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放秋收假前,雁云综合学院举办了一场运动会。
这运动会还是叶峥按照上辈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要求给学里提的,也没想怎么的,但他身份是荣誉校长又是雁云一把手,他随口一提,听在下头执行者耳朵里就是命令,于是那年匆匆有了第一届雁云运动会。
举办到如今已经是第三届,吸取过前两届兵荒马乱的经验,现在是运动项目也固定下了,看台也修好了,今年是发了请柬诚邀广大学子的家长来校参观。
收到请柬的家长先是莫名其妙,家里孩子是去上学的,正经学问学好了就成,弄什么花里胡哨运动会呢,还要父母双亲抽出空来一同参加,吃饱了撑的,不去。
后来互相一打听,说是雁云郡王和叶府尊也作为家长出席,那心思就活动起来了,能有机会和雁云这两号实权人物接触,态度当即就变了。
去,当然要去!
夫人夫郎们也是这个想法,能和雁云王妃还有云字工坊的主人套近乎,多好的机会啊!
虽然没明说,但谁不知云字工坊的主人乃是雁云一把手,叶府尊的夫郎。
夫君掌着权,夫郎掌着钱,真是赫赫扬扬的一家。
上回在隔壁岭南府出产的上好香云纱,穿着又稳重又贵气还凉快,听说如今京里是一纱难求,都是达官贵人的亲眷才有本事弄一身香云纱做的衣服,穿出去别人一瞧就知道你家不同一般。
若有机会见了那云字工坊主人,厚颜和软着提求一求,既是我们南地出的好东西,怎么得也照拂照拂我们南地人,给个机会叫买得到啊!
运动会当天一大早,叶家全家都起了,仆从们忙着做早餐做点心,备着主人们出门吃用。
今日不用穿校服,安儿然儿都穿着紧实好活动衣物,还绑了袖管和裤腿,方便一会上场比赛,小豆子也是相同装束。
没错,家里仨孩子都报了项目。
然儿要比的是君子六艺中的射箭。
安儿报名了两项,一项赛马,一项接力,都是相对激烈的运动。
小豆子报了捶丸,也就是古代版高尔夫,略文静些。
早饭端上来,叶峥给他们一人剥开个溏心鸡蛋,像所有即将参与亲子活动的傻爸爸一样瞎激动着:“一会我们全家都在看台上给你们加油打气,叶瑾安云景然,加油不要紧张——对了鸡蛋噎人,慢慢吃别噎着,喝口水,小心喝别呛着。”
忙忙端起温开水倒在儿子们杯子里,回头还和云清商量自己穿什么衣服,云清又穿什么衣服,加油词怎么说。
安儿吃着鸡蛋和然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读出:爹有点紧张。
原本安儿然儿也有点紧张,毕竟是比赛,代表班级荣誉的,但傻爹爹把他们紧张的份额用了,一家子总不能有太多人紧张吧,他们还是得稳住了。
稳着稳着也就真不紧张了。
草哥儿也嘱咐小豆子:“比赛输赢不要紧,最重要不能受伤,还要注意别让人冲撞了安儿然儿……”
小豆子一一应下,又说:“阿爹,比赛总会有点对抗性,但学校做足了安全措施,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捶丸再安全不过了,安儿那边赛马才激烈,前阵有同学联系的时候还摔了,不过安儿技术很好,从没有摔过。”
吃过饭,外头余衡阿坤已经套好两辆大车,叶峥云清带着安儿然儿坐一辆,云爹云罗氏和草哥小豆子一辆,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出发去雁云综合学院了。
看台以家庭为单位,不分男女哥儿,有的视野好些有的视野差些,没得挑都是学里安排好的,下头有座,上头有天顶,累不着也晒不着,热热闹闹挺好。
给叶峥他们安排的自然是视野最好,也兼顾隐私的上头看台,不和其他家长混作一堆。
叶峥他们在自家分到的的小间里坐了没几分钟,刚磕了两粒瓜子,就有侍从恭敬来请,说是雁云郡王和王妃邀请叶大人一家去他们看台。
云爹挥挥手:“你们夫夫俩去吧,我和你们娘在这里自在乐呵些。”
叶峥一想也是,就和云清站起身:“爹娘,那我们去了。”
还没走到郡王家看台,就听到挂帘里传来阵阵爽朗笑声,一听就是王妃的笑。
随从打开一扇挂帘,叶峥和云清走进去,就见王妃满脸挂着笑,在和雁云郡王说话,见他们来了,王妃立刻招呼云清坐在身边。
叶峥没人招呼,不客气地一屁股在郡王身边坐了。
这间看台和叶峥他们那间一样,外头看着不显,里头大得和房子似的,透气又视野极佳,可以将整个运动场连带底下看台都瞧得一清二楚,角度原因,下头看台却看不到上面。
叶峥一进来就感受到里头凉丝丝的,看到四角摆的冰盆,桌上也有各色炮制过的干果鲜果,不用脏手就能吃,先舒口气,拿起茶盅喝一口,感慨:“还是王爷王妃会享受。”
雁云郡王好大哥样地亲自给叶峥斟一杯:“好喝你就多喝几杯。”
王妃也笑说:“左右这里没外人,小叶云清你们也别端着了,还是仍旧叫大哥大嫂吧。”
叶峥还在装模作样:“礼不可废——”
水恒已经叉了个蜜瓜塞阿弟嘴里:“吃吧,堵住你的嘴。”
这蜜瓜又大又甜,叶峥吃得有点齁,三两口咽下,忙又喝口茶缓缓,怕大哥又塞他蜜瓜,只好不装了,拉着云清指向看台下头:“清清你瞧,那蓝衣站在马旁的可是叶瑾安?”
