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双榕抱着花,站在风中,实在是很冷。
他已经想不清,今天穿正装是为了学院的聚会,还是影片上映,亦或是此时此刻,面对着前男友,能让他显得不那么狼狈。
李聿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很想走近,但难得读懂了宋双榕的抗拒,没有再向前。
见宋双榕久久不答,他又低声叫了一声“宋双榕”,语气几乎算得上小心翼翼,问:“好吗?”
可能是冻得久了,宋双榕思维迟滞,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究竟是在问哪一件事。
前几分钟里,李聿说了比平时多很多倍的话,从宋双榕让他快回家开始,之后他的每一个句子,宋双榕都不懂,也不敢再多想。
就像从见面起,李聿一直把目光放在玫瑰花上,说不好闻,又误把送花的人当作曹子珩,并提起在荣楼那晚,他也见过曹子珩。
话里话外,好像对宋双榕总和他走在一起颇有微词。
宋双榕把李聿的追问,错解成他在误会和吃醋,于是认真地解释了,李聿却不在意,让宋双榕不用说这么多。
难堪地闭上嘴,宋双榕也不想再自作多情,过分解读李聿的话。他回答不上来,但李聿还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等不到宋双榕的答复,就不准备离开一样。
想了想,宋双榕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他问李聿:“什么招聘公告?”
可能是见宋双榕总算开口,李聿很快地解释,说数学研究所将开展一项国家项目,面向校内招聘一名影像宣传员。
他的话并不难理解,但宋双榕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李聿走近了一小步,看着宋双榕的眼睛,告诉他:“我帮你报名了,已经通过了初审。这个项目只需要三年,结束之后可以校内转岗,有优先选择权,到时你可以选择重回电影学院。”
“或者继续留在研究所,有适合你的行政岗位。”李聿继续说。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沉重小心,竟然有些像在和宋双榕邀功。
结合他前后两次的叙述,静了几秒,宋双榕总算理清李聿的意图,他眨了一下眼,心底泛起难言的情绪。
他不知道李聿想帮他安排工作的原因,是可怜、补偿,还是施舍,他不想猜,只觉得荒唐。
但宋双榕还是对李聿说不出重话,他停下来,深深地呼吸,压下情绪,说:“李聿,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我也不想留校工作。”
李聿愣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茫然,问:“为什么?”
小的时候,宋双榕只在课本上见过北华市,知道这里是国家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也是文化名城和古都之一。
后来他喜欢上电影,努力考到最高学府,满怀抱负与憧憬,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认真地学习,努力地融入,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拥有了他一小段时间,又失去。
“因为毕业之后,我就不留在北华市了。”宋双榕慢慢地说,眼眶有一点胀。
“为什么?”李聿立刻又问了一遍,只不过这次声音严肃很多,“宋双榕,你准备去哪里?”
沉默片刻,宋双榕如实回答:“还不知道。”
北华市的冬天好像总是雾蒙蒙的,空气中带着粗糙的颗粒,风很大,气温低,又总等不到雪。
他想去温暖一点的、或者雪下得更干脆的地方,离李聿很远的地方。
如果今晚是最后的道别,宋双榕不想让气氛这么僵硬,他试着对李聿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以后——”
“宋双榕,”李聿打断了他,“你还在说气话,对吗?”
像有些着急似的,他语速很快,报出一个时间,“九月十号,这学期开学的那天,你说留校没什么不好,能每天和我待在一起。”
“你说你很高兴。”李聿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双榕,复述。
周围异常安静,风似乎都停下了,宋双榕一开始被李聿的急切的语气惊到,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不想和李聿争辩职业选择,也不愿继续被李聿贬斥,为结束话题,他的确这么回答了。
宋双榕无从辩驳,只能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李聿会错了意,以为宋双榕是在妥协,随即说:“面试时间在一周后,我可以帮你准备。”
“李聿,”宋双榕觉得开口很艰难,但他还是重申:“我不会留校。”
李聿沉默了,不同于以往不想和宋双榕多说的模样,此刻他嘴唇紧抿,极少有地皱着眉,看上去竟然有一点无辜和可怜。
无声开始变得令宋双榕感到难以忍受,他移开了目光,盯着地上几片破碎的花瓣,一节枯枝,两道长长的、不相交的影子。
许久,李聿才发出声音,他问宋双榕:“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宋双榕很快地否认了,他说“不是”,说完自己先愣了愣。
提出分手的那天,宋双榕想过给李聿一个平和的道别,但没能实现,现在似乎也不算晚。他想了想,对李聿说:“从第一天认识你,我就没有不开心过。”
如同宋双榕对李聿所说,他希望无论是谁,今后回忆起这段感情时,都只有愉悦而不抱憾。
夜更深了,地上的树影都开始与黑暗融为一体,宋双榕去看李聿,也觉得边缘模糊,因此他更胆大了一些,说:“李聿,我不后悔来北华市,也不后悔和你在一起。”
对宋双榕来说,他们曾经短暂地相爱、相属,李聿给予他关于爱情的体验与回忆,是不再有人能取代的。
