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转动着眼珠子,示范着:“就是…就是晚上路太黑了,我看不清,像这样…”他手脚并用着,向一方歪倒,尽力展示着当时状况的惨烈。
确实如此,被王家明推进垃圾堆时,杂乱污秽的垃圾落下猛然覆盖在他身上,他甚至有一刻目光晕眩,在浓重的臭味里差点小死过去。
为此那晚苏乙一身脏兮兮地回去,搓了好久的衣服,刷了很久的鞋子。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心生出别的报复之心,苏乙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干不过严炜这群人。
而谢斯聿的目光带着一股穿透力,打量着他蹩脚的演技。
“我真的要回家了。”
“好,再见。”这次谢斯聿没再执着。
“再见。”
余下的几天里,苏乙都在避着谢斯聿。
原本逐渐上升的关系又慢慢淡化了,这并不是谢斯聿预想的那样,抑或是苏乙脸上的伤,在谢斯聿眼里也变得违和突兀,那倒像是自己早早看中的物品被别人先行占有、破坏了一般。
严炜显然是一大麻烦。
午后,从水龙头里流出的先是滚烫的水,等了十几秒才感受到冰凉。谢斯聿洗了一个冷水脸,从而让大脑清醒一下,不再处于食困的状态。
从狭窄的视线里看,所以东西都是倒着影的。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影从足球场匆匆赶过来,像是饿得不行,如果乌龟也有最快的冲刺速度,那便是苏乙这样。
没过多久,苏乙从超市买了一个面包走出来,他站在外面的垃圾桶旁,像一只老鼠那样双手攥着外袋急不可耐地啃食。
他的腮帮子嚼得鼓鼓的,似乎吃什么胃口都很好。
午后的光晕点缀在那只老鼠的后脑勺上,一会儿深,一会儿浅。
又很刺眼。谢斯聿关掉了水龙头。
像梁宁那样愚蠢的、直接的对峙并不适合苏乙这样没有什么庇护的人,梁宁家里有钱有势,他性格外向,喜欢把很多事情都放在明面上,活到现在,他可能只遭受过严炜王家明这群人对于他的打击。而苏乙已然遭受过许多次,只能像老鼠那般在背地里偷偷搞小动作。
苏乙刚扔掉面包袋,前面有人叫了他一声名字,苏乙立马就跟上前,往学校后门离开了。
他一路从小巷绕到台球馆,还没发现有人跟着他。
台球馆后面有一个巷子,昏暗潮湿,放着杂乱无章的货物。严炜又输了篮球比赛,刚骂走了一群废物,心情正不好,便看见苏乙提着外卖袋过来了。
他寻见苏乙今天穿的鞋子居然跟他有双鞋一模一样,“你哪来的钱买的这双鞋?”严炜慢悠悠地问他。
苏乙颤声说:“我…我妈妈给我买的。”
“假的吧,你妈哪里来拿那么多钱?”
“他后爸有钱啊!你不知道吧,他妈丢下他跟有钱人跑了。”王家明笑嘻嘻地说道。
“你们别说了!”苏乙挺着脖子说道
“哟哟哟,还有脾气了。”严炜走过来,玩味地看向他,一脚踩到苏乙的鞋面上,歪着嘴说:“就踩你鞋了,你能怎样?”
严炜那张比垃圾还要恶臭的脸逐渐逼近,宛如一只畸变的蟑螂。
猛然间,苏乙扑了上去,这一次便不是以往愤慨之下的幻想,他真的给了严炜重重一拳,砸在了那张脸上的肥肉上。
严炜偏过头还没太反应过来,王家明已经先一步上前揪住苏乙的衣领子,顿时苏乙像一只无力的小鸡仔那样,王家明把他提起来:“你不想活了?”
