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商定后续事宜后,邓微之和陈薪有事先走,任喻留在小区外,看着13层亮灯的方向,抽了一根烟。
没办法。他就是见不得这种事。
而且说是说不想管,其实从接下名片的第一分钟,就想好今晚回去做人设和时间表,然后明天去这个方应理家对面租一间房。
他做这些事早就游刃有余,完全可以不带感情,但频频冲动,为这世间的苦与恶而忿忿。
又或许是这世间本就荒诞。
有钱的更富,贫穷的更苦;积善行德者不上天堂,作恶多端者不下地狱。
一根烟抽得差不多,叫的车恰好来,他重新戴好口罩,钻进出租车的同时,看到有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朝小区大门开去。
当时环境太黑,车灯太亮,位于光源中心的车牌反而因过曝的反光而无法辨别,他根本没有留意,现在想来,本来在那种地方,有一辆这样价格不菲的车就很蹊跷,原来是张响的车,而车内就载着方应理。
可那个交错不过两秒,隔着覆盖夜色的车窗与他面孔上的口罩,一般人很难对一个陌生人留下记忆。
“你当时是戴着口罩不错,不过每个人的体型比例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你的眼睛,也很特别。”方应理说,“其实你到搏击俱乐部找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见过你。但隔天你向我兜售你的闲置品。我开始觉得似曾相识。”
“如你所知,我记忆力还不错。我很快想起,张响带我去过一趟怡风,而那天晚上,你也在。”
任喻无言以对,他该想到的,方应理并不是“一般人”。
“再加上我在张响车上,看到了邓微之从怡风离开的车。我虽然不认识你,但邓微之算半个名人,我认识她。怡风这件事爆发以后,很多媒体在附近盘桓,我并不觉得奇怪。”
“直到你搬到了我同一个小区,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再从你和邓微之那天夜里同时到访过怡风这件事上不难猜测,你是为了我手头怡风这个案子。”
“但你只是猜测,什么时候确认的?”任喻忽然想起什么,眉间紧蹙,“所以你在云顶和双诚是故意配合我?为什么不拆穿?”
“你问题很多。”方应理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示意对方上车,然后从抽屉中取出一盒扑克,“坦白局,敢来吗?”
“怎么来?”
“还是四种花色。”方应理像之前任喻做的那样,将扑克牌扇形码开,“我抽到红心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抽到黑桃的话换我回答。”
“方片和梅花呢?”
“抽到方片的话,你就需要主动坦白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方应理笑了笑,“梅花的话,就是我坦白。”
挺有意思的,任喻想。他本就关心方应理的立场,同时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正需要一个这样的游戏满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
他接过扑克看了一眼,确实是最普通的扑克牌,又仔细洗过一遍,交回给方应理。
“来吧。”
方应理将牌码开,随手抽出一张,是红心。
任喻感觉自己在需要运气的事情上一贯不太顺利,他摆出如临大敌般地姿态:“问吧。”
方应理沉默片刻,似乎在酝酿,就在任喻紧绷的神经都有些大意放松的时候,他听到他浅浅笑了笑,问他:“对我有好感吗?”
“?”
本以为会被问到欢颜相关的问题,或者他动的那些手脚,结果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应理看了一眼时间:“时候不早了,快问快答吧,五秒钟。”
“5——4——”
他倒数时语速很慢,但偏偏精准如秒针,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更奇异的是,他明明没说过答不出会有什么惩罚,但任喻就觉得如果不回答将会发生他难以承受的事。
“3——2——”
“有。”任喻只得在最后一秒脱口而出。
方应理挑了挑眉尾:“不展开说说?”
“那是第二个问题。”
方应理不在意地笑笑,低头又抽出一张,这回指间夹的是黑桃。
任喻想了想:“我还是刚才的问题。”
实际上,他刚刚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方应理很慷慨,不介意一次答完。
“法拍房竞拍那天你主动问起怡风,还提及和张响的校友关系,我基本就确认了。当然,无论是云顶和双诚,我都在配合你。”他微妙地停顿,“就当是,回报你在法院门口,救我一命。”
“……”
连这件事他都一清二楚,显然在方应理面前,自己根本没有秘密,这种感觉令任喻忿忿然咬紧了后牙。
“再抽。”
这回是梅花。
总算扬眉吐气一回,任喻乐了:“主动交代吧,方大律师。”
指尖在牌面上把玩似地敲击两下,方应理提起眼皮直直盯着他:“18cm偏上的位置,是你的高点。”
任喻愣怔两秒,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暗骂了一声“草”,耳廓瞬间红了。
“能不能说点正事?”
“这就是正事。”方应理往椅背里靠了靠,眼底是笑的,“我在帮助你了解你自己,而且这确实是你不知道的。”
任喻自认挺放得开,但还不至于脸皮厚到把人体兴奋点大喇喇直接说出来,他已经不想再和方应理在这件事上纠缠,直接上手替对方抽了一张牌出来,撂在方应理的大腿上。
“黑桃。”任喻问,“欢颜地产的破产到底有没有隐情?”
