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诗音上午请假去医院照顾生病的奶奶,中午勉强抽空吃个饭,没歇一会儿就回公司上班了。
她一进公司门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许多人坐在工位上心不在焉的,几个管事的也都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陆豪说他今天会在公司,也没看见人。
她的助理适时跑过来,小声说:“姐,好像来客人了。”
“谁?”
“不知道,陆哥领进来的,看起来像投资方,气势好强。”女孩有点脸红:“......长得也好帅。”
霍诗音一脸孩子没出息的表情,她走到大门紧闭的会客室前敲了敲门:“陆豪?”
里面响起陆豪的声音:“阿音,进来!”
霍诗音推开门,公司所有主管都在,陆豪一身西装正经坐在桌边,而办公桌正坐前坐着的人,正是牧汉霄。
牧汉霄正在看一份策划书,手边还有一叠文件。见她进来,牧汉霄抬眸扫她一眼。其他人纷纷转头看向她,俱是一副正经危坐不敢乱说话的样子。
霍诗音差点把门关上走了。她硬着头皮挤出笑容:“牧总怎么来我们公司了?”
陆豪已从早上骤然得知牧羽那小子送来的帮手竟然是他大哥牧汉霄、前牧氏集团董事长的惊恐和崩溃中平静了下来。他对霍诗音介绍:“牧先生得知我们公司缺人,特地过来应聘。牧先生表示什么岗都可以接受,工资要求也不高。阿音,你给点建议?”
霍诗音简直眼前一黑,这架势到底是谁聘谁?要是不答应是不是明天公司就被收购了?陆豪拼命冲她使眼色,她虚弱开口:“这个......不是开玩笑吧......”
牧汉霄又翻过一面报告:“ 我的确有入职意愿,不会与在座各位开玩笑。”
陆豪和霍诗音也反应过来:牧羽的大哥过来自然是牧羽的引荐,说不定还达成了什么神奇的交易才让这位牧总肯放下身段屈居他们这种小公司,这种集强悍的工作能力、人脉资源和资金于一身的前大老板来给他们干活,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两人脑子转过来,火速与牧汉霄签了合同,生怕他跑了。牧汉霄也不含糊,签完合同当晚就开始工作,陆豪和霍诗音以及几位主管一个一个给他作报告。
“前端项目接得多,后端对接跟不上,设计和广告部业务重合多,要重新整理。市场部不能再由陆豪统管,可以分为全国四个大区分部,各设一位大区总监,由助理与总部统一对接项目后续流程。霍诗音从明天起只管策划和资源,设计和财务全部分给别人。”牧汉霄边说边在几份报告上做出标记:“新科技算力,名流和兰博这三家合作的项目书重做,修改原因和方向我已经批注,给霍诗音批过后再给我,做不了就换人重组,优先其他项目上。”
一群人领了各自任务散了。陆豪和霍诗音早听闻牧汉霄工作作风不近人情,亲身体验一番还是很汗然。两人询问牧汉霄的意见,是否需要大家一起吃个饭,或者在公司开个欢迎会。
“不必,我心领了。”
陆豪问:“牧大哥还有什么需要?我和阿音会尽力满足。”
“没有。”牧汉霄答:“我上班时间不定,有事电话联系。”
“好,好的。”
牧汉霄走了。陆豪和霍诗音面面相觑,互相从对面脸上看到了感到这世界好不真实的表情。
“看来小羽和他哥真的和好了。”霍诗音思考着:“不然怎么会让他哥来帮忙......这下可真来了位大佬。”
陆豪唏嘘:“问题是他哥竟然真答应了?明明从前根本不在乎羽哥......算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或许人都会变吧。”
牧泽驹又来了云海。最近他的公司连续遭遇法务纠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牧泽驹感到有些棘手,想找牧汉霄问问解决办法。
自赵梦令倒台,牧云霆被拘,一时衰落的牧家就被许多有心之人盯上,无论是出于报复还是想趁机吸血。牧氏一度人员严重流失,好在有谢鸣在前力挽狂澜,牧汉霄在后坐镇,公司才渐渐恢复元气。
兄弟二人正在客厅聊公事,就听楼上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牧泽驹转头看去,只见牧羽戴副耳机哼着歌晃下楼,他穿一件奶绿的毛衣——毛衣是郁荆织的,混搭格子睡裤,睡得头发乱翘,悠闲飘进厨房。
牧泽驹一看时间十二点,露出怀疑的表情:“他刚醒?”
