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的裕市忽而下起小雨。
裕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顾风从看守所出来,一脸胡茬,两眼青黑,站在屋檐下抽烟。
两个小时前,他旁听了对赵作的审问过程。他们在一家医院抓到了他,此人不知何时又逃回了国,似乎是食物中毒住院,护士认出了这个新闻里的“红人”后连忙报警。这个曾经明面上的酒吧老板、实际的走私头子也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坐下就如倒豆子般哆哆嗦嗦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部坦白。
经过仔细讯问,人们才知道原来赵作不仅是在赵梦令的势力保护下在裕市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他的所有走私链条中钱款的去向竟然全都流入海外某个个人账户。
“账户是谁的!”警员肃声问。
赵作灰败着脸垂头缩在椅子上,他被食物中毒折腾得够呛,那个叫范恩的外国人差点没弄死他,还有那个姓牧的,牧汉霄......那个男人简直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赵作精神不稳大声叫喊,他一挂完水就被从医院拖过来,此时不知是精神太过紧绷还是毒性没有完全除去,他开始抽搐,呕吐,此状态持续了二十分钟,警员不得不暂停审讯。大家熬红了眼,都非常疲惫了。
“休息三个小时。”顾风说,“三个小时后把他叫醒接着问。”
顾风得了上面的命令要亲自督办此案,局长让他必须尽快给出结果。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龙川提了他的名,两人是常年的好友,龙川说正好他在裕市,从前办的案子也多,会上的人便都点了头,让他来做此案的负责人。
忙了一天一宿,顾风在外头透气吹风,准备今晚就借个办公室凑合睡觉,无论如何明早也要把赵作给审出结果。
妻子在一个多小时前发来消息,问他怎么还没回家,需不需要煮宵夜。顾风直到刚才才看到消息,想来一大一小都睡熟了。他叹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
谁知烟还没抽完,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是个陌生号码,疑惑接起来:“哪位?”
下一刻手机那头骤然响起女儿无助的哭泣:“爸爸!”
顾风猛地捏碎烟头,心脏一瞬间疯狂跳起来:“宝宝!怎么了?!”
“爸爸救救我和妈妈......唔唔......”
女孩似乎被捂住了嘴,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顾风,你的老婆和孩子在我们这里。她们好好的,只要你答应做一件事。”
顾风怒吼:“你们是什么人?敢绑架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的家人,你们不想活了!”
对面却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只冰冷快速地说:“把赵作和所有审讯记录都带出来,你一个人,带着人和东西,来城门新村23号旧水泥厂,换你的老婆孩子。”
“顾队长,事先声明,你要是敢带人过来,你的老婆孩子就没命了。我们不要财,也不要命。”
“你他妈——”
“从看守所到城门新村开车需要二十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给你二十分钟。”
电话直接挂了。顾风抓着手机剧烈喘息,他狠狠一砸石柱,待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后,他冲进看守所,其他人都要么各自回家,要么已累得躲办公室睡去了,顾风大步进了审讯室,一手抓起赵作的衣领。
“账户到底是谁的?”顾风双目通红:“说!”
赵作昏昏沉沉,双眼无神,只不停说不知道。顾风看一眼时间,一把将赵作从椅子上薅起来拖出了看守所。他将赵作塞进自己车里,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与队里正在值夜班的队员打电话,让他们立刻全副武装出发,在距离城门新村23号旧水泥厂500米的位置集合。
冷雨在夜风中飘摇,城门新村地处城郊,此刻无人无光,一座空荡荡的旧水泥厂矗立雨中。顾风抵达水泥厂大门口,拖着赵作下了车。队员已在既定位置集合,静待他的指令。
他走进水泥厂,厂里常年无人,杂草丛生。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觉告诉他,周围埋伏着人,正静待他走进这个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黑暗中,一人的声音响起:“顾队长,请松开赵作,把你手里的枪和审讯记录放在脚下。”
顾风一脚猛踹赵作腿弯,赵作痛喊一声跪在地上。他把枪和电脑包扔在脚下:“我的人呢?”