“我认为有,但我还不清楚。”方应理坦言,“张响找到我的时候,只说要我帮助办理破产相关的手续,提供咨询服务。我确实接触过一些数据,做过一些调查,这五年来,欢颜和双诚之间有大笔的资金往来,但鉴于这两家公司的从属关系,我暂时无法得到非法的结论。”
听到方应理这样说,终于明确他立场的任喻暗自松了一口气,像方应理这样的人,最好是做朋友,而非敌人。
“不过,这几天我有一点发现。”
“什么发现?”任喻立刻问。
“我刚刚说过,需要交换。”方应理表情意味深长,不待任喻做出回答,他立刻又抽出一张牌,这次是红心3。
他扬了扬手中的牌:“我问。”
再好奇也只能忍下来等下一轮,任喻摁捺住心里的焦急,认命般地等待方应理提出问题,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什么秘密需要他为此担心,可他等来的问题却是——
“要不要试试再得一分?”
“什么?”任喻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根本没跟上方应理的思路。
“我没拆穿你,一开始是觉得你很有意思,但后来是别的。因为我不想让你的任务结束。”
“我有时候会思考,完成我这单以后,你会去哪里,还会进入谁的生活。我发现这一点让我感到嫉妒。”方应理说,他的神情很专注,不像是开玩笑。
“所以我想问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我知道你恐惧稳定关系,但你已经试过跟我接吻,跟我zuo爱,要不要再试试谈恋爱。”
“我觉得你会是那种大题做不出来也想要先写解的学生。任喻,我看得出来,人活一世,你一点也不想考零蛋。”
又来了。那种洞察力。
甚至比任喻自己还要快一步察觉到他已然有些松动的人生信条。
他确实不想拿零分,如果他甘心活在泥潭,他也不会四处去寻找,去追风,追月亮,去试图理解活得通透如孟姻,为何会爱人,会结婚,会生育,会世俗地活着。
这一瞬间,他想到昨夜阳台上和方应理一起布置的Theta的狗窝,想到早晨挤好牙膏的牙刷,想到举起剃须刀贴上方应理面孔的那一刻,想到方应理切西红柿时沾上汁水的手指,想到那个橘子味道的吻,和那一束在亲吻时被手掌无意覆住的菜心。
鲜活的,生动的,暖的,热的。
原来世俗是这样。也没多可怕。
任喻垂落目光摸了摸鼻梁,很下不来面子:“可是这样听起来很像卖身。”
“是谈恋爱。”方应理说,“而且这听起来不比以身饲虎计划体面得多?”
“……你又听到了?”
那天小区楼下,陈薪在电话里问他以身饲虎计划怎么样了的时候,显然方应理就在身后,将陈薪的大嗓门尽收耳底,还骗他自己是后来才到的。
“能回答了吗?”方应理问,他乌深的双眸锁定任喻的眼睛,开始缓慢地倒计时,“5——4——3——”
他好像有种致命的魔力,眼睛像一盏深不可测的悬崖。任喻屏住呼吸,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
“2——”
可只要是名为方应理的悬崖,他怎么样都会跳吧。
“1——”
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刻,任喻闭了闭眼,开口急促地回答:“试试。”
说罢自己也舒出一口气,再次给出了确定无疑的答复:“试试就试试。”
试试接吻,试试和男人做,试试谈恋爱。他一步一步,向方应理打开大门。
“今天是几号?”方应理问他。
任喻看了一眼汽车上的显示屏:“25号。”
回答之前不明白,现在又好像有点明白方应理的意思了,于是把信息补充完整:“2019年7月25号,下午1点07分。”
“那么,2019年7月25号下午1点07,这一分钟开始,我们在一起了,我会记得它。”在他说话的同时,电子钟上的数字跳到了08分,他继续说道,“现在这一分钟已经过去了,所以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这是《阿飞正传》里用过的句式。很王家卫似的。
抬眼时四目相对,齐齐笑起来,方应理凝视着他,敛了敛上扬的唇角,哗啦啦将手里的牌拢齐:“再来最后一局。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珍惜机会。”
结果这次抽出来一张方片。还是轮到任喻坦白。
到这一步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任喻狠狠闭了闭眼:“我在你家装了监听器,还有你的手机上有定位软件。”
说罢他回看方应理,本以为对方会惊讶、会愤怒,但是他没有。
“这个我知道。”方应理平淡地说,“还有别的吗?”
“……”任喻扶着额头,“那……昨晚我偷看过你的文件夹?”
方应理喉咙里倾泻出明朗的笑声:“任记者,规则是坦白我不知道的,这么明显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任喻哑然,果然那个茶包并不是无心放置的,他早就知道,只是配合着演戏,逗他上钩罢了。
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5——4——3——”
“我听着你的声音打过。”在倒计时的威迫下任喻仓促间脱口而出。
方应理眸色微沉,肘撑在腿上,上半身靠近,循循善诱:“打过什么?”
任喻抬起下垂的眼睫与他对视,方应理的眼神暧昧幽深,他在勾引他,钓他嘴里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任喻深吸一口气,干脆全说出来:“zi /wei。方应理,我听着你的声音zi /wei。”
方应理满意地勾起唇角,复直起身再次靠回座椅里去:“好,这是我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成年人的喜欢就是要立刻讲,谁知道有没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