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晏鹤清出门上班,沿途的树都绑上了白蓝交错的灯带。
圣诞要到了。
晏鹤清还是搭的地铁,他围着厚厚的黑色围巾,巴掌大的脸被遮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平静,毫无温度的眼睛。
晏鹤清怕冷,这一个月他都穿得很暖和,有点忘了冷的滋味。
出地铁,晏鹤清突然解开围巾,刮骨的寒风吹到他脸上,争先恐后灌进他脖子里,纤密的眼睫微垂,晏鹤清抬起双手,合拢往里哈了一口气。
半个月了。
他想,再冷点,水库就要结冰了,得学冰钓了。
此时一辆迈巴赫从街边开过,越过晏鹤清。
临近圣诞,oxygen更热闹了,晏鹤清到吧台,单子已经满了。
经理跑来和他交待,“小晏啊,先调202的3杯。”
神色显而易见的紧张。
晏鹤清垂眸,扫了眼单子。
三杯都是尼格罗尼。
—
“我真不懂,你们为什么都爱尼格罗尼。”楚子钰尝了一口,面露嫌弃,“还不如喝橙汁。”
谢昀杰没理他,看向陆凛,“怎么样?”
包厢光线昏暗,看不清陆凛的表情,“不错。”
谢昀杰鼓掌,“能得到陆总不错的评价,不容易!”
楚子钰叉了一块蜜瓜,嚼得咔嘣脆,“这小调酒师是有点行,刚经理和我聊了几句,人才18岁!我18还在玩泥巴。”
谢昀杰吐槽,“你18在败家谢谢。”
陆凛沉默放下酒杯,突然喊来经理,“来杯古典。”
经理嘴巴微张,想解释又不敢解释,谢昀杰和楚子钰还好,但陆凛……他真没勇气说仅此一杯。
谢昀杰和楚子钰看热闹不嫌事大,都没开口。
经理实在不敢对上陆凛的目光,他西装外套都被冷汗打湿了,硬着头皮点头,“稍等。”
逃也似离开包间。
经理一走,谢昀杰立即开盘,“来打个赌,这杯古典能不能送来。”
楚子钰凑过来下注,“赌什么?”
“西单那块地皮。”
“好!”楚子钰又叉了一块蜜瓜,“我赌不能!”
谢昀杰挑眉,“我没得选,选能。”
“别介。”楚子钰摆手,“搞得我占便宜一样,你随便选,赌个意思。”
谢昀杰掉头问陆凛,“陆总,你说改不改?”
陆凛眉峰微蹙,“什么意思?”
楚子钰这才嬉皮笑脸解释,“这小调酒师蛮有性格,定下规矩是一人一晚一杯,给再多小费都没用。”
另一边,经理一路跑到一楼吧台,他想好了,今天哪怕给晏鹤清下跪,也得拿到这杯古典!
陆凛什么人,一个眼神,京城地面抖三抖的大佬,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出乎他意料,晏鹤清没有马上拒绝,“是很厉害的人?”
“何止厉害啊。”经理抓住机会说,“咱们这条街,包括这酒吧,全是他产业。小晏啊,为了咱们酒吧还能开,这酒你真得调。”
前半句,经理说的实话,后半句就是他的夸大。
虽说面对陆凛,压力倍增。
这是22岁接手陆氏,多年沉淀积累的上位者威严,非其他二代三代能比。
但在这些来玩的富商名流里,陆凛最低调,亦最儒雅。
一杯酒而已,经理主动解释,陆凛不会为难。
不解释,送不上,陆凛也不会为一杯酒发难。
经理纯粹是自己不敢开口。
晏鹤清没揭穿经理,事情正顺着他计划在走。
他在陆凛那杯尼格罗尼,加了一样额外配料。
他算准陆凛会因为味道点第二杯。
只是事情可以计算准确,陆凛不能。
晏鹤清刚要调,经理接到了电话,他接通后“是是是”几声,恭敬挂了电话。
经理转身一只手搭在吧台,一只手狂擦汗,“小晏啊,不用调了,取消了。”
晏鹤清手指微顿,他抬头,二楼包间,一道剪影放下撩起的纱帘,转身离开。
陆凛回到位置,楚子钰蜜瓜又嚼得咔咔响,“要不说咱陆总赚钱呢,来酒吧都遵守规则,我这辈子是望尘莫及了。”
谢昀杰倒是问了另一句,“老陆,觉不觉得小调酒师像他?”
陆凛眼皮都没动一下,“谁。”
谢昀杰心里叹气,陆凛是真对林家那小少爷毫无兴趣,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连人的脸都没印象。
“没谁。”谢昀杰吐槽,“不想跟你俩这不懂风情的老男人唠。”
楚子钰什么都没做被cue,他不满叩着桌面,“哎哎哎,说谁老男人,我30岁刚成熟好吧,还有谁不解风情了,今天我可叫了好几个漂亮天仙!”