王妃几天没见安儿了想得不行,闻言比云清还激动,伸长脖子:“哪儿呢哪儿呢,安儿在哪,我看看?”
就见烈日下,小少年叶瑾安穿着蓝衣,绑着袖子裤腿,他一头黑亮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尖下巴皮肤白得发光,脑门上扎一根蓝丝带,看着神气活现,左右活动着身体,正在和替他牵着马的人说话。
那牵马的少年比安儿高了不少,身形更加俊秀挺拔,穿一身暗纹黑衣,同样的高马尾加丝带造型,束着袖口裤脚,乍然看过去,倒像他俩是兄弟似的。
这牵着马的还能有谁?除了凌家小五不作他想。
叶峥视线又转一圈,没有看到然儿和小豆子,估计还没到赛场上。
王妃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指给郡王看:“王爷瞧你儿子,和小安儿站一块儿,简直成了亲兄弟了。”
雁云郡王正经脸点头:“我和阿峥亲如兄弟,小五和安儿关系好,理当如此。”
王妃招呼云清吃荔枝,又感慨:“小五和你家的双生子也不知怎么那么投缘,他和他自己亲兄弟也没有这样好到天天粘在一处的。”
云清想了想说:“嘉儿和安儿然儿年龄相差不远,同龄的孩子比较能玩到一块去。”
王妃撇撇嘴:“我生的小五我还不知道,这孩子就是性子冷清,家里兄弟姊妹里也有年龄大差不差的,徐良娣生的小六和安儿然儿一般大,小五还不是从不和小六玩,别说小六,这孩子对着我和王爷也不大亲厚,也唯有小安儿特别了,牵马端茶,这些事这孩子哪里还替别人做过。”
王爷这时接了句:“小五今年也十岁了吧。”
王妃说:“可不是么,一眨眼来雁云都四年半了。”
王爷听得才十岁,就把那心里的念头略放下了,孩子还小,有些事不用太早说。
这时候,下头忽然传出大喇叭声音,介绍第一场比赛,是赛马。
正好是他家叶瑾安的参与项目,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都看着下头赛马跑道。
因着参与者都是年龄不大的学生,安全第一,并没有设置什么障碍赛或者跨栏塞,就是单纯的划出几条平坦道来,比赛竞速,那马的个头也矮,像是蒙古马和本地马种的杂交品种,比蒙古矮脚马略高大,又比本地马矮小,看着和大驴子似的。
见到这样的矮马,不少家长心里松了口气,好在好在,不是那吓死人的北方高头大马。
赢的条件也简单直接,五圈赛跑,第一个跑完五圈的获胜,是冠军,其次亚军和季军。
叶瑾安骑在自己马上占一条赛道,双腿松夹马腹,略微伏低身子,是一个标准的预备起跑姿势。
随着号令一发,小小少年率先驾马冲出起点,其他参赛者也不甘落后,你追我跑,还有鸡贼得跑到其他人赛道上挡路的。
叶瑾安□□的马虽然不高,但他却是个合格的小骑手,严肃着小脸抓着缰绳,就算被人追上了也不慌张,一直都在自己赛道上奔跑。
“啊啊啊啊!安儿加油,加油!”
叶峥被儿子帅到了,激动得不行,大着嗓门就朝着赛场方向喊!
下头看台只能听见上头有人喊加油,却看不到是谁,但知道能在自己上头的肯定地位比自己高,人家地位高的都不摆架子,自己端着干什么,给自家孩子加油啊!
于是下头也学着喊:“XXX,加油,加油,超过去!”
一带二二带三,也有自家孩子没上场,单纯给所有参赛者打气的,或者跟着喊了好玩,总之下头就是轰一声热烈起来了。
少年们在赛道上挥洒汗水,家长们在看台上大声欢呼,那运动会的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叶峥他们看台下面有个看台本场也有小孩参加,是和叶峥比着谁拉开的嗓门大,彷佛谁喊得响,谁家孩子就赢了似的。
叶大人那是方方面面都不肯服输的人,那肯受这个气,当即运起雄厚的胸腔气息,喊个加油喊出了荡气回肠。
赛场离得那么远,又嘈杂,本不应该听到的,场内正在驭马飞驰的叶瑾安却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小脸上神情一凌,忽然加速起来。
此时,比叶瑾安快一个身位的男孩有了点危机感,也开始加速,二人你争我赶,互不相让。
叶峥为自家安儿捏一把汗,稳住稳住,能得冠军固然好,第二名也不差,安全是第一位的。
赛马最后一圈,叶瑾安小脸绷紧,看着终点线深吸口气,半抬起身子,忽然挥了下马鞭,没有落在马身上,却是发起最后冲刺的信号。
马儿果然狂奔起来。
太阳下,彷佛看到少年晶莹的汗水。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过线——
胜了!
