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太公钓鱼。◎
闵致姗姗来迟, 在欢快的小年夜阴沉着一张俊脸。
他当然没有好心情,过年也没有。又是让席冷气的, 好几天了也没消。
一来又见满桌杯盘狼藉,乔屿森一个人坐在那里,蔫了吧唧垂头丧气,借酒消愁的模样看着有几分眼熟,照镜子一般强烈的即视感。
更生气了。
他没理那些迎上来搭讪攀谈的人,径直朝着乔屿森走过去, 双手插在西裤口袋,居高临下道:“你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呢?”
乔屿森单手托腮,理也不理。
闵致想了想,先按住太阳穴才问:“你去追了吗?”
这次的脑袋总算没那么痛了, 只剩下强烈的烦躁。
乔屿森明显一顿, 而后抬头,又是那种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佯作漫不经心地说:“我又不喜欢他, 追什么追?”
“哦?”闵致挑唇, 不以为然,“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乔屿森不吭声了。
“以前那些都是玩玩吧,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闵致坐下,随意给自己斟了杯酒,“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喜欢上谁吧,还玩近情情怯那套?”
乔屿森被他传染, 也开始烦躁:“……说了不喜欢,就是玩玩儿。”
“就算是玩玩儿, 不也得追吗?你一个人喝闷酒算什么, 指望人家获得超能力来读心呢?”闵致好笑道, “呵呵,没想到你也是个回避依恋。”
过去的十几年里,乔屿森从不会在明面上和这家伙对着干,顶多心里吐槽腹诽,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当即斥骂:“去你丫的回避依恋。”
“你知道回避依恋是什么吗?”堪称鸡同鸭讲,闵致自顾自说个没完,“我特意去了解过,还问了医生。这种人呢,在小时候没有得到过来自父母无条件的爱,长大之后也不相信有人会爱自己……”
“冷淡,悲观,边界感很强,看起来的独立其实是极度缺爱。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越喜欢反而越逃避,还总说那种我不配希望你得到幸福的话,非得把人气死不可。”
乔屿森听着听着觉出不对来,疑惑地皱了下眉:“说谁呢你。”
“我要去找席冷了。”闵致霍然站起,“他人呢?”
乔屿森自然不知道,他唯一掌握的信息就是席冷和洛嘉言一起走了。
闵致本就有一肚子未消的气,得知这个消息,更是濒临爆炸的边缘:“我真服了,你就不知道跟上去?喝酒把脑子喝坏了,脚也残了是吧?”
乔屿森的确喝酒喝得脑袋疼,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提议,就叹口气:“一起出去看看吧。”
这家酒店依山而建,内部地形复杂,一道道连廊回转,一楼的宴厅外是各种露台花园,还有个气派的拱门,连着户外楼梯,通往下方的泳池和观景草坪。
拐过几道弯,不远处就是闵致来时见过的拱门,下方的楼梯黑漆漆的。
闵致随意看了眼,乔屿森却脚步顿住,直勾勾看着那边。
然后抛下闵致,往空旷的拱门而去。
拱门前方是下行的楼梯,走得近了低下头才能看见——藏在楼梯拐角的昏暗角落里的,可怜兮兮抽抽噎噎的洛嘉言。
听到有人接近,他忙擦了擦脸抬起头,呆呆望着对方:“……Jackson?”
乔屿森弯腰,笑盈盈的,声线温柔问他道:“怎么了小嘉言?”
“没什么。”洛嘉言嗓音闷闷的,并不愿意多说。
“不说也没事儿。”乔屿森很体贴地在他身边蹲下来,递上干净的纸巾,“擦擦吧。”
洛嘉言抽了抽鼻子,接过纸:“谢谢。”
乔屿森就在这儿陪着他,没说话,心思却百转千回。
不用多问,他估计洛嘉言的伤心难过,多半和席冷有关。
而楼梯的位置低,视野受限,也不知道上方的闵致走了没。
得,又让人看笑话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得身边的洛嘉言也没能察觉。
洛嘉言渐渐缓了过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Jackson?”
乔屿森无言以对,只笑。
然而他眼里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在今晚,摆出一副非要刨根究底的架势:“到底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你这么伤心,是因为感情上的问题吗?”乔屿森答非所问,笑容玩世不恭,停顿了会儿没得到回答,便转而提议道,“我在楼上开了间房间,你想不想上去休息?保证让你忘记所有烦恼。”
如此明显的暗示,连迟钝洛嘉言都能觉察出来,他不敢置信看向面前这个男人,仍怀有一丝侥幸问:“……什么意思?你喜欢我吗?”
