你热不热?”
“你消停点就没那么热了。”谢斯聿淡声说道。
于是苏乙坐到了谢斯聿旁边的地板上,地板凉凉的会减少一点热意,他从茶几底下找来了一把蒲扇,那还是之前别人发小广告送的,苏乙大力地摇着蒲扇,引得他身后的谢斯聿衣袖都在轻微拂动。
没过十秒,苏乙手就酸了,歇了一会儿后,他又继续使劲地给自己扇风。而后感觉越用力越热,便没有耐心地把蒲扇扔在旁边了。
苏乙直接把脸贴在木质茶几上,双手自然下垂,顿时觉得凉快不少。
隔了很久,有一阵清爽的风突然袭来,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才发现是谢斯聿重新拿起了蒲扇。
“你也觉得热了吗?”苏乙低声问道。
难得一见谢斯聿也热得受不了,苏乙一边想着这破天气真是要人命了,又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斜后方观察谢斯聿也忍受不了炎热的表情。
谢斯聿身子微微靠前,偏着头看向和苏乙相反的方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他右手摇着蒲扇,扇得幅度很大,露出的手臂上可以看到一根青筋,额前也同苏乙一样出了汗。
此时只有蒲扇被摇动的声音。
温度又在上升。苏乙从他的额头一路往下看着,那双眼睛薄凉又迷人,瞳孔颜色很深,谢斯聿似乎总是心情很坏,再到他的嘴唇,永远是紧抿着,面部轮廓分明,下颚线也是很锋利——不是很好惹的长相。
窗外的绿影跟着偶然的风摇曳,一些光晕进入房间,落在墙上,也落在谢斯聿的身上。
而后感受到风一直往自己的后背、脸吹过来,从燥热到清爽,苏乙舒服地不想动了,晕晕入睡,只想蹭一蹭谢斯聿给他自己吹的风。在这一刻,他希望谢斯聿能一直扇风到家里来电的时刻。
苦夏的闷热让人沉入无眠的时间里,分秒无限延长,人多情的目光黏腻成清晰的线来,道不明的情愫也像煮沸了。
现在的谢斯聿和以前的谢斯聿不太一样,可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苏乙也说不出来。
谢斯聿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电视重新开机,卧室的空调发出叮的一声,那一直摇摆的蒲扇终于停下来了。
谢斯聿问他:“你不去空调房里呆着?”
苏乙有一刻是呆滞的,已然忘记了停电停了多久,他站起来,头有点晕:“我…我肯定要去的啊。”
梁宁这几天简直是阴魂不散,隔三差五就来找苏乙,有一次还来烧烤店内坐着守在一边。苏乙打完工大多在凌晨两三点了,他毫无力气和梁宁争吵,梁宁看样子还活力满满。
好想把梁宁推进旁边的臭水河。
在店里做收银一直站着,苏乙腰酸背痛,还仅剩一丝魂魄,而梁宁誓不罢休,打算跟着他回家。苏乙之前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让梁宁知道自己家的具体地址,梁宁只知道他住在附近的社区。
苏乙看样子是走不动了,直接坐在一家小商店门前随便摆放的凳子上,买了一块雪糕慢慢吃。这家商店楼上是吃茶打牌的,所以一直是开着门。
梁宁很少来这种黑漆漆、脏兮兮的破巷子,他避开地上的水坑和垃圾,看向门前留有的几个杂乱的凳子,还是选择了站着。
有水的地方蚊虫滋生,梁宁细皮嫩肉的,手臂上被叮了好几口,他忍不住催促苏乙:“喂,你吃个雪糕怎么要那么久?”
