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咖啡店,突如其来的暴雨拍打着落地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
店内顾客不多,晏鹤清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对面坐着。
男人不可思议,又确认一遍,“你不签?”
天色快速昏暗,店里打开了灯,橘光落到青年清隽的眉眼,给他白皮寡瘦的脸颊添上了几分生气。
“是。”
晏鹤清放下钢笔,枯瘦的手推回了合同。
闻言男人脸色微变,拉开椅子起身,“我去下卫生间。”
不动声色拿过手机离开了。
晏鹤清神色平静,他知道律师是去联系陆牧驰。
握着笔准备签名的瞬间,他脑海里涌上一本小说的内容。
[昏暗房间,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医生提着药箱进来,类似场面,他隔天就要见一次,但这一次,他还是严肃皱了眉。
不远处的墙角,蜷缩着一道身影,无法分辨是死是活。
陆牧驰的浴袍上,溅着星星点点的鲜红,佣人在替他包扎食指,刚砸破酒瓶,不小心划伤了,他极为不耐烦,“他是不是快死了,你去看看。”
“陆先生。”医生语气凝重,“我建议立即送他去医院做全套检查。”
又一名佣人匆匆跑来,手里拿着香烟和打火机,陆牧驰接过烟叼进嘴里,佣人立即替他点烟。
陆牧驰抽了一口,然后拔出烟,慢吞吞冲着医生的脸吐着白雾,“这么关心他,是不是他也勾引你了?”
他今天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的宝贝,喜欢的人是他亲叔叔!
艹!
陆牧驰咬碎了牙。
医生脸皮霎时铁青,他今年60多了,第一次被这般羞辱,浑身发着抖,到底也不敢得罪这小阎罗,哆嗦着低头,“您误会了,我是从医生角度建议。”
陆牧驰嗤了声,“你只管医,别的不需要多嘴,死了,也不会找你麻烦。”
没看过一次墙角的人,烦躁离开了。
医生摇着头,打开了房间的灯。
房间亮了,医生才知道,情况远比预计还要糟糕。
少年只套着一件宽大白衬衫,染着大片大片的殷红色,堪堪遮住大腿,两条瘦到几乎变形的长腿上,满是被虐待过的痕迹。
一些旧伤,一些是新伤。
医生走近蹲下,看得更清楚了些。
少年的黑发沾了血,拧成好几绺,双目紧紧闭着,长睫凝着血珠,嘴唇破得惨不忍睹,依稀可见翻出的嫩肉,纤细脖颈上,是一圈叠一圈的青紫。
这样真还能活着吗?
医生小声喊他,“孩子,听得见吗?”
好一会儿,少年勉强有了动静,他嘴唇翕动着,声音细不可闻,“水……”
医生辨认好一会儿,才知道他是想喝水,从随身包掏出保温瓶,抽出棉签沾上水,小心送到少年嘴里。
少年贪婪吮吸着。
一夜过去,少年的伤处理好了,他还是蜷缩在地上睡觉。
除去特定时间,他不被允许进主别墅,只能待在这间小房间,以往还有毯子,这次连毯子都没有。
医生欲言又止,想劝少年报警,又知道毫无用处。
权势滔天的陆家,无人敢管。
再来,这名叫晏鹤清的少年,患有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不认为他是在被虐待。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来他所处的世界,是一本虐恋纯爱耽美小说。
主角受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林风致,主角攻是现在要包养他的陆牧驰。
而他,是一个替身配角。
5岁,他让出被富人领养的机会给林风致。
18岁,他被陆牧驰包养。
19岁,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爱上陆牧驰。
20岁,林风致突发圆锥角膜,他被迫捐出眼睛。
21岁,替陆牧驰挡车,出车祸而亡。
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善良,凄惨,下贱,死无全尸。
共,21年。
……
而今天,是晏鹤清18岁生日,刚要签下他的催命符。
陆牧驰对林风致爱而不得,发现他和林风致样貌相似,提出包养他,他拒绝后,陆牧驰找上了他养父母。
天降横财,养父母狂喜同意,所以他现在坐在了这里。
这一段小说内容,和晏鹤清目前为止的人生全对上了。
晏鹤清转过脸,望着外面似乎是在洗刷世界的暴雨。
身体深处突然翻涌着、沸腾起来,吃过的东西夹杂着胃液,汹涌地涌向他喉咙。
他起身奔向卫生间,空无一人的卫生间,他撑着洗手台,埋头进去,将那一肚子的恶心悉数吐了出来。
吐了差不多一分钟,晏鹤清接了水漱口,洗了把冷水脸。
进入深秋,天气凉到入骨,他仅仅穿了一件薄卫衣。
抬起头,镜子里是一张白到病态的脸,脸皮浅浅凹下去,没挂有一丝儿肉。
冰凉的水珠顺着细碎的刘海,缓缓掉进他的眼睛。
浅褐色,略带沙金的瞳仁沾了水,亮晶晶的,眼尾狭长,微微上翘,恬淡清纯,又天然妩媚,尽管他此刻营养不良,脸色憔悴,这双狐狸眼依然漂亮耀眼。
晏鹤清抬手,枯瘦似竹节的手指,缓慢摸着他的眼睛。
文中的片段再次出现在他脑海。
[陆牧驰指腹缓缓擦过晏鹤清的眼睛,语气蛊惑温柔,“你会同意对不对?”