一阵脚步和哭噎声响起,借着微弱的月光,顾风看到自己的妻女被五花大绑从角落一个房间拖出来,扔到他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年纪尚小的女儿害怕得不停哭,一壮汉提着她们走过来,就在双方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黑暗中领头人的对讲机突兀响起:
“他带了人!”
一瞬间拔枪声骤然响起,领头人怒喝:“连姓赵的一起杀了!”
赵作恐惧大喊:“别杀我!”
眨眼间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顾风如弹射扑向妻女,子弹擦过他的衣角,一旁壮汉刚抽出手枪刚瞄准他们,忽然又一声枪响,壮汉被击中手腕痛吼一声,枪摔在地上。紧接着埋伏在暗处的人接连被放倒,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领头人本只等着顾风一家和赵作死在自己面前,带走电脑包即可回去交差,谁知面前的一切发生得措手不及,他立刻起身要逃,脖颈就被一把匕首抵住。
竟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领头人一身冷汗,只听身后的人低声警告:“现在就剩你一个能动了,识相就老实呆着。”
水泥厂外面的枪声也结束了,几名刑警支队队员提着枪冲进水泥厂:“队长!”
顾风怒吼:“等你们来救,老子都他妈死八百回了!”
队员们不敢说话,顾风确认妻女无事,起身朝黑暗中看去,隐约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
“真是百密一疏,险些让别人丢了命。他就没想过他爸会这么狠,直接要把人灭口?”
“您说的是。”
顾风高声开口:“谁在那!”
话音落了,只见一身形纤瘦的人走出来,那人一身黑衣,衬得肤色极白,一双眼眸在朦胧夜色中竟隐隐闪烁星点绿光。
已确认死亡的牧羽此刻就活生生站在顾风面前。赵作惊惧地看着他,手腕上的手铐震得哗啦响:“你、你——你不是已经——”
顾风不认识牧羽,怀疑打量他。牧羽的身后,李冰挟着领头人慢慢过来,费尔制服了黑暗中埋伏的其他人,一边走过来一边将收缴的枪械匕首扔在地上。
“赵作,你不会还指望牧云霆救你吧?”牧羽居高临下看着赵作,声音冷淡:“从你进了看守所那一刻起,你就是个废棋了。牧云霆只想封你的口,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想必此刻他已经收拾好行李要往国外逃了。”
赵作脸色铁青,毫无生气地跪坐在地上。顾风听到牧云霆这个名字后一震,他立刻想通了:“赵作的钱最后都到了牧氏集团的前董事长牧云霆手上?!”
牧羽点头:“但账户只有赵作和牧云霆知道。今天绑架您的妻女的人也是牧云霆派来的,此人也一并送您。”
李冰把那领头人推到顾风面前,队员立刻上前制住人,扣上手铐。顾风根本来不及确认牧羽身份,他迅速拿出手机联系局里与海关,通知各方连夜出动守在所有出入境口逮人。他将妻女安顿在车上,指挥队员清理现场,抓捕犯人,等到局里的支援抵达时,顾风发现那绿眼睛的小孩已经与他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消失了。
天光破晓之前,牧云霆在一艘即将出港驶向海外的轮船上被逮捕。赵作终于供出了他的名字,并给出了两人之间的交易账号和汇款记录。原来自牧云霆卸任牧氏集团董事长一职后并未如表面上真的闲云野鹤过他的养老生活,他在私下通过牧氏名下三家子公司进行非法交易,获取巨量私人资金。这些钱一部分到了他本人手上,另一部分则到赵梦令的手上。赵梦令多年来借职务之便为丈夫的牟利打掩护,夫妻二人共分利益,所有交易记录都在那三家子公司的电脑上被查到。
一周后,澳门警方抓捕一名进入赌场赌博的未成年男性,因此人冒用假身份进入赌场且消费数额巨大,又与赌场工作人员起了肢体冲突,警方才将人抓进了看守所。
此人名叫何诚,在受审讯时反复提到牧知野这个名字,叫嚣要牧知野陪自己一起坐牢。由于“牧”这个姓氏最近在警界较为敏感,澳门警方主动联系裕市警方,顾风得到消息后与上级商量,决定派人前去澳门把人接回裕市,连同牧氏一案一同审理。
自母亲被留在首都、父亲被捕、大哥也迟迟未被放出来后,牧知野也被“请”进了看守所。牧知野和何诚就这样在裕市的看守所再次相遇,两人一遇上,牧知野就如炸了毛的狮子,恨不得冲上前揍死何诚:“何诚!你他妈自己做的混账事,凭什么拖我下水?!”
