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早起,互相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新年好,这一天不能生气,不能吵架,说话要嘴甜,一年才能交好运。
全家都换上崭新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干什么呢,出去拜年。
叶峥他们来京时间短,和他有亲自拜年交情的人家不多,数一数就王家兄弟、周纪明、谢元德、闵良骏这几家,还有翰林院几个上司需要亲去,其余有交情的同僚朋友,派人上门送个礼,心意到了也就成了,大户人家认识的人多,各个都上门,家里人影分身也应付不来,再说,一般交情也不兴直接上门,这年代不递个拜帖就上门会被人说冒昧,这就是规矩。
说到拜年递帖子,这就又涉及到一个问题了。
家里人手配置不足。
叶峥来京短短几个月,根基浅,料理家事方面,有云清云罗氏,还有草哥儿,出门应酬交际,因着叶峥结实之人的层级还没有到需要前呼后拥程度,往日也就他自己出门应付一下足够,再大的事情,他家也没碰上过。
如今恰逢过年,遇到要各家送东西递拜帖之类,就显得人手上捉襟见肘了,叶峥是有心把草哥儿培养成管家一类的,想着不会的可以慢慢学,草哥儿进步也挺快,但再快以草哥儿现在的程度,也只能照管照管内宅事物,出门如何跟达官贵人说话,怎么同贵人们身边的小鬼纠缠,他是欠缺经验的,叶峥不放心,不光不放心事儿,也不放心人,好歹草哥儿是跟着他们出来的,总得对人有着一份责任,事办差了问题不大,万一开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到时候叶峥也救不了他。
这个年横竖是来不及了,等过了正月繁忙这一波,还是得往家里添些人手,就算家里多了生人不习惯也没办法,谁叫他的官职已经在这里了呢,外头人闲言碎语起来,不说叶峥他们家都是得用的人,也不说家里人喜欢劳动,只说他们小家子气,都当了官了还事事都要劳动爹娘夫郎自己动手,官声不好听是其一,万一言官风闻奏事,一折子告到明光帝那里去,对他仕途也有碍。
把这个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家里人听,爹娘云清草哥儿都对这点表示理解。
现成的例子摆在那。
比方云罗氏说:“哥婿说的也不错,就不说哥婿在京城当着这么大的官,只说我们平安镇上那些富户,还没当着官呢,只是有点富贵,家里头出门也是呼奴使婢的。”
云爹说:“这倒是,之前是我们想差了,既已当了官,自然得有当官的派头,不然外人不说我们乡下人自己做惯了愿意干活,只说个哥婿苛待我们,那名声上就不好听了。”
大启朝重孝道,若被人说苛待父母,那可是相当重的罪名,不比杀人放火好听多少。
草哥儿叹气:“嗐,可惜我是个哥儿,小豆子又太小了,不然我就让他跟着东家你出门,万事叫他跑腿,东家你就不用愁了。”
云清拍拍草哥儿的手安慰他:“倒不因为你是哥儿,主要是你对京城的门阀关系不了解,也没有和贵人打交道的经验,阿峥说了,哥儿不比男子差,等以后你多锻炼锻炼,就会了。”
草哥儿乐意听到这话,来京这段时间,虽然开始他不怎么敢一个人支摊子,后头家里事多,云清哥支摊子的机会变少,慢慢就是他独个儿出,和京城的百姓怎么说话,怎么应付讨价还价,怎么对付浑水摸鱼不付钱的,怎么吓跑来闹事的,怎么看牢了钱袋不让那手脚不干凈的碰了……他做的这些,莫非从溪山村随便拉一个汉子就做得来?
