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喻明最终还是接受了程向黎的邀请,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可聊的了,程向黎的车开得很稳,宋喻明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程向黎本来不想打扰他,过了几分钟,还是没忍住:“在想工作上的事?”
“没什么。”宋喻明喝了口水,“就是简单复盘一下。”
程向黎见他上钩了,饶有兴致地问道:“医生一天的工作量很大吧?我听沈主任说,你们下夜班还要做手术,经常连着忙30多个小时。”
“是有这种情况,不过后半夜我都会在值班室里睡一会,等病人了叫再起来。”
“那也睡不够吧,”程向黎习惯性地算时间,“第二天做手术不会累吗?”
“习惯就好。”宋喻明淡淡道,“我们科已经算好了,病人送到医院都要先补液,很少遇到紧急手术。”
“我记得你说之前还做过急诊?”
“嗯,不过那都是回国前的事了。”
“怎么没有继续做下去?”
“因为烧伤科是龙江的特色科室,人总想往高处走。”聊起自己擅长的东西,宋喻明的话也多了起来,“烧伤大多伴随群体性灾害事件,如何简化流程、高效救治,将灾难带给病人和家属的痛苦减到最小,都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宋喻明想事情的时候,眼神总是微微垂着。程向黎特别喜欢看他认真的样子,可以从他温和的外表下窥探到一点不多见的锋芒。
宋喻明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目光,难得主动提问:“你呢?为什么当飞行员?”
“我啊,”程向黎收回视线,干笑了两声,“我和你说实话,你可别笑话我。”
“你说?”宋喻明被激起了好奇心。
“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太好,我妈又是大学老师,在广州很有名气,我实在不想随便考一个学校,到时候让人指指点点,就去考飞行员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这么没志向的理由,让你失望了吧?”
“程机长说笑了。”宋喻明一直觉得程向黎的话不能全信,“就算是被动选择,能在这个年纪成为重型机的机长,也是行业里顶尖的存在了。”
“……”程向黎的喉结微微滚动,“你真这么想?”
“当然,”宋喻明侧过身去,打量片刻,正色道,“我的社交圈里没有能力差的人。”
程向黎闻言眼前一亮,越发觉得宋喻明骨子里的那股劲儿让人着迷。
“都说一回生两回熟,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别一口一个程机长的叫了,多见外。”程向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语气,“叫我程哥就好。”
“程……”宋喻明试着喊了声,发现实在开不了口,打岔说,“你几几年的?”
“九二年的。”
宋喻明认真地点头:“那确实比我大。”
程向黎笑道:“还能骗你不成?”
宋喻明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头看起了手机。
正好伯父打电话过来,宋喻明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接通了电话。
伯父说,刘泽辰的父母知道了他们分手的事情,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他吃个饭,两家人好聚好散。
宋喻明的脚还疼着,车也没修好,不想这样狼狈地见人,便说要两周以后。
“这么晚?明天不就是周末了吗?”
“医生哪有双休日。”宋喻明搪塞道。
“刘泽辰的父母要送他出国了,下周就走,你确定不再见他一面?”
刘泽辰要出国?宋喻明闻言很是惊讶,嘴上却说:“有什么可见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喻明,”伯父语重心长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在这段感情里受了委屈,但刘家是你父亲在华东最大的经销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知道了……”宋喻明无奈妥协,“那就明天吧,我尽量安排好,麻烦家里派辆车来接我。”
放下手机,宋喻明的心情更糟了。
程向黎听出了他的处境:“要和亲戚吃饭?”
“不用管他们。”宋喻明烦闷地把手机反扣在身上。
刘家是他父亲多年的商业伙伴,他和刘泽辰结婚,也是为了巩固这段关系。
宋喻明知道自己逃不过商业联姻的命运,原以为对刘泽辰有所了解,会比随便找一个不认识的人,从头培养感情来得容易,但在经历这段失败的恋爱后,彻底对结婚没信心了。
也许刘泽辰说得对,医生的工作强度太大了,从早到晚忙得自顾不暇,永远无法成为“成功男人”理想中的贤内助。
“到了。”程向黎把车停好,喊了他一声。
宋喻明回过神来,跟着他走下车。
餐厅装修得很气派,屋里更是香气四溢。宋喻明入座后翻开菜单,看到上面一道道陌生的菜名,有些无从下手:“要不你推荐一下?”
“你是第一次吃吗?”
