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氏见二人买了大堆菜回来,以为要搞个什么大工程,放下针线忙忙地去洗手赶着来帮。
草哥儿拎着肥鸡喜气洋洋:“好肥的两只鸡,杀一只白切怎么样,另一只用水米养着过两天炖汤吃。”
云清听了就说:“都杀了吧,阿峥说两只都杀了。”
“一次杀两只吃得完吗?要不还是留一只……”草哥儿节省惯了有点犹豫。
叶峥正好从屋外进来,听了笑说:“这道菜需要熬一锅浓浓的鸡汤做汤基,至少两只鸡打底——两只我还嫌少了呢,别担心吃得完。”
“好嘞,那我去杀。”
云罗氏看那一堆菜:“菜也都洗了?”
叶峥想了想:“除了豆制品和酸笋这两样好存放的多买了一些,其余种类多量不大,都洗了吧。”
“成。”
云罗氏就去找了个大木盆,云清打来清水,二人把菜倒入木盆里用手搓洗。
大人忙活的时候,云爹在地上铺了条席,加了围栏,让安儿和然儿脱了鞋在摆了木老虎布公鸡等小玩具的席子上玩,小哥俩性格迥异,但都是好脾气的孩子,为了抢一个玩具撕扯打架这种事情很少发生,只要有一个大人顾着就能看好他俩。
草哥儿做事仔细,鸡毛开水烫过拔得干干净净,鸡血用碗装了,里头点上盐,很快就凝成固体,接着剖鸡,清洗鸡头鸡肠内脏,这些腌臜的部位都清理得无一丝异味才捞出来装在盘子里。
草哥儿一手拎着一只鸡问:“怎么切?”
叶峥正在调配大料比例,闻言忙回:“不用切,整只鸡炖汤味儿才浓郁。”
鸡在锅里炖上了,叶峥的调料也配好了,用纱布裹成一小袋一小袋扎紧。
海带头泡发切成拇指大小块,油豆腐也泡水里,豆腐切片又切成扁扁的立方体,豆皮切千张条,酸笋切块,小青菜叶子片片分开,五花肉切片加了油盐面粉捏一捏,香肠搁蒸架上蒸熟,猪肝猪肺灌水洗净后丢进汤锅一起熬汤。
小火慢炖了一个时辰,浓郁的鸡汤味儿飘满了整座宅邸。
“这味儿,是正宗的老母鸡不错。”云爹评价。
安儿和然儿每日除了喝奶积极,吃其他食物都没有特别执着过,闻到这香味儿也开始吸着小鼻子到处寻。
云罗氏瞧了笑着逗:“阿爹和爹爹再做啥好吃的啊,这香的,把我们宝宝的小馋虫都勾出来了是不是啊?”
安儿就比着学:“馋虫,馋虫。”
然儿吧嗒着小嘴说了个香香。
鸡汤熬好后,叶峥用筷子扎着鸡身将两只鸡提出来放到大盘子里冷却,云清按了叶峥说的,洗手将鸡肉拆下撕成小块,煮过的整鸡很好拆,没多会就拆成出两句完整的骨架。
要说这骨架也是好东西,多弄几个鸡骨架也能熬出香汤来,不过今天是自己吃就无所谓浪费不浪费了,仍是丢了。
熬好的鸡汤叶峥分成大的和小的两份,大的那份里放上大料葱头蒜米生姜和紫苏叶继续熬煮,将一碗骆驼奶各倒一半入两份汤,调出略带奶白的色泽,继续开了小火咕嘟,又指点着将其余各类食材过水焯熟。
夕阳西下的时候,这顿花费了不少功夫的晚饭终于可以上桌了。
桌上放了一大一小两个盆,大的呈现红润油量的色泽,冒着一股近似烤鱼底料但略有不同的异香,里头泡着满满的食材,香菇豆皮豆腐滑肉片等,小盆的色泽奶白金黄,散发着浓郁的鸡汤味儿,里头也泡着相同的食材,只是数量少很多。
叶峥等人一人身前一碗喷香的白米饭,浓郁的料香在饭桌上萦绕徘徊。
云罗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爹说开饭吧。
众人的筷子不约而同就往那红亮的大盘里伸。
这热辣的红油质感是叶峥用紫苏叶搭配花椒香油芝麻花生调配出来的,尽力在没有辣椒的年代营造出来近似现代红油的口感,以后就统称麻辣红油。
叶峥夹了一筷子冒着热气的麻辣肉片,这肉片用淀粉捏过,入口十分顺滑,一点都不柴,鲜香麻辣的红油汤里加了骆驼奶,有种浓郁挂汁的质感,挂在肉片上全部吃进嘴里。
就这一口进嘴的感受,一晌午的忙碌都值了!