乔屿森愣了下,又笑起来,不答反问:“那你去吗?”
“所以你是,约炮的意思吗。”洛嘉言皱起眉,乔屿森对他的好,他再清楚不过,结果这个人,居然如此轻浮地发出这种邀请?
还不如说是喜欢,更具有可信度。
那一瞬间,洛嘉言只觉自己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一一分辨清晰。
他缓缓站起来,睨着下方总是用平光眼镜藏匿真实情绪的男人。
“乔屿森。”
“你是不是要等到以后玩腻了,厌烦了,然后告诉我,你也喜欢过我啊?”
乔屿森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洛嘉言红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吗!?”他哽咽着,哭诉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乔屿森别开脸,想到不远处的闵致,叹口气后问道:“席冷对你说了什么?”
这一声引导,立刻让几近崩溃的洛嘉言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抽抽噎噎,将挤压的痛苦情绪倾诉出来:“他说他喜欢过我……”
猜到了。乔屿森想。
闵致却愣了一下,没想到席冷还把这话告诉了洛嘉言本人,可洛嘉言现在的状态……
“但他又说那种感觉不是喜欢,他直到现在才知道,因为……”
耐着性子听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席冷去了哪儿。
心心念念着席冷,闵致正想要去找本人问个清楚。
身后又传来洛嘉言哽咽的声音:”他说他体会到爱情的感觉了,也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但不是我。“
他看着面前的乔屿森,想到席冷房间里铺天盖地让他无从下脚的画像,不太确定地问:”是……闵神吗?”
而将墙角听了个正着的闵致,心头火顿时散了大半,不在这对痴男怨男身边多逗留,忙去找一楼的门童。
虽然今天出入酒店的无一不是名流权贵、俊男靓女,但在他看来,席冷无论在哪儿都是特别的,独树一帜,让人过目难忘。
如果席冷走了,门童也该有印象才对。
两位门童都给了他否定的答案,没见着席冷出去,只记得他是在六点之前过来的。
Ok,破案。
可是席冷并不在举办小年晚会的宴餐厅。闵致在酒店大堂里转转悠悠,直到一位接待人员找过来,一眼认出他,问他是不是前来参加Austin艺术晚宴。
今天是小年夜,这一家豪华酒店承包了两场盛宴的举办,受邀宾客有所重合,闵致也得到了两张邀请函。
原本他对两者都毫无兴趣,尤其是楼上那个,连个唱跳表演都没得看,纯粹的无聊名利场。
经由接待人员提醒,他恍然想起这茬。如果席冷没走,难不成上楼了?
还真是转性了,让人大跌眼镜,宁愿选择社交也不选择和他谈恋爱。
再气他也要上楼一趟。他过来就是为了找席冷,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
而席冷准备离开酒店之前,恰遇《无限密室》的导演盛焦,盛焦不仅和他合作拍摄综艺,还为他牵线搭桥办展,这时又主动招呼他,邀请他前去楼上拍卖行主办的艺术晚宴。
晚宴里不少艺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拍卖行公司高管,知名策展人以及艺术家……是曾经空有一腔艺术梦想的席冷所可望不可及的人脉。
他不擅长社交,好在有盛焦为他引荐,简单交谈几句,再交换了几个微信名片。
盛焦还要去接待几个熟人,席冷与他分开行动,去宴台上拿了些点心吃。
奶香丝滑,甜度刚好的小蛋糕,高级的味道。
但尝着,还是不如闵致常买的那一家。
他吃完蛋糕一转身,与不远处三白眼的男人撞上视线,凌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饶是西装革履也不减那露骨的煞气。
是蒋颂南。
蒋颂南会在三年后因爱生恨给主角受下药,其中大抵也包含了些许报复闵致这个堂弟的成分。在他看来,闵致抢走了太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席冷已经尽量避免招惹他了,估摸着现在的他对自己的敌意,恐怕也是因为闵致。自己与闵致交好,并让闵致靠着宠粉和炒CP人气更上一层楼,不被迁怒才怪。
而后另一个熟悉的面孔迎了上去,在蒋颂南面前殷勤又讨好,正是在洛嘉言的聚会上见过的,把席冷贬为“舔狗”的韩由。
席冷默默收回眼,放下托盘,准备走了。
谁知刚刚还在后方的韩由小跑而来,一眨眼就拦到了他面前。
手里一杯香槟,脸上一副假笑,韩由高声道:“喝了这杯酒,过去的事儿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韩由的兄弟了。”
韩由在上流圈子里的风评不怎么好,但出门在外,宴会上的体面人多少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韩由故意闹出一副大阵仗,声音响得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
这就是他的目的,利用这些人的视线和他们对席冷这位新晋艺术家的印象,逼得席冷不得不喝下这杯握手言和的酒。
可惜席冷并不是体面人。
只是,在韩由身后不远处,蒋颂南似有若无落到这边的目光……
席冷定神,再去看那杯酒,韩由顺势又往前推了推:“不喝就是不把我当兄弟啊。”
席冷看起来越是为难,韩由越是得意,胜券在握。
而席冷的沉默却并非纠结要不要喝酒,他不把这杯酒泼韩由脸上就不错了。现在的他只是在琢磨野马脱缰的小说剧情。
这杯酒里,该不会有那种药吧?
