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路上,别西卜睡着了,趴在千梧肩膀打着呼噜。
他的口水流到了千梧身上,还要亏了陈勇随身带着一块小毛巾,给千梧擦了擦脖子。
众人加紧脚步,终于在漫长的跋涉后赶到了油店。
油店老板一看是别西卜,脸色变了变,“原来你们昨天要买的黄油是给别西卜用啊。”
“昨天的荤油他不吃。”江沉说,“你这里还有什么油?让他挑一挑。”
趴在千梧肩膀上的小鬼闻言醒了,大脑袋搭在千梧肩头,打着哈欠说,“都摆出来!”
油店老板没有拒绝,沉默地转过身,弯腰一坛一坛把柜子里的油都搬出来。
“你们是外地人吧?”他一边干活一边问道。
“算是吧。”有人回答。
老板低声嘟囔:“我们村穷得很,荒山野岭的来这干什么。”
一个女玩家冷笑,“我们倒是也想尽快出去,但感觉很困难。”
身旁的人立刻撞撞她示意闭嘴。老板回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冲她一笑,“没事,走不了就不走了。”
明明是闲唠嗑,但却无端让人背后掀过一层冷汗。
千梧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幸灾乐祸。
“喏,就这些啦。”老板把柜台上摆满油:“让别西卜来挑挑吧。嗐,我估计他看不上这些。”
玩家们沉默不语,千梧背着别西卜走到柜台前,让别西卜挨个掀开去闻。
“这个都潮了。”
“好稀啊。”
“这个不太新鲜。”
果然如预料般,别西卜光速否定了所有备选,皱眉噘嘴道:“到底有没有合适的啦?”
老板叹口气,“村里穷,小店上货也挑廉价货,杂质多了点。你想要什么样的啊?”
别西卜说,“有杂质可不行,吃油就要浓郁鲜香!”
“浓郁?那我知道了。”老板闻言松口气,露出了然的神色,“好办。”
彭彭警惕问:“是不是又要从尸体身上取油?”
“正常来讲是的,但现在村里应该没有尸体吧。”店老板说:“还好别西卜今天没点名要尸体,只是想要浓郁的话,我挑几罐杂质少的油倒在一起炼一炼估计也成。”
玩家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一个女玩家笑道:“果然还是你们村里人了解别西卜。”
大家跟随老板移步到了后院,后院有口巨大的油锅。老板点燃柴火,吆喝着大家帮忙,和他一起把屋里那些油坛都搬到后院来。
彭彭震惊道:“你这是要把全店所有油都拿来给别西卜炼啊?”
“没关系的。”店老板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只要能让别西卜满意,我们全村人干什么都可以。活命重要嘛。”
千梧压低声问江沉,“这些油混在一起真能提纯吗?”
“我不清楚。”江沉皱眉道:“但我可以确定,这种提纯方法纯属扯淡。”
大油锅很快就烧得滚烫,十几坛油倒进去,混着杂质,噼噼啪啪地迸溅。
滚烫的烟熏得人往后退。店老板却见惯了似地,随手抄起根巨大的木棍,伸进油锅一边搅拌一边吼:“不够!谁去前面再抱油来!”
彭彭正要上前,千梧一把拉住他胳膊,轻轻摇了下头。
一个男人说:“我去吧,要多少?”
老板在浓烟后抻着脖子喊道:“柜里都空了,柜子后边还有一坛我私藏的半米高的油坛,劳驾出把力吧。”
背后的大脑袋动来动去,别西卜望着滚滚油锅明显很兴奋。
千梧对彭彭说:“特别不对劲,不要轻举妄动。”
彭彭谨慎地缩回去,低声道:“半米高的油坛?刚才怎么不拿出来,不会有鬼吧。”
“或许那坛里装的就是尸油。”千梧轻声说着,转瞬又蹙起眉。
还是不对。
有尸油,为什么不说呢。玩家们最多觉得可怕,又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先带着别西卜出去。”江沉忽然沉声道。
他皱着眉,凝重地望着锅里的浓烟。
千梧明白他的意思,油坛里装的可能是“壮壮”的尸油。如果真是那样,昨天贾茂的悲剧即将重演。
然而他正要走,别西卜忽然用力拍了他的头。
“不走!我要在这看炼油!”小鬼兴奋地叫道。
已经来不及了,男玩家呼哧带喘地把那坛油搬了过来,店老板说声辛苦,揭开盖子道:“来,搭把手,我们把这坛也倒进去。炼上一天一夜,你们明天就能来取了!”