晏鹤清双眸泛着泪光,他害怕极了,可怜地哀求,“不、我……我不能没有眼睛……”
陆牧驰想到此刻在哭泣的林风致,再无耐心,他用力揪住晏鹤清的头发,往上提了起来。
“啊!”毫无防备的晏鹤清被迫昂起脖子,他发出惨叫,“疼、陆牧驰,你松手好不好?”
“致致比你还疼!”陆牧驰手下用力。
晏鹤清有一种他头皮都要被陆牧驰拽走的感觉,疼到极致,他忽然不疼了,他视线被拉到了屋顶的水晶灯。
刺眼,夺目。
看不到陆牧驰。
他费劲转着眼珠,“陆牧驰……我、让我看看你……”
企图换取陆牧驰的哪怕一点点怜悯。
陆牧驰冷笑一声,“你也配?晏鹤清你别忘了,你是我花900万买的东西,别说我要你一双眼睛,就是要你死,你也得死。”
泪水夺眶而出,晏鹤清做着最后的挣扎,“为什么非我眼睛不可?”
“你是致致亲哥。”陆牧驰贴近他耳畔,发出恶魔的低语,“流着同样的血,致致会更好用。”
……]
呕。
晏鹤清又吐了。
尽管他肚子里早已没有东西。
林风致,他的亲弟弟。
10分钟前,他还深深挂念着的,不知姓名的唯一亲人。
小时候父母发生意外去世,没人愿意收养他们兄弟俩,只好去了孤儿院。
隔几个月,一户人家来领养小孩,夫妇俩都和善,还有钱,他们选中了晏鹤清,晏鹤清却在夫妇办领养手续时,悄悄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等深夜出来,果然弟弟被领养走了。
弟弟对不起。
小小的晏鹤清扑簌扑簌掉着眼泪,他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会努力学习,赚到多多的钱去找弟弟。
后来被养父母收养,被他们虐待,他依然乐观积极,对未来充满希望。
因为他知道,他的弟弟在等着他。
初中开始,有空他就会去打工,到现在,他攒了5万块。
他昨天还在计划,大一放寒假就去找弟弟。
可是——
就算是你,也不能抢走我的眼睛。
更无法原谅,你最后用着我的眼睛,和陆牧驰相爱一生。
温热的泪汹涌着掉出来。
晏鹤清没有擦,这是他最后一次哭,他尽情哭掉自己的脆弱,感情。
以后,他再不会哭。
律师请示完回来,视线扫过晏鹤清磨毛的单薄卫衣,微笑说:“晏同学,我老板说,如果是对金额不满意,你尽管提。”
晏鹤清不置可否,他起身,微微礼貌鞠躬。
“再见。”
不在意律师错愕的目光,晏鹤清单独付了他的一杯咖啡钱,走出咖啡店。
以往晏鹤清宁愿淋雨,也要省下钱攒着。
今天他去了便利店。
他走到食品柜,认真选了一份小蛋糕,又去雨伞架拿了一把大黑伞。
结帐时,晏鹤清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百元钞票。
一共98块。
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晏鹤清最奢侈的一次消费。
在便利店吃完小蛋糕,晏鹤清走出便利店,暴雨如注,路上没车也没人,冷得厉害,大家都钻进附近店铺避雨。
唯独晏鹤清,他撑开伞,挺拔清瘦的身影,毫不迟疑融入了暴雨。
“新生快乐,晏鹤清。”
他对自己说。
……
与此同时。
林家别墅,金碧辉煌,温暖如春,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
佣人推来一个三层大蛋糕,每一层都铺满了新鲜香甜的大草莓。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亲爱的风致,18岁生日快乐!”
客厅里,林风致被亲朋好友包围着庆祝成年。
林风致今天穿了一件奶白色薄毛衣,黑发柔软,薄唇粉嫩,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
地暖太温暖,林风致白嫩的脸皮热出了粉粉的红。
陆牧驰看痴了。
“致致。”他语气温柔,亲自点燃了生日蜡烛,“许愿吹蜡烛吧。”
父母宠爱地摸着林风致的头,“可以许三个愿望哦。”
林风致双手合十,虔诚闭上眼。
甜蜜地在心里许愿。
“第一愿,陆凛叔叔身体健康。”
“第二愿,陆凛叔叔天天开心。”
“第三愿……”林风致的耳朵,悄悄红透了,“陆凛叔叔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