他看着苏乙越来越惨白的脸,这个瘸子嘴唇在抽动着,好像在骂什么脏话。王家明他凑过去,而苏乙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朵。
“你起开!”严炜顿时火冒三丈,往外吐了一口唾沫,正要挥动手边的钢管的时候,手臂被什么东西钳制住了。他发出一声惨叫,钢管掉落在地上,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叹气声,随后严炜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严炜刚想去摸地上的钢管,手掌心就被人死死踩住了。昏暗的角落里,只能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以及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王家明见到状况,骂了一句操,立马把苏乙丢开。苏乙摔在地上,抬头一看,便看见了谢斯聿。
谢斯聿背对着他们,慢慢走向严炜执意想捡起来的钢管。
这时王家明已经随手拿了一个啤酒瓶赶过去。
“谢斯聿!”苏乙的心脏猛然就锁紧了。
啤酒瓶被摔成两半截。谢斯聿停滞在原地,没过几秒,他的额头上流出血来,又湿又黏,谢斯聿用手背擦了擦血迹。
回头看清是王家明后,他又盯着人轻微地晃了一下头,不在意地把头上的玻璃碎片摇了出来。
眼前的人和物有些不太清晰,甚至有一阵子是暗色的。谢斯聿烦躁地晃了晃头,用手擦了擦被血遮挡视线的右眼。
王家明喘着气,看着有血,到底还是生出怯意,往后退了几步。
谢斯聿捡起地上的半个玻璃酒瓶,步履有点不稳,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黑影,此时他眼里充斥着嗜血的兴奋,随之变得越来越激昂澎湃,分泌了致人于死地的狠绝。
王家明的肚子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立马膝盖着地。
“你…你先别….”话还没说完,他便听见了酒瓶又一次破碎的声音,再一睁眼,一个尖利的绿色碎片已经直直地压在了他的眼珠子前,几乎是紧贴着的距离,王家明立马闭上眼睛,“我错了…真的错了。”
“放过我吧…求求你。”
那玻璃碎片偏了偏位置,沿着他的鼻梁划到了左脸,再是嘴巴。并没有使出很大的力气,王家明却清醒地体验了一具瘫软的尸体慢慢被分解的过程。
“严哥!”他发出求救的声音。而角落里的严炜早已提前跑走了。
直至脸上渗出凉意的血,还有王家明的鼻涕和一把眼,谢斯聿这才按住了他的下巴,把那一小片玻璃放进王家明的嘴里,低声说:“好好吃进去。”
谢斯聿全身上下都变得异常亢奋,他站起来,深深地呼吸着,觉得许久都没这么畅快。
看着不远处爬起来的苏乙,谢斯聿认为这时该体现一点形式上的体贴,于是问道:“你没事吧?”
不说还好,一问出来,苏乙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掉,有暴雨成灾的恶象,泪水最为多余。
谢斯聿移开目光,看向苏乙鞋面上一大片被人踩过的黑印,“你的鞋…..”
话没说完,苏乙突然撞了过来,力气不小,撞的人往后退了几步。待谢斯聿意识到这是一个来自瘸子的诡异的拥抱后,他手上还未扔掉的半个酒瓶猛然落地。
谢斯聿的亢奋又消失殆尽,他甚至能感受到苏乙剧烈的呼吸声,以及覆盖而来的温度。他僵在原地,觉得解决混蛋很容易,但处理苏乙更麻烦。
这一刻谢斯聿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苏乙的救世主,而他只是为了暴虐而打架,平日里被压抑到窒息的躁郁如同六月流火一样燃烧。
霎那间,他胸腹间堆积着对于久远怀抱的迟疑,但却被更多、更满的不适塞满。倘若知道结果是附带一个过于亲近的拥抱,那么谢斯聿便不会这么“乐于助人”。
除了自己主动靠近,谢斯聿反感一切近距离的接触。
苏乙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在接近谢斯聿容忍的极限里,他又放开了,目光停在自己流着血的额头上。
“你流血了?”苏乙哽咽着问他。湿热的空气里,他眼里带着泪光的亮,像暗夜里面的长明灯。
“谢斯聿,你…你不要死。”这个瘸子像是真的觉得谢斯聿会随时倒下去。
明明在地上的、像大块腐肉的是那两个家伙,而自己还身强力壮地站着,苏乙就跟失明了一样。
“不会死。”谢斯聿简洁地回答道。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掉?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苏乙认为自己害惨了谢斯聿,他眼里溢出源源不绝的泪水,是非常难过伤心的模样,甚至能从中看到一丝心疼的意思。
“没事。”谢斯聿轻声说,“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听到这句话,苏乙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庇护对于苏乙是极度陌生的。
谢斯聿不知道苏乙还要对着自己悲伤多久,眼下他并不想呆在这里。苏乙还像小时候那样,表面上显得乖巧不哭不闹,但是一哭起来就跟沸洪决堤一样,长久又吵闹。
苏乙跟着他来到旁边一处卫生所。
里面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儿看了看情况,说:“问题不大。”
“真的没问题吗?或者我们去大医院吧。”苏乙担忧着。
“你在质疑我?你们怎么不一开始就去大医院呢,跑我这里来浪费时间。”老头儿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没有没有。”苏乙赶紧说道。
老头儿熟练地处理了谢斯聿的伤口,看着他旁边的瘸子还是一脸担忧,便叫他们去外面的凳子上坐着休息,不要挡着身后等着换药的人。
谢斯聿已经坐下来了,而苏乙还站着观察他的额头。
“真的没事吗?”
“没事。”
“很疼吧?”苏乙苦恼地说。
“还好。”
不知道是因为哭累了,还是白日里发生太多事情,苏乙抱着谢斯聿的药袋,后面眼皮徐徐往下掉,脑袋也往下滑,最后头一倒睡在了椅子边上的扶手。
苏乙的睡眠质量依旧非常稳定。
谢斯聿在手机上回了几个消息,今日原本是有补课老师要来家里的,而今天是不能及时赶回去了。沟通一番后,补课老师表面上说能理解,没过多久,他又收到了梁厉铭助理的电话。
简单回复了几句,挂掉“打探”的电话,谢斯聿的肩膀一沉,便发现苏乙不知不觉里靠上了自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