“在深圳吃过几次,不过都是凭感觉点的。”
“我平时吃的都是些家常菜,像干炒牛河、牛腩粉之类的,味道都不错。”程向黎仔细翻看着菜单,“你要想吃点特别的,我觉得可以试下粉肠和烤乳鸽。”
宋喻明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程向黎招来了服务员,两人直接说上了粤语。
宋喻明虽然听不懂,却莫名觉得程向黎说粤语的调子很舒服,拖着一点尾音,听起来比平时放松。
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听到这样温和的声音,宋喻明也跟着放空起来。
他单手撑着下巴,眼神微垂地打量程向黎,甚至都可以想象出他工作的时候,坐在精密的驾驶舱里,一丝不苟复诵指令的语气。
程向黎点完菜,朝前坐直身体,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
宋喻明没来得及躲开,和他对视片刻,顺手拿起茶杯。结果发现茶水太烫了,轻轻吹了几下,又放回桌上。
程向黎观察着他的小动作,突然笑了声:“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宋喻明欲言又止:“确实有个问题,不过可能比较冒犯。”
“没事,你说。”
宋喻明整理了一下措辞,慢吞吞地开口:“你当飞行员,工作这么忙,收入也不低。如果结婚的话,会希望另一半在家全职吗?”
这个问题确实很意外。程向黎愣了几秒,认真答道:“我不会主动提。”
“不会主动提?”宋喻明小声嘀咕,“也就是说,你心里还是想的。”
“你难道没想过吗?无论多晚回家桌上都有热饭热菜,无论压力多大都有人包容你的情绪。”程向黎不紧不慢地反问他,“但如果谁都想轻松,就没有人来承担责任了。”
讲到一半,服务员送来了餐前菜。宋喻明看他们还给自己加了一副刀叉,有些惊讶:“你帮我要的?”
“怕你不习惯,有些菜用筷子还挺难夹的。”程向黎喝了口茶,“突然问我这个,是因为刘泽辰的事?”
宋喻明吸了吸气:“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有调整好。”
“正常,我和前任分手的时候也消化了很久。”
“原来你也……”
“是啊,”程向黎苦笑了一声,“而且理由和你差不多。不过我们从没提过要一方辞职的话题,在这点上还是很尊重彼此的。”
“所以像我们这样的工作强度,真的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或许有吧,只是我们还没找到。”程向黎停顿片刻,突然抬头,意味深长地一笑,“你看,至少现在我们还有空一起吃饭。”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暧昧起来。我们,既可以代指两人忙碌的职业,也可以指承担着这份职业的两人。
宋喻明对上他的眼神,呼吸微微一滞,开始后悔和他聊这个话题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宋喻明故作镇定地擦了下手:“我去上个洗手间。”
但实际上,他是想溜出去抽烟。正好厕所旁有个吸烟室,宋喻明走进去,熟练地点着了火。
闻着清爽的薄荷味,宋喻明的心情舒畅了许多。抽完一根烟,他才去洗手。
拧开水龙头,宋喻明接了一捧水洗脸。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宋喻明站在洗手台前,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轻声叹气。
突然,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影。程向黎不知怎的走了过来,两人通过镜子对视了一眼。
宋喻明抽了几张纸擦脸,原以为程向黎有话对自己说,可他等收拾完,程向黎也没有吱声。
“有事吗?”宋喻明忍不住发问。
这一抬头,让他注意到了程向黎手臂的肌肉。
最初,宋喻明总觉得程向黎看自己的眼神不清不楚,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的眼神也变了。
空调嗡嗡地运作,程向黎应了一句,宋喻明听得不太真切。冷风吹到身上,湿冷的空气拉着他的身体缓缓下坠。
既然工作这么辛苦,谈恋爱又不顺心,谁不想要一段不需要负责就能享受快感的关系?
一瞬间,宋喻明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冲昏了头脑。他在镜子中寻找程向黎的目光,呼吸急促了起来:“你带身份证了吗?”
“什么?”程向黎低声反问。
“你不会听不懂吧?”宋喻明回头看他。
程向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有些意外,毕竟你之前总是一副躲着我的样子。”
“这是两码事。”宋喻明干脆地定义了两人的关系,“程机长阅人无数,应该懂得做事的分寸。”
这招反客为主,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拨开了程向黎心底的欲望。他没再推辞,微微吞咽了一下:“我先去结账。”
“顺便结一下套和油的钱。”
“这个不用你说。”程向黎上前半步,低声和他耳语,“保护性伴侣不受伤害是我的责任。”
两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但除此之外的东西究竟还有几分完整,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文章背景是2025年,所以香梨92年是3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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