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年节就在吃请与请吃之间过去了, 很快来到了建平二年。
而建平帝对叶大人的偏宠,也在这一年的正月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先是大年初一,别人家拜年的还没上门, 叶大人已经领了两道口谕, 一道来自圣上, 一道来自宫里的皇后娘娘——带着夫郎和两位少爷进宫面圣面见娘娘去了。
说是面圣, 面见娘娘,是拜年道新年好的, 但知道点内情的谁不心里和明镜似的,是圣上和皇后心里想着叶家人,惦着他们, 正月初一就巴巴召人进宫里伴驾。
朝臣有眼红的, 酸溜溜说一句就知道讨好圣上和娘娘,连带家里夫郎和少爷都成了讨好宫里主子的工具了,还有没有点男子汉大丈夫文人骨气了?
佞幸小人!
也有欣羡的, 叶大人可真得圣上青眼啊,才刚从地方回来才几天啊,就圣上隆宠加身了, 连带眷顾了家里的夫郎和孩子, 可真是出息啊!
不过也就是想想,嫉妒是嫉妒不来的。
毕竟人家当年在圣上还是诸位皇子中最不起眼一位的时候, 就已经看明白认准了, 甚至不惜放弃京城一切, 放弃清流的名头, 举家随圣上去雁云贫瘠之地耕耘, 此等魄力眼光, 谁人不服。
有了那几年的辅佐扶持之情, 才换来今日万人之上的荣光,诸位大人想想自己,别说六年前能做出这样决断,就是一年前,在雁云郡王初回宫那阵子,要让他们突然改弦更张,把宝全部压在雁云郡王身上,那也是做不到的。
若当日做了,今日便是从龙之功,光景大不同的。
自己做不到,人家早早便做到了,哎,不服不行!
是以虽有些圣眷太过的风言风语,到底也就是各位大人们私底下酸溜溜嘀咕嘀咕,没当个正事上折子递到建平帝跟前什么的,若从龙之功还不许盛宠,那什么才许盛宠了?
叶峥可没想到那些朝臣的脑洞这么大,一下子就给他脑补了个从龙之功出来。
不过站在此刻往几年前回看,叶峥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明光帝和建平帝私下里筹谋了什么,若去盘点他叶峥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朝臣们会那样想也是难免的了,但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并没有刻意去做,只不过是职责在身,做好职务内的工作罢了,如今得来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进了宫就分道扬镳,叶峥去见了建平帝,云清带着安儿然儿,叫内侍领着去皇后宫中,同内侍一块来的,还有近来样貌越发出众的五皇子凌嘉裕。
一见到叶峥云清,凌嘉裕就主动上前问好,那张凝着霜寒的俊脸也像融化了似的,露出笑容来。
“小侄问叶伯伯,云叔叔好,安儿然儿弟弟好,你们总算来了,母亲正等着呢。”
即便这样场景见过不止一次,内侍心内还是无比震惊,不仅仅震惊于连在圣上皇后跟前都冷清清的五皇子竟然会开口问好寒暄了,更震惊那口中的称呼——伯伯,叔叔?
按当世常理,君臣之间再相合融洽,那是君臣有别,五皇子是圣上和皇后嫡子,乃是君,哪有叫下臣做伯伯叔叔的,这叶大人家又不是真的皇亲国戚,简直是乱了礼数。
但这内侍既然能在皇后宫中伺候,还被派遣来迎接内眷,自然不是那等没眼色胡乱说话的,故而即使震惊,他也把表情控制得很好,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来。
叶峥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把花稞子,那神态动作就和正月里寻常人家长辈给晚辈发红包似的。
凌嘉裕伸出双手,接了叶峥的花稞子拢在袖中,面上笑意盈盈,还说:“谢叶伯伯赏,祝叶伯伯新年行大运。”
叶峥点点头,故作严肃:“你还是这般嘴甜,叶伯伯也祝你新年长高高,越长越俊俏——对了,我先去见你父亲,你云叔叔和弟弟们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好生照顾着,一会我来领人,可得照原样还给我,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凌嘉裕面上还是笑:“叶伯伯放心,若哪里不周到了,不用叶伯伯不依,母亲先不饶了我的。”
“油嘴滑舌。”
叶峥笑骂了一句,就朝云清和儿子们摆摆手,在太监的带领下往建平帝起居殿行去。
目送叶峥走远了,凌嘉裕主动牵起安儿的手,说:“云叔叔,然弟弟,我们也走吧。”
又问安儿:“手有些凉,是不是大氅薄了。”
说着在安儿的风毛领子上薅了一把,蹙眉:“这兔毛的大氅是软和轻便了,就是保暖程度次些,我那正有箱进贡来的上好雪貂皮毛,一会你们带了去,叫针线上的人给你做件新披风,放心,那个也轻便不沉的。”
安儿无所谓:“还好,不是很冷。”自己是一副心大不在意的样子。
他并不是那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辈,也学了些功夫在身上,并不会因着一点点冷气就当个大事了。
云清闻言笑了:“要不是今年回来的急,我也想寻些雪貂皮毛的,只是这雪貂同雪一样白,且生性机敏,速度又极快,你哪里倒有,那云叔叔就不同你客气了。”
他家叶瑾安乍然来京,有点畏寒,但偏又不爱多穿衣服,照他的话,裹太多层人都动不了,不得劲,那些熊皮虎皮狐皮的披风,他又嫌沉重不爱穿,每日就穿个小兔披风跑来跑去,凌嘉裕此举可算是正中云清心坎了,故而很高兴。
云景然摇头晃脑:“小五哥,弟弟我也穿的兔皮披风,也是轻薄,你怎么不问我冷不冷,光问叶瑾安呢?”