“你管我,我爱吃多久就吃多久。”
苏乙打完工就想来一根甜甜的雪糕慰劳自己。
“谁要管你!要不是因为谢斯聿,你以为我会和你这样的人呆在一起?我哥不可能消失那么久的,他肯定和你有关系!”梁宁嘴上不带闲着,一直叭叭叭,苏乙好想拿臭鞋子塞进他的嘴里。
苏乙点头应了一声:“你说的对,我确实希望你哥能和我发生很亲密关系。”
“你不要脸!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我还能说出来更恶心的,你最好是离我远一点。”
最终因为受不了蚊子叮咬,梁宁愤愤离开了。
梁宁的频繁出现让苏乙开始担忧,因为梁宁看起来真的会去派出所报警,于是这天回到家,苏乙一个人在厨房翻翻找找,他把谢斯聿的手机藏在了犄角旮旯里,伸着手翻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找出来。
手机是找到了,但是完全不知道密码。
苏乙这个瘸子对于囚禁了谢斯聿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忐忑不安的心情,但是如果没有了梁宁,他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全怪那个烦人的梁宁。
姜绵这天约他去理发店见面,苏乙又忘记了这点不快,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就是互勉你听说过吗?”姜绵问他。
苏乙摇摇头说:“没有。”
“有些学徒为了做发型做模版,会找模特染发的,我约的就是这家。”说着就把苏乙拉进去了。
原本只是姜绵一个人染发,而后店员看到了跟姜绵同行的苏乙,虽然是个走路不稳的瘸子,但长相还算不错,正好最近缺男模特去,便游说他一起做。
苏乙对于自己的黑色秀发是很满意的,刚开始还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理发店的店员不仅很会洗头发,也很会跟人洗脑,“又不用花钱的,免费的啦小弟弟,给你染了头发后你只需要配合拍照啦。”
“还是算了吧。”
“哎哎哎,试一试嘛!你难道还要顶着这个呆呆的发型吗?苏乙,你真的需要改造一下!”姜绵也开始拉着他一起染发。
“是呀,保证给染的焕然一新。”
事实上,苏乙对于免费的东西真是毫无抵抗力,错过这家店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那就染吧。”
他和姜绵头对着头挑选了好一会儿的发色。人总是对于未知、被自己过度意淫的场景保持着天真、美好的想象力,以至于苏乙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谢斯聿这晚没有怎么睡。他的作息时间几乎都不知不觉地跟着苏乙走了,经常是等苏乙回到家噼里啪啦地收拾完东西后才开始入睡。
对于苏乙和姜绵已经亲密到在外面过夜的程度,谢斯聿不是很理解。苏乙可真是个沾花惹草的人,做什么都没有节制,玩一个小游戏可以每晚都坚持到深夜,做那种事情贪恋也很重,……和姜绵呆在一起更过分,这都快早上了。
家门忽然间从外而内被打开。
谢斯聿没有抬起头,照平时的时候,苏乙肯定是大喊一声“我回来啦!”,然后迅速贴过来跟自己说一大堆没有营养的废话。但是今天一片冷清,除了门发出咔嚓咔嚓的难听的声音,便再也没有任何活物动来动去的声响。
谢斯聿忍不住望过去,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疑似苏乙的红毛混混。
苏乙像是在这一路忍了很久很久,眼睛因为憋着那股绝望的劲儿,肿肿的很难看,双腿似乎也老化了,他本人顶着一头深红色、飘逸的杀马特头发,心如死水地站在那里,表情呆滞又悲绝。
这头发红得让人不忍直视。
“你…你干什么了?”饶是谢斯聿也很震惊。
“你不要问了…….”一瞬间,苏乙费力地踢掉了鞋子,然后以怪异踉跄的跑姿,把门重重关上,但是卧室和客厅还连着谢斯聿的锁链,于是门砰地一声又毫无气势地又再次打开了。
苏乙扑到卧室的床上发出了长久的嚎啕大哭,是那种追悔莫及,悲痛欲绝的悔恨之泪。
良久,他的哭音慢慢消退,谢斯聿这才推门而入。
这顶头发在谢斯聿眼里更是刺眼,在此时,他产生了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慢慢增生成莫名其妙的怒意来,明明那是苏乙自己做毁了的发色,按照他们畸形扭曲的关系,苏乙想做什么谢斯聿都没法管。
可是谢斯聿心里某个地方像是也跟着缺失了一样,相比之下,苏乙原本的头发是很好看的,偶尔q动所致,谢斯聿也会忍不住抓一抓他软软的头发。
但仅是过了一晚,这看着比本人乖巧很多的头发就被人糟蹋了。这怎么能够让人忍受?