至于那些和开心伴生而出的痛苦,宋双榕隐约觉得,就要伴随着这场道别,溶于黑夜中了,他不想再提。
“谢谢你。”他最后对李聿说。
宋双榕说完,忽然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像褪掉了一层始终束缚他的壳,尽管心脏某处仍是不受控地发酸,发胀,反复塌陷,但并不再强烈。
李聿又朝宋双榕走了一步,从阴影中剥离出来,轮廓逐渐清晰,宋双榕看见他的表情舒缓了,眼底不知映着哪里的反光,看上去很是清澈。
无端地,宋双榕突然想起李聿第一次牵他手的样子,也是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树木与路灯的上空,星星闪闪发亮。
“宋双榕,我——”难得地,一向能言会道的李聿像是语无伦次,他停了停,不太流利地重复:“我也没有不开心。”
宋双榕“嗯”一声,对他笑了笑。
“你是不是很冷?”李聿越走越近,最终站在宋双榕面前,迅速地抬起手,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侧脸,然后脱掉羽绒服。
不待宋双榕反应,羽绒服被披在了他的肩上。
几乎瞬间,暖意就将宋双榕包围了,他浑身紧了一下,下一秒,又闻到了羽绒服上李聿的气息,是很淡的洗衣液香,混合着草木的味道。
“我不冷。”宋双榕空出一只手,想拿掉羽绒服,却被李聿截停了。
李聿把宋双榕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说:“穿上吧,没有人看,不丑。”
他离得太近了,宋双榕几乎分不清,他闻到的气味究竟来自羽绒服,还是李聿本身。
宋双榕的背抵在树干上,已经无路可退,手也挣不开,只好说:“李聿,我真的不冷,你穿回去吧。”
李聿不为所动,他不断逼近的身形,令宋双榕有种下一秒他就要吻下来的错觉。宋双榕浑身一震,猛地抽出手,两只手掌并拢,把李聿推开了。
李聿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疑惑,看得宋双榕很不自在。
犹豫片刻,宋双榕缓缓地说:“李聿,如果你在追人的话,就好好去追,不要这样,被他误会就不好追了。”
尽管脱去羽绒服,只穿一件格子衬衫,李聿也丝毫没有瑟缩的模样,他仍旧挺拔,站在原地问:“你在说什么,被谁误会?”
“你今晚,”宋双榕轻声反问:“不是跟姜一一起去过节了吗?”
“姜一,”李聿重复这个名字,说:“我今晚确实跟他同行了一段路。”
“从学校到文身店,”李聿回忆,又问:“你看到我了吗?”
宋双榕说:“没有。”
他开始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因为他是通过论坛窥见的,是不光彩的,如果李聿真的追问起来,宋双榕根本无从解释。
“你快回去吧,”宋双榕褪下羽绒服,递给李聿,试图转移话题:“真的很晚了。”
李聿却不接,他再次重复姜一的名字,语气中带着犹疑,问:“你是因为我和姜一在一起,所以才生气的吗?”
不是,宋双榕想这么否认,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违心的话,说到底,他并不是不在意,但坦然承认好像更难。
“宋双榕,”李聿固执地叫他的名字,追问:“是吗?”
“见过你们几次。”最终,宋双榕只好这么说。
“他父母和我父母是大学同学,他父亲患了阿尔兹海默症,我去探望时,他托我带姜一参赛,”李聿平直地解释,“投简历需要教授开推荐信,所以我和他交换了条件。”
“今天晚上是因为,”李聿的声音低了一些,“我去文身,他顺路带我去那家店。”
“事情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再来往。”他简单地总结。
从他的话中抓住重点,宋双榕问:“投什么简历?”
“研究所的宣传员。”李聿说。
“是你说的——”宋双榕心头一跳,又问:“帮我投的那个岗位吗?”
“是。”李聿答。
宋双榕看向他,李聿解释时的语气很冷静,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好像只是随便地、轻易地完成了一次人情交易,但宋双榕分明知道,李聿有多厌恶世故往来。
一时间,宋双榕的情绪再次变得复杂。
如果是在分手前,李聿向宋双榕解释,宋双榕一定能立即谅解他,并且会因李聿的破例而内疚和反省,然后接受他的安排,做自己不喜欢,但稳定的、能每天和李聿在一起的工作,过开心与痛苦并存的生活。
可他现在却不想再重蹈覆辙。
李聿向宋双榕伸出了手,问:“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可能是太冷了,宋双榕望着那只永远温暖的、他握过无数次的手,竟然开始动摇。
他想到塞壬海妖,用自己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船只触礁沉没,最终尸骸无存。
强迫自己找回一点理智,宋双榕轻声告诉李聿:“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有同意。”李聿冷硬地说。
他的语气和眼神在听到“分手”后全然变了,令宋双榕感到压迫,想要反抗,他说:“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李聿悬在空中的手放下了,宋双榕不想看他的表情,也怕自己露馅,因此同时垂下了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李聿缓慢地开口。
“宋双榕,”李聿叫他的名字,低声重复着:“你不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他又问,“为什么还要在论文里写十七遍我的名字,写你想我?”
作话:
论文和留校工作的事情在第七章提到过。
由于更新不定,这篇文先不申请榜单了,连载期间也不会收费。欢迎多多评论,我都会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