大人们吃得头也不抬,连一向淡定的云清夹食物的速度也比往常快了不少。
安儿和然儿口水流得三尺长,小腿在古代版儿童椅上蹦跶,嘴里含糊不清道:“香香,吃吃。”
云清这才减慢速度,换了干净筷子将从小盆鸡汤里夹出来降了一会儿温的鸡丝弄得更小,给嗷嗷待哺的儿子们一人嘴里塞了一口。
这一顿热辣辣吃得舒坦,三月里人人身上都出了汗,吃饱了往椅子上一摊,每个头发丝和毛孔里都透出舒坦。
不过那菜还是弄多了,根本吃不完,因叶峥研习着上辈子专家说的吃隔夜菜不好的习惯,在条件达到的情况下一般敦促着家里人也少吃隔夜菜。
云罗氏看着剩下的不少食材有点发愁,总不至于要倒了吧,这要糟蹋了可太痛心了。
叶峥笑说:“这个不用倒,吃不完明天可以接着吃,若明天不吃后天吃,则每天需将汤水滚开一次就行。”
云罗氏听了这才安心。
饭后,娘和草哥儿洗碗,云清陪小朋友做游戏,爹端了水浇院子里的花木,叶峥陪着云清说了会说逗逗孩子就回书房继续温书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云清怼好一大桶热水喊叶峥去泡澡,叶峥放下书出来时候看到安儿和然儿一人抱着一个金黄果香的佛手瓜在玩,屋子里都是佛手瓜的清香。
叶峥稀奇道:“这是海上舶来的千金瓜吧,啥时候出去买的,刚才?”
云清一说,叶峥才知道这不是饭后散步时候出去买的,而是他将温书的时候王阡直来了一趟,说得了几个不值钱小玩意儿送来给他们香屋子,人家特特为了几个瓜跑一趟,云清见不是什么金啊银啊的就留下了,给安儿和然儿各人一个玩,其余屋里都摆上几个,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叶峥知道这千金瓜不便宜,一个瓜可能比他们晚上一桌子菜的价格还贵,不过他没说出来,而是问:“王兄来了,怎不叫我出来陪?”
“王二哥听你在看书就说不要打扰,只是顺路来一趟,放下东西就走,我就让他稍等会,将厨下给安儿然儿干干净净收拾着没动的那盆钵钵鸡让他端了回去。”
“清哥儿做得对,王兄得了好玩意记挂我们,咱有好吃的也不小气,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
……
话说那王阡直因着带人一举破了二月里那个京城人口拐卖案,立了一件大功,连带上峰也得了夸奖,一跃成为卫所红人,即将从手底下领着十人的从七品升职成正七品的总旗,总旗帜可以管五个小旗,也就是再过几天,王阡直手里就至少有五十个人了,这职升得痛快。
消息传开后,卫所的同僚兄弟还有往日有交情的乡绅商户都上门来贺,其中有个做海上生意的商人就进了这么一筐千金瓜,说现在京城的上流阶层都流行用这个熏屋子,气味清雅又不烟熏火燎的。
上不上流王阡直不清楚,他们王家从镖头大哥到小屁孩王元宝都不是什么风雅人士,连后院老夫人都是个爽利脾气不大弄什么香,一脚正准备踢在那金瓜框上想说你个老小子调侃我是吧,劳资那根毛孔看着像熏香的。
就在这时候,眼前忽然浮现起叶峥和云夫郎来,这两人一个美艳无匹一个俊逸无双,两个宝宝一个像雪团捏的小仙童,一个像玉石雕的小公子,光说这人才人品,也不比那等贵族公卿家出来的差,送给他们熏屋子正是合宜的。
于是收回踢出一半的脚,在那商人肩头拍拍:“还是我的老哥哥啊,有了新奇东西想着我。”
紧赶着下执回家的路上转道松柏胡同,将那框金瓜给送了,得了云夫郎回赠的一盆吃食,用干净篮子装了,看着封得严实,从外头也看不出是什么来,云夫郎只提醒了句里头有汤水小心洒了,王阡直提篮的时候就留了下心。
王阡直不是个贪嘴的,故一路也没特意打开瞧瞧里头是啥,只觉沉甸甸的一碗,好在他有力气,提得动。
回到家比往常的饭点晚了些,王大通知道自己弟弟的工作性质不能保证按时下执,也没多问,就催他快走几步,说祖母那里摆好了饭食都在等着。