牧汉霄答:“吃过早餐睡了。”
正巧到午餐时间,牧泽驹留下来吃饭,牧羽进厨房拿了灌果汁,摘下耳机坐餐桌边拿起筷子吃饭。牧泽驹看他这副天天不工作懒散的样子,心里不平衡:“你不准备出门工作?”
牧羽夹一块红酒牛肉放进嘴里,看了眼牧汉霄。
牧泽驹:“?”
“我说要去美国上班。”牧羽吞下牛肉,说:“这个人不让我走。”
牧汉霄说:“你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
牧羽呵呵笑:“前两年都在医院住成VIP贵宾了,现在跟我说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
牧汉霄道:“从前是我错了,现在起仔细看着你。”
两人都一脸震惊看着他,牧泽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牧羽皱起眉:“我不喜欢你看着我!我干什么你都要管,东西不让随便吃,觉要按时睡,门都不让我出,你烦不烦?”
牧羽越想越不爽,最喜欢的红酒烩牛肉也不吃了,扔下筷子起身上楼。
牧汉霄似乎习惯了,说:“送一份上去。”
佣人细细整理好一份一人食,端着给牧羽送去。牧泽驹看看楼上,看看他哥。
“哥。”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牧汉霄一挑眉,示意他有什么疑问。牧泽驹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真的这么管着他?”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不宜出现在公众面前。”
“那他去美国不是正好吗?”
“不行。”
“哥!你这样把他关在家里,简直像,简直像......”牧泽驹说不出口,有些恼火道:“你非要这样抓着他不放吗?”
牧汉霄放下筷子,一双黑眸很静地看着他。
“是。”牧汉霄说:“我还要娶他。”
一声椅腿拖过地面的刺耳声响,沉重的沙发椅砰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上。牧泽驹站在桌前,面色可怕地瞪着牧汉霄,佣人小心扶起沙发椅,悄无声息退下。
“你要娶谁?”牧泽驹声音嘶哑:“他是你弟弟!”
牧汉霄随手拿过桌上的烟,点燃含了一口,缓缓吐出白雾。他很久没抽烟了,尤其在云海的时候。
“他现在叫赫尔金,姓格林卡。”
“我他妈——你是不是疯了?!”牧泽驹这下连兄弟礼节都顾不得,“你们有血缘关系,他还是男的!你想怎么娶他?你要跟他过一辈子吗?!”
“嗯。”
牧泽驹简直要脑溢血,他扶住椅背,整个世界现在对他来说都太荒谬了,他从前极力想避免发生的事情现在正在以最糟糕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哥,你真的......你不能做这种事。”
牧汉霄漠然开口:“我只是告知你。”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所有事情你都不和我们商量,你从来不给我们接受还是拒绝的权利!”
“这件事没有商量。”
牧泽驹愤然:“我就知道,从前我就感觉到了!你对他的关注太多,你从小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只有在他的事情上才情绪外露!那次他被妈妈关了三天,你找他找得都快把裕市掀翻底了,我还奇怪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一个外来的小孩——”
牧汉霄忽然一顿,目光越过他的背后,看向二楼楼梯的转角处。牧泽驹也愣了下,侧头看去,就见牧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转角的地方,一手搭在扶手处,看着他们。
牧羽定定看着牧汉霄,牧汉霄与他对视片刻,垂眸放下烟掐灭。一室安静中,牧羽转过身离开,牧泽驹则像被抽空了力气,撑着额头疲惫坐下。
他很想问牧汉霄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弟弟纠缠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违背常理受世人唾弃的路,为什么在家人面前如此无动于衷,冷心冷面。
他又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小的时候,那时他们一家人都住在碧波堂。有一回他考试没考好,攥着成绩单不敢拿去给父母签字,偷偷跑去找大哥,请求大哥帮忙。
大哥给他签了,还帮他订正了试卷上所有的错误。后来这张成绩单被母亲发现,那天大哥跪在书房,背都快被皮鞭抽出血。
母亲不打他,只牵着他站在牧汉霄面前问:“以后还让大哥帮你签字吗?”
那时候的牧泽驹吓得拼命摇头,然后他被赶出了书房,牧汉霄在里面继续跪了三个小时。
后来牧泽驹跑去找牧汉霄,哭着对他哥道歉。牧汉霄坐在床边,既不发火,也不流泪,只平静地对他说没事。
就像一块不会痛的石头,剜去了人类的心脏,哭也不哭,叫也不叫。
牧泽驹好像在此刻明白了过来。
没有任何要求,也无期待,当然不痛也不流泪。很多很多年里,没有人问过大哥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即使是他也本能地以为大哥从来就是这样,好像天生就是他们无所不能的庇护神。
直到神陨落凡间,完美的躯壳剥离燃烧,才能知道里面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