就在这时。
闵致来得刚刚好。
闵致到哪儿都是锣鼓喧天的架势,席冷闻声望过去,就见大门口戾气远比蒋颂南更盛的男人。
身上是席冷第一次在他本人身上看到的西装,剪裁利落得体,肩宽腿长,身材体态皆是一流。
席冷看了眼便逼迫自己移开目光,闵致却目不斜视,径直朝他而来。
就像蒋颂南安排了一些狗仔盯着闵致爆他黑料,蒋颂南身边当然也有闵致的人,还是他最为信任的得力属下之一。
前几天,蒋颂南从属下那儿弄了些药,闵致一直盯着他的动向,只是没想到,蒋颂南如此胆大包天,看着竟然是打算把那药用到席冷身上。
他都说了要和席冷结婚了,不管他们吵没吵架冷没冷战,蒋颂南这个狗东西,无疑是在找死!
他大步流星走到席冷面前,夺过酒杯,不假思索一饮而尽。
席冷怔愣片刻,张了张嘴。
但闵致未发一语,掉头又去了蒋颂南那边。
蒋颂南面上流露出些许讶然,闵致接下来的话也坐实了他不好预感。
“还是别太信任你手下的人为好。蒋颂南。”
蒋颂南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派人准备春.药再下到那杯酒里的事,闵致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闵致冷睨着他,又来一句:“你回去趁早开始准备,看看要怎么求我吧。”
蒋颂南的脸色难看异常,却仍硬着头皮不肯求饶:“那你还喝?你有工夫威胁我,不如想想现在怎么办。”
闵致冷声道:“这玩意儿是我给你的,我能不了解?”
他的嘴硬得很,蒋颂南却见他脖子迅速变红,不由冷嗤:“这话,你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从两人的三言两语,席冷已然确定自己的猜测。
见闵致大步去了卫生间的方向,他赶忙跟上。
闵致低低弯着腰站在洗手台面前,一捧接一捧,掬起冷水洗刷自己发热的脸。
有几分像初见在机场的卫生间里,只是两人互换了姿势和位置。
席冷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地走上前去,问:“你还好吗?”
闵致却态度冷淡,避开一步才回:“别过来。”
席冷皱了皱眉。
闵致湿润的双颊红得不正常,突然发烧也没这么突然。虽说这种事儿不该发生在主角攻身上,他却忍不住猜测……中药了?
他眉心紧锁,想了想问:“是不是那杯酒有问题?”
“现在才意识到有问题?”闵致抬起头来,晶莹水珠顺着立体面孔滚落,因为高热蒸发得很快,呼吸也很急,“如果不是我,你真打算喝?”
旁边还有一众艺术圈的名流人物看着,那杯酒实在很难拒绝。韩由又装出假惺惺化干戈为玉帛的模样,要是他拒绝敬酒,得罪人不说,还会给人留下小家子气的形象。
艺术圈和娱乐圈很相似,实力可缺,名声不可缺,他还没有走到能像闵致一样恣意妄为的地位。
“我不会喝。”席冷却不假思索,“我可能会忍不住泼他脸上。”
“哦,你还挺记仇。”闵致的心率也在随着体温飙升,随意一笑就见胸膛明显的起伏,他缓了缓才把话说完,“那你还老气我?”
席冷无言以对,最没用的“对不起”三个字,滚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
最后只问:“闵致,你还好吗?”
