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二楼,有一处小平台,能俯瞰整个一楼卖场。
宋吉祥喜欢这里,像猫在后门窥探众人的班主任一样,以上帝视角满足着内心扭曲的恶趣味。
他在这里蹲了三天了,却没抓住半点小白脸的错处。手脚勤快,做事妥帖,除了面色冷然,挑不出什么错处。
宋吉祥磕了一堆瓜子皮子,斜了一眼海鲜组组长:“新员工表现怎么样啊?”
老板已经连续问了三天,再捋不出须子就是棒槌了,有别与前两日的肯定,海鲜组组长觑着宋吉祥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表现得一般,对顾客不怎么热情。”
宋吉祥来了兴致:“对顾客摆过脸子?”
“那倒没有。”
“背后抱怨过顾客?”
“呃...也没有。”
宋吉祥将一颗瓜子扔进嘴里咬的嘎嘣响:“绷着一张脸,不怎么笑是不是?”
组长赶紧点头。
“行,”宋吉祥将瓜子装进口袋,拍拍手上的碎渣子,“到你们那看看吧。”
下午三点是超市最清闲的时候。仓库的冷冻区站了三人,其中一人很高,颇为鹤立鸡群。
宋吉祥寻了个地方坐下,姿势潇洒、态度嚣张。他在方元脸上睃了一眼,心中贬损:死了三年的带鱼都没有你白。
“我们是服务行业,最重要的是什么?”指间翻弄着一根香烟,宋吉祥挑起眼皮痛心疾首,“自然是服务质量。”
“可是我们有些员工,服务意识太差,天天寒着一张脸,像顾客欠他钱似的!说话也冷冰冰的,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这是一个合格的服务人员吗?不是!这样能做好服务吗?当然不能!”
气势如虹,宋吉祥颇为满意,他继续发挥,极尽上纲上线之能事,唾沫星子满天飞。可毕竟肚子里没几两香油,说来说去,大同小异。想用点文词,又恐用错,小白脸好为人师,再召他耻笑。
冷库气温偏低,宋吉祥吸了一下鼻子,觉得寒气顺着脚底往上钻。对面站着的两人磕脚取暖,但方元未动。敌不动我不动,宋吉祥不想落了下乘,也为保持上位者的潇洒,便也硬挺着一动不动。
“行了,说多了你们也听不懂,这样,现在进行微笑训练,谁的微笑合格达标就去休息。”
海鲜组只有三个人。一个组长,一个组员,一个临时工。
组长率先上前,嘴巴鼓动,似乎在用舌头检查牙间藏没藏饭食残渣。龇牙咧嘴一笑,一口大黄牙金光闪闪,宋吉祥看一眼觉得少了半条命。
挥挥手,赶紧走。
第二个人是个年轻少妇,笑不露齿,宋吉祥觉得刚刚走失的半条命迷途知返了。只是少妇笑后伸出舌头在唇上轻轻一舔,眼皮抽搐,抛了一个媚眼过来。
宋吉祥缺媳妇,但是不缺别人家媳妇,他嫌弃的挥手,快走不送。
终于到了小白脸,宋吉祥拽得二五八万,双指并拢微勾:“前面来,看得清楚。”
方元右手拇指刮了刮中指指节处因写字留下的硬茧,眼神在镜片后明暗了几许才走了上来。
宋吉祥也不催,他喜欢看小白脸心里极度不爽又不得不臣服的样子。
走近,站定,小白脸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淡定。宋吉祥扁嘴,你就他妈装吧,一会儿佬子让你在资本的蹂躏下痛哭流涕。
“假如我是顾客,问你在哪里买酱油,你怎么办?”宋吉祥装模作势。
“直走左拐,扶梯上二楼,问那里的导购员。”
“啧。”宋吉祥气得笑了,“你就这么和上帝说话?好狗见人都不这么叫。”
方元好似没听出讽刺,眼神无波无澜,静默不语。
“行吧,不会说话总会笑吧?你现在给....我笑一个。”他把“佬子”咽了回去,脱口之时将将改成了“我”。
拇指又开始刮指节上的硬茧,方元垂着眸子用力挑了挑唇角。
“呦,这可不行,皮笑肉不笑的,看得人难受。”宋吉祥将手中的香烟抛到嘴里,挑眉说道,“再来。”
腮角微动,这是在磨牙?宋吉祥心下爽的翻花,他看到小白脸再一次勾唇,这次提起颧肌。
宋吉祥探身,贴近方元,状似不满:“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还行,但笑起来好丑,龇牙咧嘴的看着别扭,要不,我帮你练练?”
言罢,他竖起两跟指头,蓦地戳到方元两侧唇角,带动皮肉向上挑:“还得老板亲自指导。”
指间刚动,腕子就被一把扣住。宋吉祥大为不满,齿间咬着烟叫嚣:“小白脸你他妈干什么?快给我松开!”
方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睑直视宋吉祥,脱口的话比冷库的气温还低:“宋总,笑要由心而发,对着你,我真心笑不出来。”
宋吉祥也不挣,就让方元这么扣着腕子,未燃的香烟从一侧唇角顶到另一侧,阴恻恻的笑着:“对着我笑不出来?那好办,想象不会吗?把我想成你对着能笑出来的人不就得了,反正今天你笑也得笑,不笑也得笑。”
平滑的镜面在冰寒的仓库闪着幽蓝的光,宋吉祥好似听到小白脸低低问了声“想成谁”?
“谁?”他笑得恶劣,“你爸爸,你爷爷,你祖宗...或是你对象。”
男生之间玩笑,最愿意占辈分的便宜,而宋吉祥加上最后一项,无非就是进一步恶心方元。
本以为小白脸会气急败坏,谁料腕子被扣得更紧,那人微微倾身靠了过来,口齿间的热气在这冷库中显得极为灼人。
“爸爸、爷爷、祖宗?对着他们我可笑不出来。”方元将手中的腕子缓缓高举,“至于对象吗...”
他猛然用力按着宋吉祥的双臂将他压倒,以屈辱的姿态将他双手扣于头顶,启齿的话已不带任何冰坚,温柔又诱惑,像情人间的呢喃耳语:“把宋总想象成我对象,我倒是可以笑出来了。”
他在身下人愣怔的表情中,用手轻勾镜片中间的横梁,金丝眼镜轻巧而落,露出寒星一般的眸子。褪去冷凝,眸光如淡淡春山,眼底的情谊不浓不淡,丝丝入骨的刚刚好。
宋吉祥在那眸中看到了自己,那样傻愣愣的一张脸,却被眸光深情的网着,好似极其珍视一般,由不得一点错待。
然后,那双眼慢慢的弯出弧度,笑意缓缓而出,真挚又美好,像是这世上最纯真的一双眼,从未见过污浊,从没看过腌臜,过尽千帆依然眸清似水。如今,鸦羽仅轻颤,便如振翅的蝴蝶,过山越海,引发了一场心悸的海啸。
宋吉祥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鼓膜震颤,响动如雷。他在这一瞬丢失了心智,任凭自己沉沦在一个浅淡的笑容中,喉结深吞,似饮甘泉。
“合格了吗?宋总。”收了笑意,平直眼睑,那双眼瞬间恢复寒凉如水。
方元松了腕子,缓缓起身,眼镜重新复位,寒芒依旧。他俯视着仰躺的宋吉祥,面上似有不屑:“既然合格了我就去工作了。”
转身即走,行至库房门前,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愤然的高声叱骂:“草你妈的姓方的,你玩佬子呢!以后有你跪地叫爸爸的那天,你他妈给我等着!”
方元嗤的一声,心中暗叹,真他妈二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