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阿姨进来打第二针破伤风的时候,池灿挨在李景恪旁边扭了扭头,已经和李景恪拉开了些距离,但他左手还搭在对方身上,耳朵也有点红。
“来打第二针了,”护士阿姨边说边甩着手里的小玻璃瓶,看着他们笑了笑,“你们兄弟关系蛮好的,小的在哪里上学啊?”
李景恪说:“就隔壁一中。”
池灿眼睛只顾盯着托盘上的针管,心里犯怵,他窝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仿佛再要离开李景恪一点都是极其困难的了。
“那很近啊,成绩也不错,能考进一中在我们这里就是佼佼者了,很厉害的。”
她已经拿起了针管,手法娴熟地一点点抽药进来,不忘笑看着池灿。
“平常还算爱学习,”李景恪用指节刮了刮池灿的手腕内侧,勉强替他解释圆场说,“就是今天贪玩了点,跑出去玩不小心被咬了手,是吧。”
手腕内侧的触感很轻,有些痒,池灿耳根还是红的,但他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一般,对李景恪漫不经心带着调侃的话也没心情细细琢磨和计较了。
护士阿姨已经快准备好了他即将要打的第二针,中间那张空板凳上反着凉飕飕的光。
“弟弟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针呢,”护士阿姨和蔼地说道,“快点来,我保证轻一点,”她又说,“要不然让你哥出去这一下,就不会害羞了。”
池灿这会儿动了动左手,心知不能再被那么催促,他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想其实也没那么要紧,打屁股针就打了,不用让李景恪出去的。
池灿紧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
“他是怕冷,也怕打针,”李景恪抬手跟了过去,坐直起来搭在池灿后背,然后把人轻轻一带,不咸不淡地出声说道,“家里平常没别人,就他一个,被我惯坏了。”
李景恪跟护士说:“就这样打吧,也快一点。”
“可以的,这样我也方便,”护士阿姨笑笑,最后轻轻推了一下针筒,嘴里说,“是父母外出务工去了吧,那还好你们是兄弟两个人,有个哥哥,不然有爷爷奶奶的跟爷爷奶奶,没有就只能到处搭伙过日子嘎。”
池灿有些迟钝地面对着李景恪,膝盖倚靠在李景恪的腿边。
他们默契地沉默着,谁也没回答阿姨的这些猜测。
李景恪抬眼看向他,一只手顺着池灿后腰摸过去,将他搂紧了一点,手指勾住裤腰边缘,然后稍稍用力把他裤子往下脱了脱。
这一次打的还是同一边,针头扎进来的感觉依然令人心脏发紧。
但池灿手虚虚撑在李景恪的肩膀上,身体里的疼痛反应好像完全被不知所谓的悸动盖了过去。
他低着头,还没有看清李景恪颈侧衣服上的线头,护士阿姨已经抽出针管说好了。
外面好像又来了新的看诊病人,护士阿姨很快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李景恪卡着松紧带重新提起池灿的裤子,掌心仍然带着温度地按了按。
池灿软了下腰,试着伸手抱住李景恪。
李景恪的声音就从耳后传来,乍一听冷冰冰的,“明天还要去上学,再打两针还要等一个小时,看你以后还去不去招惹那些有的没的。”
刚说着,池灿另一边没被打过针的屁股上就挨了两下,不轻不重,但很羞耻。
池灿脑子有点懵,吸吸鼻子说:“我没招惹,我就把手放在那里,它们就来咬了……”
回想下午发生的事,安分守己的池灿只是站在那里跟杨钧说话,就被他以前周周去喂的大鹅连啄好几口,池灿有点无语,觉得冤枉死了。
“哥,你困不困,”池灿等了少时,侧腿轻轻坐回李景恪身旁,继续说,“其实没什么关系,等一下护士阿姨进来,我自己让她打就好了。”
李景恪点点头,说:“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路,等会自己回来?”
