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情况有点特殊。
系统还没来得及接收剧情, 祁纠靠在演播间的后台,已经实时冲浪,查得差不多了。
——又或者, 哪怕不上网搜,他们这回的情况也有现场导演拎着导播,压低声音,絮叨完了一二三。
这是部恋综。
恋综,恋爱综艺, 真人秀下属的一类分支。
有真也有假, 剧本占七成, 有明星也有素人,因为暗流涌动、信息量丰富到宛若瓜田, 流量一向相当可观。
他们这回的角色叫隋驿, 可以说是明星, 也可以说不是。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隋驿实在过气太久了。
在这么个圈子里, 杳无音讯地消失五年,足以让一代人听见这么个名字, 都要茫然半天,不动用搜索引擎,还以为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素人。
“落魄过气前影帝……现在没钱了,穷得叮当响。”
现场导演压低声音,有一眼没一眼, 瞄那个今非昔比的人影:“……来蹭热度的。”
隋驿干的荒唐事,要是全写在搜索引擎上, 能写十几页。
一言以蔽之,现场导演悄声总结:“喜欢赌, 喜欢玩,喜欢刺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太敬业。”
这点不难推理,毕竟凭这个外部条件,但凡稍微敬点业,也不至于混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祁纠靠在椅子里,接过助理送过来的水,喝了两口,随口道谢。
助理才上了一个月的班,囫囵摇头,脸腾地发烫。
落荒而逃的助理,的确不够专业,但也不能归咎于业务水平堪忧。
圈子里不缺影帝,可隋驿这样的打灯笼难找,哪怕喝口水,也仿佛在蓄意撩人。
七年前,隋驿第三次卫冕影帝的那部片子,就没人看出来他喝的是水。
到现在为止,那些镜头也没人妄图复刻——摄像机不遗余力,追他摆弄酒杯的手指,追他醉后含的那点调笑,追撩人的轻佻,追吞咽时的下颌,镜头靡靡,喉结上下微微滚动……酒水清澈四溢,流进随手扯松的领口。
和他搭戏的是个刚出道的新人,年纪小,被骨节分明的颀长手指挑起下颌,随手摆弄端详,忘了喘气,戏里戏外僵到不会动。
“离他远点。”现场导演低声提醒,恨不得再三强调,“不是什么好人。”
那个搭戏的新人,长得不错,隋驿觉得好玩,就把人弄到了手里。
隋驿喜欢漂亮的人,又因为生来顺风顺水、众星捧月,要什么就有人殷殷捧到手上,于是恣意挥霍,从不懂得珍惜。
新人被送到了隋影帝身边,是艺人也是助理,给隋驿做配,也负责隋驿的生活起居。
隋驿嚣张惯了,从来颐指气使,不听话就随手打压,动辄大半年不给资源,威胁挤兑是常有的事。
惹了隋驿不高兴,辛辛苦苦玩命拍出来的片子,一句话就被压下去,连个水花也没溅起来。
没办法,谁叫隋驿彼时光芒万丈,身上无论资源还是代言都是顶级,随口一句话,就能定一个新人星途的生死。
……可惜凡事总有“但是”。
隋驿嗜酒,也好刺激,年轻时肆意挥霍天赋,挥金如土不眨眼,酒色财气一样不落……终于折腾到出了意外。
五年前,隋驿在一场车祸里伤了脊柱,再站不起来。
从此一朝跌落云端。
风水轮流转。
落到他手里的那个新人叫况星野。
挣脱了隋驿的钳制后,况星野很快就崭露头角,凭着一股子狠劲,硬是在圈子里杀出了一席之地。
“况星野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系统飞快翻页,找到详细资料:“当红顶流,人气断层,影视歌三栖,去年有一部现象级大爆,营销号都说他今年就能拿影帝……”
相比之下,隋驿这一头则简直惨到不能看。
家财散尽的穷光蛋,双腿残废,声名狼藉,出现在这,是为了贴着况星野炒作。
据狗仔打探,是因为隋驿欠了不少钱……急着还,再还不上,就得付出点代价。
不光是断两条腿的那种。
多半是因为穷疯了,隋驿这会儿已经不择手段,接下来,他会缠着况星野,继续炒当年的冷饭,硬拉CP、拍当年那部电影的续作,把两个人拖回当年的腥风血雨里……利用况星野的热度,最后再捞一笔钱。
按照剧情是这样,只是隋驿不知道,况星野早就不是当年的况星野,不是被摸一把下巴、随口调笑几句,就面红耳赤到不会动的稚嫩新人。
这些年,况星野不遗余力地往上爬,没日没夜接戏,加上他天赋斐然,顶尖资源拿到手软。
况星野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顶流,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也有了一呼百应、只手遮天的本事。
“况星野要报复你。”系统飞快翻过一页,“这是他的圈套,他等着你来找他,他要把你对他做的,一样一样还给你。”
隋驿当初是怎么磋磨挤兑况星野的,如今桩桩件件,况星野都要原封不动,奉还给隋驿。
……总而言之。
这是个有前情的故事。
他们并没有过去那些往事的细节,只知道迄今为止,隋驿和况星野已经有五年没见。
这五年里,隋驿了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再出现时就是这样一副坐着轮椅、天道好还的落拓德行。
况星野的资料倒是都可查,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遇山开山遇水架桥,终于走到今天这场风光无限。
况星野不可能放过隋驿。
系统念完剧本,问祁纠:“怎么办?这可不是咱们来过的世界,万一……”
系统:“万一……”
系统:“?”