油盖缓缓揭开,千梧感受着头顶小鬼的动态。然而别西卜并没有如预想中失控,相反,他还兴奋地在千梧脑后啪啪啪地拍手。
店老板抱起大油坛,一个踉跄差点被压倒,男玩家立刻帮衬着托住了坛底。
千梧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浑身的血仿佛都冷了下去,提升道:“要不先算了,我们回去再问问别西卜想要什么口味。”
“啊?”男玩家扭过头,还保持着扶着坛子的动作,“算什么算,马上就成了。”
江沉也严肃道:“你回来吧,老板也只是随口出招一试,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店老板催促道:“肯定能成!油都是这么炼的,浓郁鲜醇,就得这么炼!赶紧的,跟我一起把最后一坛倒进去就齐活了。”
千梧皱起眉,正要再说话,陈勇对着男玩家说:“你赶紧回来吧!都不确定别西卜高不高兴,别浪费油了。”
然而这话却起了反作用,男玩家舒眉笑起来,锅边炙热,汗珠顺着他脑门滚下来,他顶着烤红的脸笑道:“别西卜都这么高兴了,还怕什么!”
他说着就转身托住了店老板手中的油坛,两人一鼓作气,将最后一坛油倒入油锅。
油锅里噼里啪啦像在放炮,周遭热得如同炼狱,那人正要转身回来,就见浓烟后的店老板忽然冲他诡异地狞笑。
“对不起了。”店老板喃喃道:“为了我们村里人的命,只能牺牲你们这些外来人。”
他还没反应过来,脸颊赤红的店老板手中木棍痛砸在他背上,上前一把狠力将他推进了油锅!
巨大的滋啦声衬着男人歇斯底里的痛叫炸响,空气中转瞬漫起一股浓郁的焦臭和油香。
烈火烹人,用人的脂肪熬出油来。
店老板带着狠戾阴险的笑容用木棍狠狠地搅拌。
别西卜手都拍红了,“就是这个味儿!”
*
混杂着尖叫和焦臭,死亡的压抑再次笼罩了所有人。
那口深锅中源源不断地滚出黑烟,一只焦黑的不成形状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扒住锅沿,拼力挣扎,然而锋利的边缘卡进焦炭般的骨头,随着那人用力,一只手就那样碎了。
黑黢黢的块状物掉落,添进锅下的柴。
浓郁的焦臭中,女玩家们吐了好几个,进副本这几天没吃什么,把胃里的酸水都要吐出来了。
江沉沉默地往千梧身前挪了一步,挺拔的背影遮住了那口油锅。
千梧未发一言,他收回视线,看向地面。
浓烟灼烫,他却觉得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刺骨的寒。
店老板用一个巨大的木盖盖住了冒烟的油锅。
“人油要炼一宿,明天你们随便谁来取就好了。”他抹了把汗,冷笑道:“别怪我,村上的人都太了解别西卜了。他要吃的东西必然是这个路数,只能牺牲你们这些外来人啦。”
彭彭脸色森冷,“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别啊。”老板冲他笑,“杀了我,谁来炼油呢?你以为这人油是随便谁拿着尸体就能炼的吗?”
玩家间一片死寂,眼看着即将日落,他们连体会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不得不再次离开油店立刻返程。
别西卜仍然赖在千梧肩膀上不肯下来,千梧背着他和江沉走在前面,身后的人大概因为害怕,和他们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五个了。”江沉沉声道:“才过去两天两夜,死了四分之一。”
“要想个办法。”千梧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空洞,“没有尸体,接下来的每一样材料都还要从活人身上出。”
江沉顿了顿,“要么有玩家死去,要么杀村民。”
千梧沉默不语。
前四个人被吃掉时,他没有太大感觉。进入这种死亡副本,言行不慎触发条件,只能自认倒霉。
甚至刚才那个头脑简单不听劝的兄弟被推入油锅,他也能努力铁石心肠。
但此刻情势不一样。
没有下一个材料的获取方式,玩家间要么相互残杀,要么虚伪地企盼着别西卜再杀死一个队友。
这是千梧进入神经至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到恐惧。
他垂眸看着地面,轻声问,“下一个材料是什么?”