“别哭了,起来。”谢斯聿走过去,想扶起他那头丑陋的脑袋。
但是苏乙连忙拿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苏乙。”谢斯聿也有些不耐烦了。
“你先不要碰我的头。”或许是被理发店学徒整出阴影了,苏乙此时非常抗拒有人摸自己的脑袋,他如今沉浸在无边伤感的大海里无法自拔。
“我不碰。”
随后苏乙慢慢坐起来,一手攥成小拳头捂着自己的左眼,另外一只眼睛悄悄观察谢斯聿的表情。
谢斯聿看着在白床单里都在泛红,鲜明度过分炸裂的头发,简直是想狠狠揉一揉他的脑袋。他不理解苏乙到底是怎么了,是突然又精神不正常发疯成这样了吗?还是又跟着姜绵玩闹成这样吗?
今天苏乙可以去染跟猪血一样颜色的丑头发,过几天是不是也要染一个绿色紫色蓝色配合他五彩缤纷情绪的发色,或许是不染发了,改成做纹身、打耳钉,如果说以前的苏乙还算有些收敛,那么如今十八岁的苏乙可算是越来越叛逆了……谢斯聿觉得苏乙在走一条越来越偏激的不归道路。
“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最终苏乙气色萎靡地讲述了他去理发店的过程,谢斯聿脸色更差了。
“所以你就答应了?”
“是,我当时就不应该答应他的,我…我没想到他技术那么差劲,我想要的是有朦胧的氛围感效果,不是这种火龙果的颜色,太丑了。”
谢斯聿无语至极。
苏乙不明白为什么谢斯聿现在看起来比自己还生气,他用一种嫌恶、排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头发,让人更为不安了。原本他已经很难过了,现在可以说是心如死灰,再也不想去理发店了,甚至也不想出门见人了。
实在是看不惯这头脑袋,谢斯聿攥着苏乙的手臂带去了厕所。
“可能要洗很久才会掉色。”苏乙忧心忡忡地对他说,甚至都不敢看向镜子的方向。
“那就每天多洗几道。”谢斯聿冷声说道。
“要是秃头了怎么办?”亏苏乙还考虑了这种问题。
“可以把头发都剃了,你也不用出门了。”
苏乙突然想到了什么,叫嚷着说:“我不要当光头男!”
“为什么不重新染回来?”
苏乙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姜绵和理发师都觉得挺不错,苏乙想着慢慢接受吧,可是一路走回家,路过了一面破掉的镜子,苏乙莫名其妙地开始为自己的发色感到崩溃。
很难理解他的心理过程,他说道:“我不想再呆在那儿了,也不想再浪费钱了。”
谢斯聿冷笑一声,觉得实在滑稽:“所以在外面都不敢去闹,回到家就对我哭了?”
“我不敢在外面哭。”
“为什么?”
“本来头发就很丑了,姜绵说我再哭就像一个会吃小孩的红发鬼。”苏乙很小声地说道,“我不要跟鬼长得一样。”
谢斯聿觉得他此时也挺像喧哗的恶鬼。
苏乙声音还带着哭腔,也不忘礼貌地说:“谢谢你帮我洗头发,谢斯聿,你真好。”
“我只是不想每天睡醒就看到你这顶丑陋至极的头发。”
“这样吗?”苏乙低下头,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姿势更容易流泪,再看见因为洗手台那一滩红色的染料,苏乙忍不住小声地哽咽。
谢斯聿认为他纯粹就是一个爱哭的惹事精。
“别哭了。”谢斯聿再一次有想拍他脑袋的冲动。
昨天苏乙还站在厕所的镜子前面梳理自己漂亮的秀发,今天就变了样,他还没有缓过来,谢斯聿又用手往他脑袋上抹了洗发水。
苏乙怯生生地提出要求:“谢斯聿,你能轻一点吗?我的头皮很疼。”
“你自己洗。”
“可是我好累,在那里呆了一晚上,没有力气了。”
苏乙这头象征着贪婪与罪恶的头发依旧鲜红,他用毛巾擦干头发,最后毛巾都被染成了浅红色。他给自己吹头发的时候,差点晕睡过去,最后还是谢斯聿看不过给他提供了暴力式吹头服务。
第二日、第三日苏乙都非常勤快地爬起来洗头发,但头发颜色没有太大改变。于是他终日都失魂落魄的,暂时也没去打工了,因为他不太愿意出门让人看到,特别是最近一直骚扰他的梁宁。
倘若说理发店学徒的技术非常失败,那么终日不太开心的苏乙加重了此事失败的阔大底色,渲染地过分厉害,人不仅脑袋红红的,偶尔眼睛也想着想着就发红发酸,悼念着自己之前的黑色秀发。
每天睡之前也会不厌其烦地问旁边的谢斯聿:“今天我的头发掉色了吗?”
