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在家狠狠歇了两日,叶峥终于把考号里磋磨掉的那点肉给长了回来。
早上午云清出摊的时候,叶峥在家给两个宝宝穿好衣喂好饭,在两张嫩出水的小脸蛋上亲一口,一手牵一个,慢吞吞往巷口走,说走着爹爹带你们去瞧瞧阿爹赚钱养家的样子。
云罗氏说宝宝走得还不稳当,要不等她忙完手头这茬和叶峥一起抱过去,那竹签在锅里看着少,热情的百姓随便排队你一把我一把锅里就空了。
这个速度连带着云罗氏带着草哥儿上午和下午都要抽出功夫来洗菜切菜串串,才勉强赶上一天需要的供应量。
小食摊的钵钵鸡生意比全家人预想得都要火爆,每日出摊前就有人在摆摊的地方等,一看到云家小摊标志性的大骆驼来了,就笑着打趣:“云老板每天都日上三竿才出摊,我们买的人都比卖的心急喽。”
“可不是咋地,又有啥办法呢,这一口简直吃了就忘不了,哎云老板,下次早点来成不成?”
云清和爹手脚麻利儿拿东西支摊子,笑得温和却不接这话,比起起早贪黑,他更愿意陪阿峥多睡片刻,逗着安儿然儿多叫两声阿爹再出门。
阿峥说过,努力赚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若为着赚钱起早贪黑把家里人丢在一旁,就赚了钱也没意思——当然,这话的前提是生活没困苦到那份上,若穷到没米下锅那又是另外说法,反正他家现在是比过去好不少,用不着挣命。
叶峥把安儿埋在袖子里的小手放出来,又把然儿的小鞋正了正,抬头说:“不用,娘你忙吧,左右不过这点路,我牵他们慢慢走去,小心些就是了。”
云罗氏和草哥儿一个洗菜一个串串的确忙得脚不点地,说了声:“那你当心些。”
四月里的上午一出太阳就暖和,安儿和然儿身上的衣服是京城富户小儿里最流行的料子做的,虽有点贵价,但轻便又兼具保暖,从头到脚的一身比家里大人们的衣服还费,但费有费的好处,比如此刻走起路来就比那厚料子的利落,短短的几步路走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到了街角,一眼就看到排长龙的人堆,和被人群簇拥着的云清,他身上是一套耐磨经脏的松江布衣,弯腰盛汤的时候和灰扑扑的背景人群融为一体,但那挺拔高挑的身影叶峥还是可以一眼认出。
云爹不耐烦和乌泱泱人打交道,每日帮着云清把摊子支起来就回家里劈柴削竹签,瞧着差不多收摊了再来一趟,中间都是云清一个,又要卖吃食又要点钱收钱,还要防着不讲究的把手往锅里伸或者有人趁乱打那钱匣的主意。
这些零落小事在人少的时候不算什么,当人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时候就格外杂乱。
但云清一直保持微笑,无论围着的再乱他的动作始终有条不紊,再忙也没给人算错钱或收了钱弄错人,把这个要的给了那个,或那个要的给了这个,也没放过一个趁乱不给钱吃白食的。
叶峥牵着儿子们靠墙站了一会儿,没忍住揉了揉两个手感柔顺的小脑袋,自豪道:“宝贝,瞧你们阿爹多能干啊,果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你们阿爹简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该死的魅力。”
接着又沾沾自喜:“不过你们爹爹我也不差啊,晓得利用自身优势早早就把你们阿爹定了下来,这才有了你们两个,一个继承了你们阿爹的英俊,一个继承了爹爹我的美貌,也算是强强联合吧。”
其他男人夸自己的时候一般会说英挺潇洒之类的,就算长得美也不说,以免堕了男子气概,叶峥却毫不避讳说美貌,甚至对此尤为自得,他巴不得把自己是靠美色上位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家云清打心眼里就爱他这样的,他这花容月貌是专门长云清审美点上的,云清爱他爱得不要不要没了他不行的。
云清忙过一阵高峰期,一抬头就瞧见对面墙边站着的三个人,今日叶峥十分骚包地穿了个月白打底红罩衫,衬得面如春花好颜色,两个宝宝是一样的石榴色菱花对襟小褙子配金绣虎头鞋,头上扎着松香色丝绦,雪雕玉砌般,三人齐排排站那青石墙根下,直叫那处小小角落也亮堂了起来。
云清不由自主脸上就带了发自内心的笑。
和云清对上眼,叶峥撅起嘴朝他飞了个心照不宣的亲亲,牵着安儿和然儿小心避开行人,走到云清身边去。
叶峥这不是第一次来,食客早就知道云清有个漂亮得不行的夫君,还有两个仙童一样的孩子,一瞧见他们就热情招呼:“叶相公又领孩子来看夫郎啦!”
“哟,安儿和然儿腿脚有力了,自己能走着来了?上回还是抱的呢——”
这是相熟的。
也有那第一次来不熟的,从其他食客的打趣里听了只言词组,经过一番脑补,撇撇嘴不屑道:“自己和孩子们穿金戴玉,弄得个富贵郎君样,却叫夫郎起早贪黑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地赚钱养家,我生平最看不起这等男人。”
“男人就该顶门立户,做出个男人样子来,压榨夫郎着吃软饭,算什么呢?”