“酒浸葡萄干。”江沉说,“酒已经有了,不知道葡萄干是什么。”
话音刚落,千梧头顶的别西卜就兴致勃勃地扭头看向身后的玩家,活灵活现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众人。
千梧心里忽然一毛。
很快,别西卜的眼神又朝江沉看过去。
小鬼看人时很真诚,不会左右乱瞟,而是专注地盯着人的眼睛看。和他对视久了,甚至会觉得他的注意力不在人身上,而是在眼睛上。
“你的眼睛最好看。”别西卜笑着一指江沉,“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眼睛啦!”
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该死的默契让所有玩家瞬间了然。但没有人接话,千梧走在前面,听见背后人堆里有如释重负的叹气声,或许是在庆幸被BOSS选中的不是自己。
别西卜还在头顶动来动去,指着江沉说,“都给我看饿了。今天晚上无论多没胃口,我都得吃顿正经饭才行。”
千梧渐渐地觉得浑身都僵了。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别西卜夸赞江沉眼睛的声音,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周身寒毛一根根颤栗起来,寒冷刺骨又无比躁动。
黑眸轻轻低垂,将情绪藏在背后。越是这种时候,那双眼眸反而越显得宁静温柔。
“你下来吧。”千梧忽然柔声对头顶的小鬼说道。
别西卜一愣,“咦?你不背我了吗?”
“我累了。”千梧哄着他,“你自己走一会好不好。”
“行吧。”别西卜跳下来一蹦一跳地跑到前面去,“做做运动,胃口更好。”
千梧没吭声,江沉侧目注视着他,只见那双黑眸深邃冷峭,衬着殷红的唇,如同冰雪落在一片玫瑰花瓣上。
江沉忽然感到风衣对襟被掀开,一只纤细微凉的手伸了进来,抚摸着他的腰向后摸索。
那只手最终贴在他后腰之上。
柔软而纤细的画家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轻轻抚摸着他的腰。
锃布料掩盖下,一丝微弱的刀锋出鞘的声音。
别在腰间的那把军刀被千梧抽走了。
千梧走在别西卜的背后,他垂眸淡笑,仿佛只是寻常在走路。
然而那只纤细的手臂紧绷着,他在别西卜背后缓缓举起了冰冷的刀刃。
挥刀而下的一瞬,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力气很大,但攥着他的动作却很温柔,用指腹施力,生怕骨头硌痛了他。
别西卜忽然回过头。
江沉刚好把千梧的手臂拉到风衣里,背在身后。他温暖地笑着,在背后握住千梧的手把刀无声地插回刀鞘里。
“你走你的。”江沉第一次对别西卜笑,说道:“走路要看前面,小心别摔了。”
别西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蹦蹦跳跳地走。
江沉的手在风衣下紧紧地攥着千梧的手腕,他淡笑着贴近千梧,像是要把人拉进风衣怀里。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错乱的呼吸。
“别冲动,冷静点。”江沉脸上挂着微笑,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们的任务名是止馋司康,你是来做厨子的。”
一句话忽然点醒了千梧,像把人从魔怔中一下子拽了出来。
“这把刀挥下去,就和上个副本里屈樱杀庄园主一样,是蔑视任务。别西卜会再次刷新,而你会被神经处决。”江沉笑着,为了和他小声说话不让别西卜听见,轻轻蹭着他,从背后看就像是亲吻耳畔一样亲昵。
他的嘴唇安抚似地在千梧头发上贴了又贴,轻声呢喃,“你是不是中什么邪了,回个神,把手放开。”
“我们队伍里是有放逐者的,不管你刚才怎么想,放弃那个念头。听话宝宝,乖一点。”
许久,千梧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眼角眉梢又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淡漠。
江沉松了口气,松开手,和他重新拉开一寸距离。
千梧看着前面的路,片刻后忽然道:“江少帅。”
江沉喉咙间低沉地“嗯?”了一声。
千梧抬眸看向他,“拦着归拦着,你亲我头发干什么?”
江沉微笑说:“是你先摸我的腰的。”
千梧一字一字轻声道:“为了拔刀。”
江沉笑着不说话。
千梧凝视着他,“该提醒你么,我们分手三年了。”
“不需要提醒。”江沉轻轻挑眉:“就是分手了才要把账算清。”
“有来有往,人间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