先导片已经开始录制,外头一阵火急火燎的人声鼎沸,系统合上剧本,看着祁纠手里的耳钉。
摄像机的取景框里,况星野垂着视线,肩背冷硬,沉默得像块生人莫近的石头,一只手拢着左耳,慢慢摸着枚剔透的耳钉。
系统竭尽全力,找了半分钟的不同:“……上册,咱们来过?”
“有可能。”祁纠动了动手指,收起耳钉,“记忆封存了。”
记忆会被封存,说明上次来的时候,他们就和目标人物发生了相当详尽的交集。
详尽到事情可能有些变化,并没完全按剧情走。
详尽到祁纠可能趁剧情不注意,暗中养了只狼崽子。
“……所以。”
系统咽了下,尝试总结:“你消失了五年。”
祁纠:“杳无音信。”
系统:“……杳无音信,消失了五年,现在又惨又穷,还坐轮椅。”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当年风光无限、嚣张跋扈的影帝,如今是个困在轮椅里的废人,狼狈落拓,穷光蛋一个。
当年懵懂的新人,坐在摄像机前,瞳孔深黑,透不出半分温度,沉得仿佛不见光。
系统:“……”
系统:“跑吗?”
现在跑还来得及。
他们是来度假的,不是来刺激主角黑化的。
先导片是凭眼缘盲选,每个参加节目的明星配四个素人,只有剪影……隋驿的剪影早就今非昔比了。
五年前的伤折腾掉他半条命,当初的风度潇洒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久病折磨的瘦削,像棵枯树。
任谁来看都未必认得出。
按照剧情,况星野倒是知道节目组的安排,知道隋驿是四号嘉宾,但他偏偏没选——这也开启了观众对隋驿第一轮集火的群嘲:怎么,隋影帝还以为自己魅力不减当年,能让“旧相识”一眼挑出来?
当初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早让况星野的粉丝恨透了隋驿,说食肉寝皮也不为过。
没人想到隋驿居然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不放过况星野,还要攀着况星野去恋综。
随着第一期的播出,隋驿也正式迎来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待遇。
“没事,照常播。”现场导演声音压得极低,在耳麦里时断时续,“当然清楚……缺钱缺疯了,挨骂也是流量,他就要这个……”
……
聚光灯下,况星野瞳色愈深。
况星野盯着眼前的剪影。
有那么几秒钟里,他的眉宇被阴影彻底遮盖,完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倒计时结束,况星野走向三号嘉宾的房间——那的确是剪影最潇洒的一个,高挑英俊,五官深邃,应当是相当不错的恋综对象。
“快快,镜头跟过去了!”系统打开轮椅固定器,火速清场开门,变成推进器,“坐稳了,我们要起飞……”
轮椅刚转出火星子,虚掩的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乌压压跟着冲向三号房间的摄像机愣住,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况星野毫无预兆转向,拉开四号门,进了房间。
那扇门被反手合上,落锁,封住一切窥探。
系统:“……”
祁纠撑起身,收起随手把玩的号码牌,靠在轮椅里抬头。
四号房的画面被掐掉了,打光还在,灼亮的光束照出尘埃,也纤毫毕现地描摹眉宇,把琥珀色的眼睛映得近乎透明。
刺眼的白亮里,有人笑了笑。
大概不是况星野,况星野撑着轮椅,沉默俯身,盯住含笑的眼睛。
“前辈。”
他的嗓音喑哑,听不出起伏,贴在祁纠耳边:“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