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廿放下电话,眉头皱得死紧。
伊万见状走过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关廿转身,看不出太多情绪:“原计划来的时候在新加坡处理掉废油的,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之后到安哥拉也没有联系当地的废油接收站。”
伊万马上明白了其中关键,他问:“现在废油舱满了吗?”
关廿:“还没有,但是坚持不到马六甲。”
“前些天交接工作没有提这一项吗?”伊万不解,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关廿:“交接汇报这一栏标记已处理,我按顺序检查机舱,今天刚到舱底。”
伊万点点头,能亲自下舱底的老轨也够负责了,但出了事责任还是他的,即便他被人糊弄了。
“那现在怎么办?”文相在旁边插话。
关廿:“只能向公司申请STS,协调别的船和我们船对接。”
伊万也皱起眉:“周轮机长怎么说?”
“他坚持认为能撑到马六甲,我刚刚算过数据。”关廿抿了一下唇:“我不会算错。”
伊万挑眉,跟公司汇报的话船上这几个负责人肯定都要问责,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相信你。”他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急在今晚了,可以明天让船长跟公司打个招呼。”
关廿点点头。
这样可能有要得罪人了,但是按章程办事总不会错。
他跟两人道别后便离开了驾驶室。
文相看着关廿远去的背影,摇头轻叹。
“怎么了?”伊万手搭上他的肩膀,问道。
文相抬手覆上对方温热的手背,然后把那只咸猪手扒拉了下去:“你说轮机部每天跟油污打交道,为什么还要穿白衣服?”
“白色不容易藏污纳垢,脏了及时发现及时清洗。”
“有道理。”文相点点头,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幸亏。”
伊万:“什么?”
关廿走到电梯边想起要带一个对讲机,明早和白靖联系,于是又折返回去。
转进门前听到文相说:“辛亏原儿刚刚没碰到关老轨,不然这一身白衣得把他魂儿吓飞了。”
关廿脚步一顿,想起门口碰到宋九原时对方的神色。
“你不该吓他的。”伊万说:“他会睡不着。”
文相转身往驾驶台上一靠,手插进裤兜,勾勾唇角:“心疼了?”
“啧……”
“心疼你还不早点儿阻止我?”文相抱怨:“其实我讲一半儿就后悔了,原儿胆小吧好奇心还挺重,非得让讲完,那我能拒绝吗?关键是我真没想到他会那么害怕,唉!我那鬼故事吧其实……操!”
文相话说了一半儿,一身白衣的男人忽然从遮光帘后闪身而出……
文相是吓了一跳,但他不是怕鬼,只是正在说人的时候对方突然出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关,关老轨,您落东西了吗?”文相有些尴尬。
“嗯。”关廿颔首,他径直走去办公桌上前拿了一个对讲机,转身时脚步一滞,伸手又拿了一个。
再次回应了两人的道别,关廿下楼离开。
文相盯着门口位置老半天,确定不会再有突袭,这才转头看向伊万,悠悠开口:“静坐常思己过。”
伊万忍笑摊手:“没懂。”
“文化鸿沟。”文相叹了口气:“今天这报应一波接着一波。”
他的视线落在伊万还有些红肿的左前额,忽然低下头轻笑了两声,然后就在怎么也停不下来……
伊万看着他笑的弯下腰,额角随着他的笑容愈渐明显的两根青色血管,在微暗的光线下像一个别致的纹身。
伊万不知道是被他蠢到,还是被传染了,也跟着笑起来……
关廿经过宋九原门口时看了一眼闭着的屋门,他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回到房间拿出抽屉里的没电了的手机。
他找到充电线插好,开机后看到手机信号已经很微弱了,关廿打开微信,点开宋九原那张猫爪子头像,上一条消息还是在天津的时候宋九原发的早上好表情包。
关廿没有表情包,所以没回。
他点击输入,第一次尝试着主动给宋九原发了条消息。
宋九原的火柴人总是在同一关摔死,他正愤愤的准备再来一次,就看到手机顶部突然出现的消息提示。
我的轮机长:睡了吗。
宋九原一激动手机差点砸脸上!
他拿起刚被他猛的扣在胸口,用来压住那“突突”的心跳声的手机仔细一看。
真的是关廿的消息!
“我的轮机长”是他给关廿的备注。
关廿微信名还是宋九原那晚临时填的一个“关”字。
宋九原坐起来,盯着对话框那三个字有些恍惚……
不是幻觉吧?