时隔一年,何诚已颓丧得不像样,他双目发红,眼皮阴沉的耷拉,毒蛇般冷冷看着牧知野,嘴角牵起一个笑:“牧知野,你装什么无辜?老子玩那些女人的时候,你在旁边看得不尽兴?”
警员喝道:“都闭嘴!”
牧知野跌跌撞撞被拽进审讯室,他骤然失去一切依靠,坐在审讯椅上害怕得浑身发抖,不断喃喃父母和哥哥,再也没有从前飞扬跋扈的样子。
大哥去哪了?爸爸和妈妈明明说过会永远保护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顾风与同事一个一个走访曾经受到何诚和牧知野伤害的女孩家,为了保证调查进展顺利,公安局副局长亲自陪同走访,与家长和小孩耐心交谈,同时他们还在方宛涓的家中找到了女孩曾经受过殴打的医院证明。
“老顾,这阵子辛苦你了。”
顾风抽空出来接龙川的电话,他闻言半开玩笑抱怨:“哥,你可是几句话就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为了这个案子我腿都跑断,命都差点没了,这你都不补偿我?”
龙川笑:“回头请你吃饭就是。”
他们都心照不宣,知道这次赵梦令连同牧家都要垮台了。而最大竞争对手的狼狈退出意味着龙川升任的道路被扫清一大障碍,因而顾风必须被这个案子办好。
龙川忽然在电话里问:“牧汉霄现在如何?”
顾风一愣,答:“放了。虽然他的公司财务有漏洞,但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了他爸妈的那档子事,还有他的那个前秘书谢鸣,从前也是给牧云霆干活,但后来被牧汉霄要去了,没牵涉太多。税务给牧氏下了罚单,估计要罚不少钱,但我看牧汉霄还挺配合的。”
两人聊了许久,最后龙川说自己准备回裕市一趟,想顺便见见牧汉霄。
他坚持要见,顾风拗不过,只好帮他安排见面。不久后龙川抵达裕市,与牧汉霄面谈的地点干脆就定在公安局附近的一家餐厅包间。
牧汉霄瘦了些,但高大的身形依旧给人带来天生的压迫感。本人看起来精神倒还好,一身简单的衬衫黑裤坐在椅子上,起身与龙川一握手。
“龙叔,好久不见。”
龙川抽出一根烟给他,牧汉霄接了。两人坐下寒暄几句,龙川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一点变化没有,还是那么冷,好像天塌下来都事不关己的样子。
龙川开他玩笑:“牧总,蹲局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牧汉霄一笑:“还好,就是床有点小。”
“听说你准备辞职了?”
“最近在处理罚金的事,处理完后我会辞去董事长一职,也不再是牧氏的股东。”
龙川点起烟,观察他一会儿,问:“汉霄,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牧汉霄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沉默抽了会儿烟,平淡答:“说实话,不是。”
“听说你从小被父母寄予厚望,你也的确非常优秀,这么大的家,你都一手支撑下来了。”
“集团自有一套运转体系,与我个人的能力没有太大关系。”
“汉霄。”
龙川斟酌话语,想探寻牧汉霄心中的真实想法,试图理解他做这些事情的动机:“我一直以为,一旦坐在你的位置上,任何人都会尽力保全他所拥有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家族。”
牧汉霄垂眸思索,烟缭过他英俊笔挺的眉眼,笼得一片朦胧。
“龙叔或许不会相信,但我正是想保全当下的一切。”他回答:“我希望能够及时止损,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这代价都是我们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