比赛结果出来,叶瑾安一马当先,率先冲过终点线,而与他角逐的少年,落后半个身位成了亚军。
“啊啊啊啊啊——安儿好棒!”
“第一名,耶!”
场内也响起了掌声,献给努力拚搏的孩子们。
叶峥激动地抓着云清袖子:“瞧见了没有,安儿是冠军,冠军哎!”
“我儿子是冠军嘿嘿嘿嘿。”
云清心里也高兴,但叶峥这表现也太夸张了,运动会比赛得了个冠军而已,弄得像金榜题名成了状元似的,云清依稀记得,叶峥自己得知中榜眼那天也没激动成这样。
“看到了,安儿很棒。”
云清安抚着,递了杯热茶过去:“喊了这么久,嗓子哑了吧,喝口水润润。”
叶峥轻咳一下,觉得嗓子是喊得有点劈,接过水杯喝一口,还不忘甜甜道:“谢谢清清的关心。”
雁云郡王和王妃都笑了。
雁云郡王道:“难得看到阿弟这个样子。”
王妃也笑说:“好在有竹帘隔着,不然你这跺一跺脚,岭南雁云就要地震一下的风云人物,人后竟然是这样跳脱的性子,说给谁听谁信呢。”
叶峥被打趣了,丝毫不脸红:“这叫是真名士自风流,我是真性情。”
“这倒是,阿弟是性情中人……”
正说着,外头传来动静,帘子一掀,凌小五先探进头来,身后跟着小脸红扑扑的叶瑾安。
“外头太热,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替你看名次。”
把安儿送进来后,凌小五朝在座几位大人点点头,又一掀帘子出去了。
王妃嗔怪:“你们瞧这孩子,匆匆来又匆匆去,也不叫人,真是的。”
叶瑾安一本正经替他解释:“王妃勿怪,下头正计算名次呢,得要个人一直站着等,小五哥哥说太阳大怕热坏了我就叫我先回来,他在下头等,不是故意不叫人的。”
王妃看到安儿就眼睛一亮,比云清动作还快地拉过他,还用凉帕子给安儿擦汗,又喂他果子吃:“不是早说了叫姨姨吗,叫什么王妃呢这么生分,对了安儿你方才好厉害啊,我们在这上头都瞧见了,你爹他才激动呢,为了给你鼓劲,嗓子都喊哑了。”
安儿听了立刻把手中凉茶递给叶峥,声音里有着担心:“真的吗,爹嗓子哑了?都是为了给我加油喊的,我瞧瞧呢爹。”
叶峥本来是要装模作样一番压着嗓子说话的,但见安儿眼里有着淡淡担心,还是决定做个人吧别戏弄孩子了。
“没呢,你爹嗓子好着呢,你听我说话声音哑了没有?给安儿加油,爹乐意。”
安儿听到爹嗓子好好的,这才重新扬起笑脸,把那场上的要紧之处一一说来:“……校场师父说了,马和人一样,不能一上场就锋芒毕露,得留着点力气,到后头冲刺时候再使,但也不能落后太多,以免冲刺不过,我都算好了时间的,第二名本来有机会超我,但他中间段拼得太厉害,冲刺时候马儿就没力气了……”
在安儿绘声绘色的讲述里,下头成绩统计出来了,除了一个违规绊人的成绩作废,其余人成绩一溜儿排出,叶瑾安果然位列榜首,赛马第一。
哪怕早就知道结果,安儿还是忍不住小小欢呼了,一头扑在云清腰间:“阿爹阿爹你听到了吗,安儿是冠军。”
云清呼噜呼噜儿子的头毛,把他有点歪的丝带理正:“阿爹听到了,安儿真厉害,是阿爹的骄傲。”
“阿爹骑术也好,阿爹也是安儿的骄傲!”
叶峥听得有点吃味:“你们爷俩骑术都好,是对方骄傲,那就我骑术不好呗。”
叶瑾安其实也想夸他爹来着,但叶峥出门都坐车,骑术也的确一般,昧着良心也说不出好来,寻思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爹你把余衡叔调理得好,他赶起马车来又快又平稳!”
叶峥:“……”
他在骑术上就这么乏善可陈,都夸余衡身上去了都不能顺嘴说句他爹骑马好?
亏刚才给他加油嗓子都喊劈了,真是个小没良心。
叶府尊那是想什么,脸上都露出来,一雅间的人都看笑了,和个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