这声音还不小,身边好几个食客听到了。
那相熟食客听得尴尬,忙推推这两个人:“你们可不要胡说八道,云老板夫君是读书人,将没几天才考了会试,可不是你说的那样!”
“对啊,叶郎君也时常过来看望夫郎,替夫郎做事,我们都瞧着的。”
别人怎么评价叶峥一向不在意,他把安儿和然儿交到云清手上,朝食客拱拱手:“孩子们和我都想他们阿爹了,就带着来见见。”
说完卷起袖口,把衣摆在腰间捋好,站在云清常站的位置拿起大勺,笑眯眯道:“常老伯,还是照常要那千张搭鸡胗?”
常老伯递了个碗过来,点点头:“我家小孙孙就爱那一口鸡胗,一天不吃两个,饭都不好好吃。我老头子牙不好了,这千张软烂,好嚼又下饭。留下点汤晚上吃饼子过瘾!”
“成嘞,您的鸡胗和千张,有点烫,当心汤别洒了。”
叶峥麻利儿在碗中装好常老伯要的东西递过去,签子挑得准,汤又打得快,一点不洒,收钱找钱一气呵成,嘴上还有功夫说话。
这一看就是干惯了活的,绝不是那等光会翘脚等吃靠夫郎养的无耻之徒。
先前说话的两个人被打嘴有点尴尬,怪自己事情都没搞清楚之前胡乱开什么腔呢。
此时正好轮到他二人买,叶峥面对这刚诋毁过自己的人,脸上依旧是职业微笑:“二位大哥要点啥?”
这样的服务态度让他俩脸不知不觉红了脸,也不知是臊的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美艳煞的。
这二人是被香味吸引来的,只瞧着别人买的有蔬菜,有肉类,还有豆腐什么的,想了想就说了要牛肉片和豆腐,两人要了十文,一人三片牛肉四片豆腐,因没带盛器,就提了竹签站路边吃,自己带了盛器的可以向老板要一勺汤边吃边喝。
二人要了麻辣锅的,刚吃了块豆腐就直呼爽快,这样的天来点热辣辣的出些微汗当真舒服。
吃完觉得爽快正准备排队再买一些,就见一伙提着棍子的人从长街另一段冒出,呼呼喝喝朝那小摊走去。
那小混混一共有七八个,各个手持棍棒,嘴里怪腔怪调,瞧着那股歪嘴斜眼的气就知不是好惹的,两个外地人不想惹事,竹签一丢就想跑,可却不由自主挂念那气质出尘的一家子,还是忍住了撒腿就跑的冲动远远地张望。
七八个小混混提着棍子左一下又一下把排队要买钵钵鸡的食客赶开,这条街上的人大都认识他们,被驱了只敢怒目而视却没办法,暗骂这群垃圾又来作恶了。
这些鄙夷的目光对这帮泼皮来说不痛不痒,其中一个泼皮把棍子在手上一敲一敲,吊儿郎当问云清:“怎么的,听说老板你很狂啊,上次把我三个兄弟都打了,是不是?”
云清正给安儿梳散了的小辫,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一眼就瞧见人堆里那个吊着手的“兄弟”,正是上回闹事被云清扭着丢出去那个。
瞧这群人夹枪带棍狞笑的样子,今日事情恐怕不能善了,既如此,云清也不斯文了,面色一冷:“我打的,你想怎样?”
说着话,将安儿和然儿朝叶峥方向推过去。
叶峥忙一手一个接过来了护在身后,朝云清递了个眼色,看来今日不是第一次,这事云清怎么回家从没说过。
云清回了个稍安勿躁,回去再说的眼神。
行,叶峥想,回去看你怎么编。
夫夫俩一个对视间就处理好内部矛盾,有志一同地瞪向这群泼皮混混。
“承认是你打的就行,我们今日来就想给兄弟讨个公道,他们被你打得伤了身子,大夫说要十两银子吃汤药,你乖乖把钱掏了这事就有的说,不然——”
说完了?
云清掏掏耳朵:“……怎样?”
“不然我们今儿就让你们这臭外地人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别想这京城待了!”