“很不好。”闵致并不隐瞒,没好气道。
当着他的面就松了松领带,再解开两粒衬衫扣,仍旧燥热非常。
露出来的锁骨是脸色一般的绯红,整个人仿佛被高温炙烤蒸煮过。
闵致洗了脸又解除了脖子的束缚,仍旧高温不退,呼吸不畅。再看着好端端立在那儿的席冷,清冷白净,他愈发气不顺,烦躁透顶。
至少席冷没不管他直接离开。
否则他可能真会理智崩塌,攥住席冷的领子,把他掼到墙上拖进无人的隔间,再反锁上门,狠狠啃上去。
“你不是一直挺聪明的吗,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但我的话都跟你说得那么明白了,你怎么还是不懂?或者说,不懂装懂,懂了但装糊涂,自以为多理智、多了解我一样……”
席冷沉默,闵致就步步逼近,死死盯住他想要逃避的眼睛。
鼻尖相抵,闵致稍一侧脸,就碰到那两瓣柔软的嘴唇,凉凉的,淡淡薄荷味。
可这杯水车薪,几滴微不足道的甘霖,刚浇上熊熊烈火,滋滋两声便化作了白烟。
他抬手捧住席冷的脸,两指揉着耳朵,摸进发间。吻在加深,他的动作也变得粗暴,在柔软的长卷发里翻搅着,纠缠着,蛮不讲理。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席冷拽进了隔间。
窄小的隔间阻绝外面的热闹和灯光,重重的喘气在几面隔板之间来回,放大。两人直视彼此的眼睛,胸膛贴着胸膛,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再次接吻。
纠缠间西服下摆往上掀起,隔着裤子,席冷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形状。
还不停地往他腿上蹭,明目张胆,不分场合。
出于某种愧疚抑或补偿的心理,他主动说:“你不应该替我喝酒……我用手帮你吧。”
闻言闵致停下动作,脸色酡红如醉,分明是意乱清明的模样,黑色的眼睛却清醒而平静,如同深夜里的冻湖一般。
席冷被他盯得阵阵发寒,刚被撩拨起来的情欲就像寒风中微弱的火苗,灭了。
闵致与他对视数秒,视线下移,似乎对他今天穿的毛衣很感兴趣,带拉链的高领,拽住金属锁头轻轻一拉,就是脆弱的咽喉,带着一道伤疤。
闵致却只摸了摸那条银色的金属拉链,用冰凉的触感让自己再清醒几分。
随后便收了手,将自己的西装整理好,盖住愈演愈烈的欲望,绕开席冷,推门离开。
席冷怔愣许久。
从隔间出去,环顾。
一整面墙全是通透明亮的镜子,却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耳边静得落针可闻,闵致的脚步声也早已淡去。
*
闵致走无人的消防通道下楼,发消息叫上朱明朗,到车库里坐上自己的车。
浑身又热又燥,窝进沙发关好窗,这下他终于大松一口气,脱掉揉得皱巴巴的外套,盖到大腿上。
朱明朗担忧地连连回头:“老大……你没事儿吧?真不用去医院?”
“你要我这样儿去医院?”一句短短的话都掏空了闵致大半力气,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补充了足够的氧气,才接着吩咐,“回家,我有分寸。”
朱明朗只得应下。
说起来,作为一个在娱乐圈从业十余年的资深人士,他这一路走来,因为遇到闵致,除了偶尔挨骂,过的可以说是人人称羡的神仙日子。那些娱乐圈的阴暗面,他多半仅有耳闻,未曾亲眼目睹。
于是他对那什么药的知识……只限于道听途说,以及小说里的胡编乱造。
他见闵致还保有理智,一颗心就放下了大半。反正云顶壹号的房子外人进不去,不用担心他老大被奇怪的人霸王硬上弓。而且男人么,自己用手应该也能解决的吧?
闵致一路上半梦半醒,闭眼拧眉,压抑着体内不安的躁动。
“到了老大。”朱明朗停车,过来开门,但没敢上手拉人。
闵致双腿发软,撑住门框才慢慢挪出去。
“如果席冷问你,记得告诉他。”闵致满脸热汗,断断续续地出气,“……我回家了。”
把朱明朗赶走,他独自乘坐电梯上楼。
邻居家的大门安安静静合在那里,他轻轻落了一眼过去。
在空旷的楼道间,一直能听到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
他开门回自己家,谨慎地把门关上。
目前,只有他和席冷知道这扇门的密码。
这次,是闵太公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