他点了关廿那个系统自带的原头像,资料空空如也。
确实是关廿。
睡了吗?
没睡——宋九原赶紧回复。
他握紧手机,盯着对话框等着关廿下文的时候,就听见门被人敲了两下。
宋九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快速冲过去开门。
不用想,这一定不会是水鬼。
门从里面拉开,关廿看到宋九原还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只觉得他眼睛格外亮。
宋九原看关廿换了浅灰色的便服,大概是准备睡了。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
关廿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对讲机递给他:“这个你拿着,有事情可以叫我。”
宋九原愣了愣:“啊?什么事情?”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果断接过了对讲机。
“随便什么。”关廿说。
宋九原又开始咬嘴唇……
“不是有微信吗?”他强压着笑意。
关廿:“手机大概明天就没信号了。”
“喔,也是。”宋九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没穿鞋,脚指头都是红的,是少女面颊上害羞的颜色。
关廿也垂下眼皮扫了一眼,然后挪开视线指了指自己屋门:“我回去了,你睡吧。”
“哦。”宋九原乖乖应着。
第二天,秀山号驶离了西风带。
船不晃了,早上的餐厅热闹起来。
宋九原顶着俩黑眼圈,美滋滋的打好饭菜,坐到餐桌前跟大伙边吃边说笑。
水头儿筷子敲了敲他的餐盘:“哎?你不对劲啊?以往船晃完你不都得蔫吧两天吗,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宋九原:“总得有个适应的时候吧,这不就时候已到!我昨晚就不难受了。”
“那可恭喜了啊!”
宋九原抱了一下拳:“不过,这个契机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文相给我讲的鬼故事起的作用,以毒攻毒了。”
“什么鬼故事啊?给我们也讲讲!”旁边的水手来了兴致。
船上无聊,谁能有故事讲那肯定是要众乐乐一下的。
宋九原看向文相,只见对方一脸嫌弃:“啧……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孤陋寡闻。”
宋九原:“……”
他不信。
宋九原回头伸着脖子看了眼厨房,一脸严肃的复述起那个故事。
白天讲当然不吓人,可他也不敢晚上讲。
然而,听完故事的众人都和文相露出一样嫌弃的表情──
“切,这个啊,十个船员九个听过……”
宋九原:“为什么啊?”
“因为是真的呗!口口相传。”
宋九原:“……”
张岩也插话:“对啊,这故事老船员都知道,不过口口相传的事儿也就没意思,鬼都嫌没有惊喜。”
宋九原:“……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赵欣然在一旁笑死了:“不是吧原儿?你怕这个?”
“没有!”宋九原辩解:“求知欲懂不懂,我得搞明白实情!”
“实情就是,真……”
“假的。”文相打断赵欣然:“船上能编出来的鬼故事也就这么一两种,这一版本简单经典,所以才传的多。”
“行了行了。”水头儿道:“船上不让聊这种事儿,以后不准提了啊!文相,你也是,吓唬他干嘛?回去把海员行为准则抄一遍!”
文相:“……”
无妄之灾。
边上人都乐起来,宋九原却笑不出来了。
他本来都要接受这不过是文相的恶作剧了,顶多以后晚上自己不出门就好。
但看现在这些人的反应,仿佛确有其事,甚至讳莫如深……
不对劲!
好后悔……
嘴那么松干嘛!害人害己。
文相幽怨的看着他:“我这报应是没个完了……”
宋九原回以同样幽怨的眼神:“该!”
高级海员都没来吃饭,此刻他们正在活动室开会。
关廿已经跟白靖说了情况,白靖眉头皱起,他看了一眼一脸事不关己的周老轨,然后转头问曲长东:“老曲,这个事情你怎么说?”
曲长东支吾道:“我……本来在新加坡,我和大管联系过接收站,他们说让等着,结果也没来……后来,周老轨来了,知道情况后说到西非再联系……”
“我上船的时候马上就开航了,联系了也没用啊!”周老轨理所当然的说:“那就只能等到西非了啊。”
白靖没说话,其实大家都知道,周老轨上船后如果再试着联系一下,让他们的船跟过来也是一个办法,但也不能保证对方能过来,毕竟之前联系的都没有来,不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管插话:“我们从来没从西非联系过油站,我就说黑……那个他们咱不了解,万一……”
“数据算了能撑到哪里?”白靖问关廿。
关廿掀了掀眼皮:“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