云清嗤笑一声把袖子放下:“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泼皮们面面相觑,许是感受到云清发言里浓浓的蔑视,放话的泼皮二话不说一棍子就捅在钵钵鸡的大锅上,将那锅一把掀翻在地。
其余几个持着棍子就朝云清打来。
云清眯眼,一个肘击打在泼皮关节上,那泼皮手一松棍子落到云清手里,接下来就是意料之中的剧情,云清用一根棍子揍得泼皮们哭爹喊娘,这一回他可不像上次那样留了手,而是直接对准关节等要害处打,阿峥和宝宝都在场,务必速战速决,打中一个解决一个,不留后患。
叶峥单知道云清身手好,是可以在山上鏖战野猪和野狼的,但他一贯脾气好,鲜少和人动手,所以叶峥这还是头回见云清身手大开的样子,和他上辈子在电视里瞧见的那些武林高手似的,虽然动作没那么花里胡哨,但一样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嗷嗷叫。
在云清痛打泼皮混混们的时候,叶峥的视线一秒也离不开他,这样的云清好似会发光,同时心里因着云清隐瞒有人闹事而升起的那点不快也逐渐消失。
他没有捂住安儿和然儿的眼睛,他们虽然是小孩子,但叶峥相信他和云清的儿子不会那么懦弱,他们应该要用双眼记住阿爹是怎样用□□凡胎保护他们一家的。
很快,这伙泼皮就像落水狗一样各个被打趴在地,或捂着肋骨或捂着大腿哀哀叫唤,他们只听说此人有点功夫,没想过功夫这么好,打起他们来就和打狗似的,他们却连人家的衣裳都没有沾到,唯一造成的损伤是砸了个锅。
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就在这时,一个混混捂着肋骨站起来喊了声,两个差役模样的人听到喊声就从茶寮里走了出来,甩着手上的铁链朝云清走去,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拷他。
那个泼皮大喊:“赵大哥王大哥,快把他拿下,还有那个带小孩的,他们两是一伙的,都拿下,关进死牢抽鞭子为弟兄们报仇!”
叶峥护在云清身前:“敢问两位差爷,是这几个混混惹事在先,食客们都看见了,为何要拷我们?”
其中一个差役恶狠狠道:“官差办事哪有你质疑的道理?明明是此人恶贯满盈当街殴打良民,你作为他的同伙,你俩同罪,跟我们去城防司大牢走一趟吧。”
说完就要拿链子来套。
叶峥眉一皱,正要亮出举人身份,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叶弟,云夫郎,这是怎么回事?”
叶峥还没说话,听到声音的两个差役忽然一愣,回过头去。
就见王阡直穿着总旗制服,身后跟着两个小旗一同走来,其中一个瞧见他们,莫名其妙道:“赵潘王虎,你们两个小子不在伙房待着怎么在儿,还有你们身上穿的衣服哪弄来的?”
叶峥替云清整了整弄乱的衣服头发,把事情简单说了。
王阡直一听当即心头火气,一脚踢在两个假冒卫所差役的伙工屁股上,让他们自己滚回去领罚,一边对叶峥和云夫郎连连作揖:“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叶弟云夫郎消消气,回去我就教训他们。”
那俩伙工一见叶峥他们竟然让城防司新晋的王总旗伏低做小称兄道弟,那还不知自己惹了大麻烦,当即跪地求饶,连扇自己嘴巴子:“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求二位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饶过小的吧。”
叶峥懒得和这种小人多做计较,没劲。
他不想迁怒王阡直这个无辜的,但语气中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怒意,指着那一地混混道:“城防司的大人整日在京城游荡,就任由这些街霸地痞平日里胡行恶作,放任不管吗?”
王阡直一听就知道叶弟这是动了火气了,但他也没脸反驳,管理京城治安的确也是城防司日常工作的一环,只是哪个地方没有地痞泼皮呢,这些混混平日里见了城防司的大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低三下四,也就敢敲诈个小老百姓,打砸个小摊子,大恶是没胆做的,故而往日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谁知今日不长眼就惹到叶弟身上了。
王阡直一边在心里觉得冤屈,一边脸上还得陪着笑脸:“那什么,叶弟不要气,这些无赖我保证统统收拾了,绝不敢再出来碍叶弟的眼!”
“小林老胡,把人弄回去,按照治安条例把做的什么恶都问出来,签字画押交由琼天府秉公执法!”
特意在秉公执法几字上加重了音,大启重刑罚,如果真按照治安条例来办,这些地痞有一个算一个,十年重徭役是逃不掉了,啧啧,看来王头是真生气了啊。
不过几息间,形势逆转。
看得食客们一愣一愣的。
那几个泼皮混混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惹大乱子了,痛哭流涕的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地磕头求饶,又掏了银子出来赔偿,可有什么用呢,自己犯下的事儿就得自己担着。
见这伙毒瘤一样的地痞恶霸被人用链子拷了拴成一串,要带回治罪,往日里受欺负的百姓和摊主不由纷纷呐喊叫好。
“押得好,这些人太可恶了,必须狠狠罚他们!”
“最好流放砍头才解气呢!”
王阡直瞧着那汤锅洒了一地,简直可惜极了,好好的美味就这样糟蹋了。
他拿过小混混们说要赔偿的钱,笑道:“叶弟,这是他们给你赔罪的。”
叶峥在心里计算了那一锅的分量大概值多少,没有全收,只取了正好的数量:“这就够了。”
王阡直一声叹气,知道叶弟是个有原则的,也不多劝。
叶峥不是存心让王阡直难看,想了想道:“这弄得一地狼藉也影响街道环境,银子我不要,先让他们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把这里收拾干净吧。”
王阡直眼一亮,叶弟肯和他多说几个字就好!
转身朝那伙混混道:“我叶弟的话你们可听清了?把这收拾干净了,恢复原样!”
于是一伙泼皮在进大牢前,先一人一个桶一块布,蹲在那擦洗起起街道来。
街上受过欺负的苦主们看着可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