池灿迟疑两秒,傻眼地看着李景恪,转眼变得不情不愿起来,讷讷道:“外面太黑了,万一路上有坏人呢,老师都说晚上不要随便跟同学到古城来玩,会被人贩.子抓走的。”
“你也知道啊。”李景恪笑了一声,仿佛意有所指。
池灿是有过前科的叛逆选手,算上丁雷那次,在外面一夜未归的情况都有过。他叫了声李景恪,捏着李景恪硬热的手臂,有点耍赖地笑着脸凑过去,嘴边单一边有个不明显的酒窝。
他眉眼长得更开了,变声期过得很快,如今胆子更大,肢体舒展,带点蓬勃莽撞的漂亮劲儿,皮肤热腾腾的软,抵过来的骨头也硬硬的。
李景恪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池灿不是李景恪随便从谁家牵来的猫猫狗狗破落户,谁看了喜欢或不喜欢,找个人、给些钱就能带去。李景恪从前再怎么不搭理,少浇灌,池灿也是片像鸟一样飞来的种子落到了属于他的地界里,生根抽条,长势或迟或慢,也只有李景恪一个人说了算。
而从某刻开始,又好像已经不仅仅如此。
池灿总问李景恪有没有别人,李景恪贫瘠无序的人生里,除了池灿这个弟弟,哪里来的别人。
“我还以为你今天又会骂我。”池灿自顾自地说。
李景恪问道:“你不该骂吗?”
池灿有些娇气地反对:“可我是无辜的,哪里都很痛。”
李景恪没再说什么,搂着池灿靠在长椅上。
隔间里除了药味还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池灿慢慢闭上了眼,在等待的三十分钟里,仿佛这样的寂静前所未有让人安宁,可以供人躲避起来。
最后扎的那两针让池灿另一边屁股没能幸免于难。
他是扶着墙走出卫生所的,将近十点,古城外的灯都暗下了许多。池灿站在台阶上望了望,动一动仿佛都不利索了,刚打完针的地方还胀胀的痛。
李景恪去隔壁小商铺买水去了,回来的时候递给了池灿,等他先喝一口,才接过来。
池灿擦着嘴边,微微抬眼看李景恪仰起头喝水,他很快又移开目光,撑着大腿沿台阶往前走,打算等走到了头再下去,一副好似身残志坚的积极模样。
李景恪喝完了水,撕掉矿泉水瓶外包装,把塑料袋扔到旁边的竹篓里,并站在原地瞧了池灿两眼。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池灿刚刚还有坐麻了的缘故,没一会儿就好了,此刻走起路只略有迟缓,背挺得格外直,左手也僵硬地垂着,像只抻了胳膊腿的小鸭子。
池灿刚被鹅咬,受了这些罪,估计不会喜欢这个比喻。
他走了没两步,发现李景恪没跟上来,才转头去看,李景恪已经按住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不怀好意说:“你这样得走到哪年哪月去,不如蹲到明天早上直接去学校好了。”
李景恪停在了下两级的台阶上,池灿变得比他还稍稍高些,没来得及反驳,李景恪就将水瓶扔到池灿怀里,背过身,对池灿说:“上来。”
池灿愣住两秒,听见他哥哥不耐烦地又催促了一遍。
他伸了双手过去,前胸贴到了李景恪的背上,然后被握住腿,身下很快腾空了。李景恪把他背在背上,好像无比轻松,带他往亮着灯的古城城门里去。
池灿环紧了双手,分不清胸腔附近的心跳此起彼伏都是谁的,下巴搭在李景恪衣领附近,脸颊时而碰到李景恪短利的头发、时而没有。
也不知为何,李景恪身上总给他一种粗粝、野性而稳健的感觉,他人生中所有疯狂又可以安稳落地的体验,全部来自于李景恪。
经过了古城石板参差的街道,大晚上还有些游人,周围亮着五光十色的灯,熙熙攘攘,他们穿过其中。
池灿趴在李景恪的背上,而自己好像变得轻盈,是有人用双手和身体托住的、而又真正自由的飞驰,然后如鸟一样降落树间枝头。
他不忍心打破这样需要被收集贮藏的珍贵时刻,但还是开了口:“哥。”
“怎么了。”李景恪说。
“哥,”池灿在李景恪耳边说话,喉咙不自觉变涩,声音也变得很轻,像说秘密一样,“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起,再没有想过要去天上找妈妈了吗?”
他说话听起来有些无厘头和幼稚。
李景恪沉吟半晌,问他:“什么时候?”
“觉得我好像不是那么没用了,可以帮哥哥也做点什么的时候,”池灿停顿了一小会儿,用气音说,“如果哥哥需要我的爱,我就全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