所以云清这话,真是说到草哥儿心里了。
草哥儿说:“这样,左右我在家无事,东家你们出去拜年的时候,我和云大伯我们就去牙行瞅瞅有没有好的,买回来得用的。”
云爹表示赞同,说就这么办。
叶峥和云清也没有意见,但叶峥心里并不抱太大希望。
他要的又不是端茶送水的丫头,也不是喂马劈柴的伙计,是要可以跟着出门的长随,懂点世家规矩的管家一类的人物,这样的人才本来在人力市场上就吃香,牙行纵有这样的人,也不愁销路,哪有去一趟就碰见的运气。
不过让云爹他们去见见世面,和牙人打打交道也好,反正他还缺个赶车的车夫,车夫只要技术好人品好就成,其他没有要求,到时候有那老实的车夫可以买一个回来。
讨论完,叶峥领着安儿然儿进了马车,云清架着骆驼,一家四口出门去拜年了。
第一站肯定是挑最近的去,闵良骏家,管家是认得叶峥的,当即谦卑地拜了一拜,说是可巧闵少爷一大早出门陪着老夫人去了护国寺进香,此刻并不在家,请叶大人在府上坐坐,一会就回来。
叶峥摆手谢绝了,说既人不在家就不进去了,管家哭丧着脸,说闵少爷若知道叶大人来家却没有请进来坐坐,回来他这管家肯定讨不了好要吃瓜落的,请叶大人夫郎和小公子们赏个脸,进来坐坐喝杯茶。
叶峥笑了笑,对管家说等你家少爷回来你就说我的话,叶峥和闵兄交情不在意这些个虚的,心意到了就成。
管家见叶大人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恭敬袖着手目送他们离开。
闵家一门房小厮见管家这样,凑上前撇撇嘴,自以为幽默道:“这就是少爷上回在温泉庄子招待过的叶大人?他家怎么连个拜帖车夫都没有,呼啦吧就自己夫郎驾着车来了,这大年初一去护国寺进香是我们京城贵女的习惯,他家怎么这个也不知——”
话未说完就被管家在屁股上狠踢了一脚,又当头抽了一记。
管家目送叶峥他们马车的时候是一脸恭敬,回过身对着门房却是面沉如水,那脸上寒得能刮出三两霜来。
指着门房鼻子:“你给我仔细着说话,再显摆你那破嘴能耐就给我滚蛋,你老娘就跪死在老子门前老子都不会再看你一眼,瞎了心的狗东西,谁给你的狗胆议论客人了!”
那门房原本是在里头二门给爷们打帘子当差的,因这嘴喜欢瞎比比不牢靠被打了板子赶出来,原本家里爷们发话要卖了的,好在和管家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缘关系,硬托赖了留在闵府没被发卖出去,安排当了门房,好久都不得见这管家爷爷一回。
难得管家爷爷亲出来待客,他又小瞧叶峥他们自己驾车,没有车夫拜帖,就拿着做了谈资,就和管家说句话套套近乎,谁知没找好对象,近乎套不上,还挨了两下,丧眉耷眼地不敢说话了。
管家瞪他一眼进去了,其他门房冷眼瞧着,眼里也都是笑话:这人啊,做错了事被从二门里赶出来没啥,当奴才的谁还没办砸过事儿呢?可认不清形势就是自己找死了,连明摆着管家都要亲自出来接待的人,稍微动动波棱盖一想就知道不是开罪的起的,这人还上赶着自取其辱,看来以后真是要远着点了,小心挨打受骂或者惹出祸来连累了他们这等老实不作的。
骆驼车驶离青鸾巷子,初一天气好不冷,两个宝宝也穿的可可爱爱又暖和,不怕吹了风,叶峥就掀了帘子和云清说话,路过糕点铺的时候还停下来买了份定胜糕一家分吃了,快快乐乐去了第二近的谢元德家。
谢元德和夫人在家没出去,管家回禀说叶大人一家拜年来了,谢元德正拖了鞋窝在太师椅上和夫人说话,紧赶着穿了鞋出来迎,谢夫人也出来,她上回见了叶峥家两个可爱的宝宝,那是喜欢得不得了,听说来了那可是坐不住的。