凌嘉裕脸色温和,不紧不慢解释:“安儿穿不惯那沉重大氅,寻常轻便皮毛又不够保暖,难得这雪貂皮轻便保暖力又强,极为适合他的脾性,然儿雪貂难寻,今年统共就得了一件大氅的量,然儿你要喜欢,我那还有银狐和紫貂的,还有孔雀翎的,不拘你喜爱哪样,自己随意挑吧。”
最近云景然不知犯了什么病,大冬天也爱捏个扇子附庸风雅,此刻唰一声开扇,故作洒脱道:“算了算了,我阿爹乃京城数得上号的大商人,南北行货的魁首,哪里还少了他亲儿子我一件大氅穿,你那些个难得奇珍异宝,就留着哄我家傻哥哥吧。”
凌嘉裕耸肩也不勉强:“是你自己不要的。”
叶瑾安眉梢倒竖:“云景然你说谁傻?”
又和凌嘉裕吐槽:“大冬天扇冷风,云景然傻透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傻。”
云景然扇了两下,被雪风冻得一哆嗦,但不好露出来,强撑着:“你懂什么,我这叫潇洒。”
叶瑾安毫不留情指着:“你看,他就是傻。”
云清也略微不赞同:“马上到了皇后娘娘宫中了,我看你这扇子还是先收起来吧。”
以免别人见了发笑。
总得来说,他这儿子头脑是好,就是时不时有点脱线。
……
正月十五,早上是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夜里,建平帝在宫中赐宴犒赏朝臣,凡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获得了入宫参宴的资格。
叶峥正好卡在三品这个台阶上,自然也要去的。
晚饭时分,叶峥梳好头换好朝服,三品文官的朝服是黑色暗纹缎面配孔雀补子,要不说衣服也得人来和,高挑俊美的叶峥穿着制式严谨的朝服,头颈修长,肩线笔直,往下掐出一段细腰,分明是古板无趣人手一套的工作服,愣是给他传出一种高定和禁欲的气质来。
将官帽提在手中,叶峥边往出走边嘱咐:“灯节上注意安全,别太晚归,别往偏僻暗巷里去,跟着的人都齐备了没?是谁跟着?万一遇到扒手抢劫什么的,不要和人来硬的,要什么就给他,过后再处理……”
回头嘱咐儿子们:“你俩这个年纪人拐子应该是看不上了,但也要小心注意,别老想摆脱跟着的人,要体谅人家也是职责所在,万一因着没看好两位小公子,回来挨一顿板子可不美……”
又嘱咐跟着的人:“别贪着看灯就不管人了,若差事办得好,回来自然有赏赐……”
唠唠叨叨了一大篇。
云清在儿子们的眼色下上前打断,给叶峥领子上整理了两下:“好了,你该去宫里了,一会儿晚了别人说你架子大,你宴会前不是还要去趟起居殿么,别叫圣上久等了,去吧。”
叶峥低头在云清手背上亲一口,黏黏糊糊:“清清,那我去了,明年元宵再陪你看灯。”
云清笑个不住:“看灯年年都行,你快去吧。”
叶峥终于是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余衡拉好车帘,驾一声,马车嘚儿嘚儿走了。
安儿夸张地叹了口气:“我爹也太烦人了,又不出远门,在京城里看个花灯还有那么多说道。”
云清点点他脑袋:“不许说你爹,他也是关心我们,京城不比雁云城单纯,思虑周到也是应该的。”
安儿背过身吐了吐舌头。
他当然知道爹是好意,但爹就是有点啰嗦嘛。
过不多时,云爹和云罗氏也打扮一新出来了,身旁陪着草哥儿,草哥儿身后跟着纳伢。
小豆子从门口进来,身后领着一身常服的凌嘉裕。
安儿奇道:“宫里不是设宴么,你怎么出来了?”
凌嘉裕先礼貌给长辈们请了安,然后回答:“父皇设宴宴请的是外臣,我一个皇子,去不去都无妨,就求了母亲出来找你们一起看灯了。”
云爹有半个月没见凌嘉裕了,说了句:“长高了。”
云罗氏也说:“小五出落越发俊俏了。”
出落得xxx这种句式,按北地习惯里是说女孩子的。
凌嘉裕却没有丝毫不满,笑着和阿爷阿奶问好,很认真地说这两天母亲宫里在炖木瓜雪蛤羹,母亲非逼着他也喝,又说过几天送些来给阿爷阿奶尝尝。
云爹吧嗒了口烟:“那都是女娃子吃的,我就算了,你阿奶吃两口倒是使得。”
云阿奶笑得满连慈爱:“这样好东西,给我们这两个老棒槌吃浪费喽。”
凌嘉裕道:“不值什么,也无甚好味,尝个鲜罢了。”
又看了下天色:“黑下来了,我们走吧。”
叶瑾安第一个往外跑:“走走走,出发出发出发!”
云景然也跟着跑。
后头长随小厮自然是哗啦啦跟着小主子去,生怕小少爷落了单。
凌嘉裕朝大人们点点头,追着安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