他话音刚落,有人敲门。
“小楚总。”
楚子钰家开的文娱传媒,旗下不少大牌明星模特。
今天楚子钰喊来玩的是两个女模特,两个最近大热偶像剧的女主角,还有三个男明星。
一来吧,俊男美女喝酒赏心悦目,二来,他想给陆凛牵个线。
倒也没有要给陆凛相亲找老婆,他们这种背景,婚姻那是用来谈生意的资源。
就是他这老友,30岁了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老处男,他真怕他憋变态了。
楚子钰和最漂亮的小花使眼色,“程程,和陆总聊聊你的新电影,他最喜欢看悬疑片了。”
秦程程进来第一眼就被陆凛吸引了,那种岁月沉淀的成熟魅力,光线昏暗也遮不住。
她正欢喜要过去,陆凛喝完剩下的酒,放下杯子起身,“你们玩,我走了。”
楚子钰起身,“老陆你——”
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谢昀杰一脸习惯,动都没动,“别费劲了,他老人家对美色过敏!”
秦程程的失落明晃晃摆在脸上,楚子钰洗着扑克牌招呼她,“来来来,忧郁不属于美人,来我这桌玩,斗牛三缺一。”
秦程程露出笑脸,过去坐下了。
—
陆凛下到一楼,表演台上,几名歌手边弹边唱。
昏暗座位,光怪陆离的舞池,气氛喧闹热烈。
唯独角落吧台,一道单薄清瘦的身影安静在调酒。
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光拂过他削薄的侧脸,冷淡得和周遭格格不入。
纯白衬衫,黑色背心小马甲,统一的制服,他穿上却独树一帜的漂亮。
短暂停留几秒,陆凛收回目光,皮鞋踩着地板,沉稳离开了。
*
晏鹤清回到家,他饿得厉害,给自己煮了一碗小馄饨。
他自己擀皮的小馄饨,包了鲜肉馅,虾仁馅,蔬菜馅,冷藏室都装满了。
他白天要去钓鱼,晚上复习功课,有两晚去酒吧兼职,没时间做饭,冷冻馄炖最方便。
清淡的一碗紫菜虾米汤,盛着晶莹剔透的、胖嘟嘟的20只小馄饨。
晏鹤清安静进食。
脑海在复盘今晚的事。
他原计划是调出第二杯,引起陆凛注意。
只是陆凛超乎意料有涵养,打乱了他的计划。
晏鹤清却没有失望。
他吃完最后一只小馄饨,端起碗,将汤也喝了个干净。
耐心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
次日天未亮,晏鹤清惯常出发钓鱼。
还是田山水库。
气温骤降,尚未下雪,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晏鹤清到的时候,冰面上已经有人在钻冰眼了。
冰钓危险,却也更刺激有趣,来的人竟比往常还多。
晏鹤清还没买冰钻,就安静站着看别人在冰面选钓点,默默学习经验。
今天老头来得比较晚,老年人怕冷,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他已经全副武装了。
他招呼晏鹤清和他一起,找了个满意的钓点,他指挥晏鹤清搭帐篷铺地垫。
“地垫隔着,冰面的凉气就上不来,帐篷里温度再高,也不会雾化冰面。”老头提着取暖炉过来,笑呵呵说,“液化气要是足够,还能夜钓。”
老头一脸回味,“夜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万籁寂静,碰上下雪,听着落雪等鱼儿上钩,别提多有意境了。”
晏鹤清铺好了地垫,老头拎着取暖炉和小气罐钻进来,捣鼓几下打开取暖器。
小小的帐篷很快暖和起来,晏鹤清冰凉麻木的指尖逐渐有了知觉,他没坐,就蹲着看老头上饵料。
老头今天饵料用的是红虫,粗细跟火柴棍差不多,皮较厚,容易穿勾,头部黑亮、体色暗红,入水后颜色红亮,容易吸引猎物。
老头自己还加了点配方,他小声和晏鹤清说:“我在饵料里加了猪油和桂花蜜,鱼可喜欢吃了。”
晏鹤清认真记下,想要吸引猎物,要多加配料。
一天很快过去,老头虽然还想像以前那样夜钓,但身体撑不住,还是提着颗粒无收的桶回家了。
冰钓的冰点选择很重要,今天老头选的冰点不太好,他一路念叨,说明天凌晨3点就来抢位置。
老头有车,晏鹤清帮老头放好工具,婉拒老头送他的提议,自己走着去地铁站。
他左手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条处理好的鱼。
今天,他钓上了第一尾鲫鱼。
搭着地铁回城,从地铁口出来,小区门口有便民小超市,晏鹤清进去买了块豆腐,还有一小把嫩葱,今晚炖鲫鱼汤。
老旧的楼道,自动感应灯似乎是坏了,晏鹤清摸黑上楼,转过拐角,快到家了,前方黑暗里,一抹红点忽明忽暗。
感应灯也在此刻,恢复光明。
家门口,陆牧驰靠墙随意支着长腿,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
陆牧驰脚边积了一堆烟头,漆黑如幽潭的黑眸,上下打量着晏鹤清。
快一个月没见,好像变漂亮了。
他缓缓吐出烟圈。
“找到你了,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