叶峥和云清被迎到会客堂坐下,两个宝宝被捏着小手拜年说了吉祥话,谢夫人见他俩穿着簇新的小棉服,灯笼裤和比照着朝靴样式做的保暖小皮靴,胸前挂着璎珞环,就和那福星下凡的小童子一般,喜得眉开眼笑,忙从兜里抓出一把银瓜子往他们手里塞,京城富贵人家的习惯,过年间把金银打成瓜子或者花瓣或者小鱼等吉祥讨喜形状,打赏小辈又体面又有趣,谢元德家虽不比闵家富贵,银瓜子还是打得起的。
反而是叶峥他们不了解京城规矩,两眼一抹黑,啥都没准备,好在谢家并没有要他打赏的小孩。
谢元德儿子和女儿陪谢老夫人去护国寺进香了。
听说护国寺,叶峥就说,可巧了,刚才去闵兄家,闵兄也陪家里老夫人去护国寺进香了没遇到,谢元德就解释给他听,大年初一京城本地略体面人家的女眷都习惯去护国寺进香,叶峥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在谢家坐一会儿说说话,叶峥就带着云清儿子们起身告辞。
谢夫人舍不得安儿然儿,留他们再坐坐,叶峥道不坐了,还得去周兄家拜年,这才在谢夫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辞别出来。
骆驼又在街上嘚儿嘚儿走,叶峥和云清讨论着周兄不会也带嫂夫人去护国寺进香吧,后来一想这进香是京城本地贵女习俗,周兄嫂夫人不是本地人,应该也同他们似的对这习俗不大了解,结论拜年还是要去。
路过银匠铺的时候,云清把车停下来,叶峥心里正也想说停呢,还没说云清就停了,默契一笑,可见夫夫二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用银锭子在银铺里换了些小瓜子小鱼儿小月亮花片等锞子装在钱袋里备用,即将去的周家可是有个小孩的,周兄儿子比安儿然儿大不了多少,在银铺里兑花钱自然比不得自家打制那么划算,但好歹解了燃眉之急,数量也不多,不差这点差价。
到了周府,周纪明和夫人王兰香果然都在,连带他们儿子,八岁的小少年周子善都放假在家。
周纪明租的屋子只是一进的,开门是个带井的大场院,往里走就是一排屋子,除了没有后院牲口棚,格局倒很像叶峥他们在溪山村的老屋子,走进来四处看看,不免就就有点怀念。
周纪明略带不好意思:“租住的简陋,叫叶弟和云夫郎见笑了。”
叶峥摆摆手:“哪里就见笑了,周兄不知,我们在溪山村的老屋就是这样的,我和清清就是在老屋里成的亲,老屋有年头了不如这里新,格局倒是像,乍一眼见了就有点感怀,清清你说是不是?”
云清笑着说是。
周纪明见他们的确不像嫌屋子简陋的样子,也就把那点尴尬放下了,这叶弟有股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劲儿,从不说那虚话假话,忙请他们屋里坐。
王兰香泡了茶,又拿了果子点心给孩子们吃,又逗着安儿和然儿,问他们可记得自己。
安儿然儿都说记得,乖巧叫姨姨。
王兰香又把瞧见安儿和然儿就有点害羞往桌子后躲的周子善拉出来,给他介绍新朋友,说这是安儿弟弟和然儿弟弟,又让他叫叶峥和云清叔叔。
周子善叫叔叔利索,等到叫弟弟的时候,那股害羞劲儿也不知哪来的,嗫嚅着叫了安儿然儿弟弟。
云清摸摸周子善小少年的头,往他手心抓了一把小银稞子,周小少年瞧是银子,不肯收,王兰香也说太贵重了哪有直接给孩子钱的。
叶峥便苦着脸推说自己原先也不知道,还是去谢兄家拜了年才知道京城这种小玩意儿小流行的,家里头孩子少,好容易赶回流行,可别驳了他强撑起来的面子之类的。
王兰香看看相公,周纪明知道叶弟说这话就是解围,叶弟家虽说不显,但底子还是不差的,于是点点头,示意还是收了。
反正他家和叶弟家,如无意外这朋友还要长长久久做下去,以后安儿和然儿上多还回去就是了。
周子善这才收了。
王兰香没有好看稞子,便塞了银角子给安儿然儿当贺年礼,那银角子数量自然比不上那一把银稞子,但此刻现成手里只有铜板,要银子得出去兑去,叶峥也不在意这个,就这么过了。