这是王家习惯,初一十五聚在老夫人院里吃饭一桌子陪着乐呵,其余时间则各自爱咋吃咋吃。
瞧见王阡直进来,老夫人笑呵呵说了句阡儿回来了,听说阡儿要升职了,不错真不错,只是这仕途再要忙,人生大事也是要紧的,不能光奔着前程去,忘了娶妻生子云云。
王阡直时年廿八,未婚,就算京城人成亲年龄普遍比其他地方晚一些,他这也是妥妥的大龄未婚青年了,故而老夫人每次瞧见他都要念叨一回这件事。
王阡直听得耳朵生茧,正好王夫人眼尖瞧见他手里提着的东西问是什么,王阡直忙忙动作夸张地把篮子提上桌放着:“下执的路上去叶弟府上送了点东西,这是云夫郎回的礼,应是一种带汤的吃食,阿嫂你看看合口不合口。”
王夫人瞧着这么个篮子有点下不去手,王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盛饭盛菜一概用的细瓷,别说这种竹篮,就连粗碗都没上过桌。
再者老夫人连日身上不好就带累了胃口也差,若不是老夫人这里,王夫人肯定愿意取出来看看,再怎么也是云夫郎一片心意,但事涉老夫人她就有点犹豫了,和阿弟打着商量:“要不饭后去我们那屋打开再看?”
王阡直正指望用这个转移老夫人注意力好叫她少唠叨两句,闻言奇怪道:“为啥要饭后,既是吃食,此刻打开吃了不就成了?”
说完自己动手去掀篮子,王夫人不好动手去拦表现得太刻意,却悄悄地把拿嗅盐从袖中退出来捏在掌心,防备着老夫人闻到或者瞧到什么不舒服的时候直接好用上。
篮子掀开是一只带盖的白瓷大碗,王夫人略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坛啊瓮啊的,白瓷碗虽素但看着就干净。
王阡直将碗盖揭开,里头冒着余温的汤气就袅袅散发了出来,那汤黄亮,泛着奶白的色泽,里头泡着一些菜,瞧着就不是本地吃法,但那股奇异的汤香却一直往人脑子里钻。
“嗯,这是什么菜,如何会这么香?”老夫人吸了吸鼻子。
王阡直也用力吸鼻子觉得香:“叫什么名字云夫郎没说,只说是还礼,好吃的。”
说话时候那眼睛就直勾勾盯着汤碗没有移开过。
“把这汤菜盛一碗我尝尝。”
老夫人没忍住吞了吞口水朝媳妇说。
“哎,好的娘,马上!”
王夫人听这么说,心中惊喜,老夫人已经连续一个礼拜都说吃东西没味儿了,变着法儿地做了好吃的,每次都只象征性尝一下就放下筷子说饱。
这还是近段日子里老夫人第一次主动要求说要吃什么东西呢,可不令人惊喜么。
忙着人拿来汤勺,麻利儿盛了一碗:“娘,我喂您吃。”
老夫人眼睛没离了汤碗,摆摆手:“不用,秀娘你也自个儿盛一碗,打发元宝也吃,通儿阡儿也别站着了,都坐下来吧,母亲这里还客气什么。”
“娘说得是,阿兄我们也别客气了,坐吧”
说完就瞅着那盆汤去了,他也被这香味儿弄得有点迫不及待了。
又过了几天,叶峥他们刚吃完中饭,正抱着安儿然儿在院里走动消食,王阡直提着一串礼盒进来了,那礼盒贴着红方块纸,一看就是街上铺子里买的专门送礼的东西。
叶峥瞧着奇怪:“不年不节的,王兄拿这些来是什么典故?”
王阡直把礼盒放下,他走得急了有点出汗,接了云清捧来的茶水道了声谢拿起一饮而尽,长舒口气抹抹嘴:“请云夫郎再赏我一碗,渴得狠了。”
叶峥瞧他连喝三大碗水,问他做什么去了渴得这个样。
王阡直说跟踪个人埋伏了一个时辰没喝水,才把任务交了就忙忙来了这里。
叶峥点点头,朝那礼盒方向抬了抬下巴:“王兄还没说到底为何送这些劳什子呢。”
王阡直叹了口气:“嗐,此事说来好笑,要不是知叶弟你一家人品,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叶峥调侃他,语气带着些随意:“还有你王兄不好意思开的口?倒要好好听一听。”
因这几日叶峥一家在京城走动,王阡直办事老练雷厉风行的名声也听过一些,这么说就是瞧着他尴尬主动开口化解。
“那我便说了,叶弟可别笑话,上次我拿了些千金瓜过来,令夫郎不是回礼了一大盆汤菜吗?”