“是不是比之前好看一点了?”
谢斯聿:“你到底睡不睡。”
“我肯定要睡的啊。”苏乙靠过来,把脑袋对着谢斯聿,“你看看嘛,我今天洗了很多遍的。”
“还是一样丑。”
苏乙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而谢斯聿在黑暗里突然问他:“我的手机你藏在哪里了?”
苏乙心里一惊,“你问…问这个做什么?”
“你没扔吧。”
“没有扔的。”苏乙心虚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谢斯聿告诉他:“我手机里还有些钱,你拿去把头发重新染回来。”
轮到苏乙终于安静了,他以为是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
苏乙立马坐起身来,问:“你是…是要帮我吗?”
“我只是看不惯你的头发。”谢斯聿平静地说道。
从谢斯聿的思虑出发,苏乙不想把头发重新染回来大抵是想节省钱,或者说,苏乙确实是贪小便宜贪习惯了,而像苏乙这个年龄养两个人还是很费力的……
可从苏乙的角度,天知道他多想知道谢斯聿手机的密码,然后再悄悄给梁宁发个安好的消息,让梁宁别再查谢斯聿去哪里了,也别再来骚扰自己正常生活了。至于这顶头发,姜绵说给他找了一个家便宜又靠谱的理发店,漂黑只要几十块钱,他明天就打算去的。
苏乙迅速去厨房给谢斯聿拿手机,还使出肃穆的架子:“谢斯聿,你…你别想做其他事情哦。”
“我都被你拴在这里了,还能做什么。”谢斯聿反问道。
“给你。”说着说着苏乙就直接靠了过来,几乎是要坐进谢斯聿怀里的距离了。他最近一直洗头发,头发算是不臭的,隔着很近,苏乙的脑袋刚好顶着谢斯聿的下巴。
“你靠太近了。”谢斯聿推开了他。
苏乙又默默离他远了一点,而手机递过去一半,苏乙迟钝的脑子又想起什么,问道:“谢斯聿,你…你不会是想报警吧。”
谢斯聿面色淡漠地看向他,冰冷的眼眸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乙想,是的了,大晚上突然要手机给他钱,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事情?谢斯聿大抵是实在忍受不了吧,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到此时,他觉得头发丑不算什么了,谢斯聿想离开自己才是真正的痛苦。谢斯聿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下自己呢?他突然就更难受了,“你是不是很想离开我啊?”
“是。”对于这个问题,谢斯聿倒也没有否定。
“可是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你能不能试试喜欢我。”
谢斯聿发现苏乙的眼睛又红了,这人的眼泪真是不要钱,他依旧冷漠:“这就是你喜欢人的方式吗?”
他露出因为被锁链磨得发红的手腕,周边都有些淤青了,其实他只是想展现出苏乙的喜欢多么与众不同、剑走偏锋。而苏乙却以为自己把谢斯聿弄受伤了。
苏乙着急地从床底下找出自己的存钱罐,那是一头粉色、肥壮的猪猪罐头,里面已经存了不少钱,他说话间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像是呼吸过度了,被谢斯聿的脸色吓得神经错乱,:“我本来打算拿这笔钱给你买一个更好一点的锁链,要那种皮革柔和的,现在这种确实是很磨损皮肤,但是我想等,等这个月发了工资再去买的……。”
他掏出里面卷起来的钞票,倒在谢斯聿面前,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他不加掩饰地说出来这个小计划,原本早些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可是他顶着一头可怕的红头发真诚地望向自己,眼里带着谢斯聿看不懂的对于买锁链的极致执念——好像真要把谢斯聿关在这个家一辈子,这过于惊悚了,谢斯聿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苏乙无可救药,并且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