安儿然儿很懂礼,银角子不够漂亮,还是笑着收了,说谢谢姨姨,转头交给阿爹,云清就给他们塞在腰间的小荷包里头。
周子善往日在学堂里虽也见到不少小朋友,那学堂里的小朋友穿的都是书衫,青朴朴的,颜值也没有这样高,可今天来家的两个小弟弟不同,那头上的兔皮帽子上是雪白可爱的绒毛,身上藕荷色袄子边沿绣的金线乍看不起眼,仔细瞧着却富贵,连脚上的皮靴,那靴头都缀着天青色玉片,身上五色荷包,胸前璎珞项圈,胖乎乎小肉手上的叮当镯,一看就是世家小公子的打扮,配上如此超高颜值,简直是令人看着就觉得同吃一样米,不是一样人,说白了,周子善小少年有点自惭形秽了。
周纪明瞧出来了,也不说,不安慰,他儿子现在的心情,和他第一眼见到叶弟夫夫时候的心情相通了,想着造化钟神秀,怎么就集中到他两个人身上去了,后来又见到叶弟和云夫郎两个儿子,那更是想问老天,有点什么好的,都集中到他一家子身上去了。
后来和叶弟相处久了,叶弟这人自在悠然,从不炫耀,无论和比他地位高的还是地位低的,都心态和平地结交,慢慢周纪明被影响,那心胸也就慢慢开阔起来,周子善是自己儿子,周纪明相信,儿子自己很快也能回转过来的。
叶峥和周纪明两人说着就说到房子上去了,周纪明说等过了年就寻牙人找找看,至少租个两进小院,这屋子要不是相熟的同僚,还真不好意思邀请来家里,又说家里也得买个小厮佣人,不然出门就是光杆司令,要取个东西或传个话都没人可用。
叶峥连忙表示赞同,说周兄这话可是说到我心里了,我家也打算寻摸几个人呢。
周纪明点点头:“你家不比我家人口简单,理应的。”
在周家说了一回话,到了午饭点的时候,被强留下来用了个午饭,叶峥就顺手把带来的粉丝交给王兰香,又说了做法,这粉丝做出来时间不久,还没有彻底干硬,是容易泡发的,大家就着酒菜粉丝吃吃喝喝一通,粉丝果然在周家也受到了欢迎,后来吃完饭又坐了片刻,说好正月里抽空同去牙行看看,叶峥就告辞出来。
下一站是王家镖局,王家虽门第低些,但好歹叶峥他们刚来京,是托赖了王家给找的房子,后来小摊上有人闹事也是王阡直给维护了几次秩序,王家有镖师从乡下带回鲜鱼时令蔬果什么的,也没忘了给叶峥他们送一份,虽是因着叶峥他们先救了王元宝,但那时叶峥也没中进士,王家人也没说嫌弃外地人来京无权无势,这交情算是处下来了。
叶峥到时正遇见王阡直从外头回来,一见叶峥就笑:“一大早带了元宝去叶弟家拜年,草兄弟就说你们出去了不在家,我一想就知道叶弟定有应酬,想着回来等,果不其然,中午刚过你们来了,快进来,我大哥大嫂正等着呢。”
叶峥好奇:“王大嫂没有和老夫人去护国寺进香?”
王阡直说一早去进过了,因想着带元宝去拜年,进过香早早回了来,没在寺内用午饭。
叶峥就知道这是因着自己了,不过也没说什么。
一进院子,王元宝小朋友就冲出来:“叶叔叔云叔叔新年好,安儿弟弟然儿弟弟,你们也新年好!”
云清笑着给混熟后愈发开朗的元宝小朋友一把小银稞子。
元宝近来有小姐姐的样子,收了稞子说了一堆吉祥话,把安儿然儿一手牵住一个往里带,还一路嘱咐弟弟们脚下要小心,雪天路滑不要摔了。
安儿和然儿回头看看爹们,云清鼓励点点头:“和元宝姐姐玩去吧。”
他俩就哒哒哒踩着小步子和元宝到院子里去看兵器架了。
初一,该拜年的拜年,该送礼的也送了,初二就待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来拜年。
一大早闵良骏来过了,谢元德和周纪明也来拜过年,除拜年外,就是夸叶峥昨日送上的粉丝粉条好吃,那意思明摆着就是还想要,叶峥笑着摇摇头,让云清又给他们一人弄了一把带回去。
统共四十斤粉丝,这么东送一些西送一些,自家就吃了两顿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