“家母因连日身上不好,胃口欠佳已有一段时间,吃什么都没有滋味,上次拿回家那盆菜却一连吃两大碗还夸,我们都高兴母亲的病好了,谁知过后还是饮食平平,想来母亲胃口大开乃是偶发事件,是吃了令夫郎送的那盆汤菜之故。”
“我和母亲说,这还不简单,叶弟同我们关系极好,再要一些便是,母亲却不忍因自己的原因让家里落下个贪嘴的名声,说怕人笑话,后来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又不是馋痨转世,哪能吃过一次好的就讹上人家,常来讨要呢?”
叶峥听得他把自家人形容成馋痨转世,有些哭笑不得,这钵钵鸡的味道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在美食如云的现代都占一席之地,古人抵挡不了再正常不过了。
忙说了话解围:“王兄一片爱母之情令人感佩,本朝连官家都一向推崇孝道,王兄快别自贬了,这东西做法不难,家里正好有现成做下的,请王兄带回去给老夫人吧。”
“嗐,”王阡直也说了实话,“不仅老夫人,主要是我家从阿兄到元宝,各个都说好吃,茶饭不思的也不止娘一个。”
叶峥听得露出了笑容。
云清瞧着食材还多,就将麻辣和不辣的各备了一份装好给王阡直:“这里头有两种口味,红油的里头搁了茱萸和花椒,味儿辛辣,吃时小心,另一份白汤口味咸鲜,老人孩子都克化得动。”
“多谢云夫郎。”王阡直郑重鞠了个躬,搓搓手接过来收下,如获至宝。
接了东西,王阡直起身告辞,离开时的背影凭空生出两分急切。
“等下。”走出门前叶峥喊住他。
王阡直回头,叶峥冲他扬了扬手里一串礼盒:“下次想吃提前说一声就成,这个就不必了。”
“有你这句话,下次我直接来讨。”
果然,几天后王阡直又来了一回,把那麻辣的又是一通夸,末了问叶峥:“叶弟家里既有这份手艺,有没有做生意的想法。”
这么说主要是王阡直和家里人老想吃但不好意思老来要,隔几日要一回他还觉得少了,巴不得叶峥家开个吃食铺子,他天天来买,天天有的吃。
叶峥哭笑不得:“吃不腻吗?”
他知道好吃,但云家伙食一向好,变了花儿地弄来吃所以感觉没那么强烈,不知道王家人竟然是这个反应。
“要听实话吗,吃上一年也不腻!”
王阡直竖起两根手指发誓。
接着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开始拿话怂恿:“叶弟你想啊,这吃食生意若能做起来,你一边看着书考着试,另一头还把钱赚了不好吗,我观叶弟人品面相,此次科举必是榜上有名的,到时若叫圣上点了京官就要在京生活了,多个营生多条路嘛。”
叶峥这两天一直在看大启律,听到这随口背:“官员不可从事商贾之事,不可与民争利……”
王阡直一听就来了兴致,咧开嘴:“叶弟还信这个?难怪,你非京城人士不懂里头的门道,今日就让愚兄同你说说。”
“大启的确规定官员不可从商,但可没有规定官员的家人不可从商,哪个大员的生意会明晃晃登记在自个儿名下呢,譬如大员夫人的胭脂铺子,小舅子的酒楼,大伯子的赌坊……这京城地界能开出来的铺子,往后捋捋哪家没个三四门子的关系,有的托赖族亲,有的出资合伙暗地里收钱——若没这些补贴,光凭每月到手拿几个俸禄,就能在那青鸾巷买房置地了……?叶弟你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叶峥知道王阡直说的是大实话,古往今来从没变过。
王阡直晓得读书人都有种清高气,生怕这话铜臭味重惹叶峥不快,又缓和了语气:“这生意和生意也有差别,那买卖奴婢的牙行是生意,治病救人的医馆也是生意,秦楼赌坊是生意,衣食住行也是生意——我知叶弟是正派人,不会做那等伤天害理的行市,更不会发那不义之财。俗话说人都要吃穿,只要材料实在不弄虚作假,可是再正派不过的买卖了……我相信叶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这话叶峥听进去了,沉吟道:“请王兄容我想想。”
王阡直道:“慢慢想,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