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廿心中是愧疚的。
不只是为曾经不分黑白的误会宋九原。
更是因为此刻,他猜测自己应该真诚而痛苦的恳求宋九原的释怀,说尽山盟海誓让对方重新对他有所期望。
可是他选择用他特有“钝感”为盔甲把自己武装起来,忽略掉宋九原话语中能够刺痛他的部分,刻意惹恼对方。
“你有病!”
宋九原擦了把脸,抬手挥开关廿的胳膊,站起身踩着石头往上走。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生气,只觉得自己就多余管这闲事。
“……是。绝症。你愿意救我吗。”
身后传来关廿一句莫名其妙的低语,宋九原脚步一顿,转过头眼底闪现一丝惊惶:“什么?”
关廿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一把:“我们先回去。”
宋九原愣怔的盯着关廿,脑海浮现出各种不好的猜想——
海上错乱的时区气候,机舱常年的高温噪音环境,关廿封闭孤僻的性子……他一颗心忽的如坠冰窟。
“九原,我脚划伤了……”关廿又说。
宋九原回神,立刻跳下石头,在关廿身前蹲下查看:“伤哪里了?”
关廿又想亲他了。
宋九原这么好,他就算放弃一切,也要拥有这个人。
“左边,不深,但是这个石头太粗糙了。”
“……”宋九原缓缓站起身,盯着关廿:“你刚说什么绝症?”
关廿没说话。
宋九原想到什么,弯腰去脱自己的鞋:“穿我鞋上去吧。”
关廿拦住他,有点于心不忍:“小了。”
“就小一个号。”
“疼。”
“……”宋九原脸色不太好:“我扶你上去。”
两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一前一后从松林里走出来,怎么看怎么诡异。
湿哒哒的衣服贴在冰凉的皮肤上,夜风一吹,鸡皮疙瘩一阵接着一阵冒,宋九原走到车前边,忍不住回头:“你是不是在骗我?”
关廿停下脚步,看向宋九原眼神晦暗不明。
宋九原心尖一紧。
他觉得自己很过分,关廿哪里是会说谎的人啊……
“什么病?”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关廿轻叹,走上前摸了摸宋九原的胳膊:“希延自己在家,我们先回去……”
“她今天不在家。”
关廿一怔,明白了宋九原又是为躲着他,他暗暗磨了磨牙:“跟我回酒店,我告诉你。”
宋九原有点恼火:“你他妈现在就说!”
关廿睫毛微颤,内疚的神情被宋九原解读为心碎。
“……先上车吧。”宋九原泄气的拉开车门坐进去,明天得给人洗车了,关二十真是个麻烦精!
副驾上,关廿思考着今晚的突发状况,梳理着宋九原的表现,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按道理,感情的事精诚所至,不应该太多算计。但关廿不想让宋九原等自己滴水穿石,那些阴霾在他心上太久了,关廿想让他快点开心起来。
望海国际宋九原是第一次来,阳城新建的最高端的星级酒店,两人走进大厅,前台并没有对他们的情形表现出什么诧异,礼貌周到的躬身问好。
关廿报了房间号,从前台取回房卡便带宋九原上楼。
电梯镜面门照出两人此刻狼狈,可关廿发丝半干的样子总是透着股诱人的味道,不管是海水还是汗水。白衬衣的布料贴合着肌肉鼓起的部分,领口的扣子不见踪影,脖颈间黑色绳链若隐若现。
理应是颓然的状态却硬是被他挺拔禁欲的气质撑着,丝毫不影响他的魅力。
反观宋九原,先不说身高只到人眉眼处,半干的头发一撮撮竖在头顶,像只不甘心被压过一截的刺猬、奋力支棱着浑身的小刺,却在对方雍容坦荡面前更显可怜。
他的T恤湿哒哒的没了型,肩头那两根骨头像廉价的衣服撑子勉强没让T恤耷拉下去,牛仔裤脚卷起,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腕,伶仃的撑住他疲惫的身体。
脸色苍白,双眼浮肿……
宋九原看不下去了。
他垂下视线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觉得自己胸口要憋炸了。
门锁“咔哒”合上的瞬间,宋九原立刻扯住关廿袖子:“现在能说了?”
“九原,我帮你放水,你抖一路了。”
“……好。”宋九原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压着心里的火堵气转身要走:“算我多事儿!”
关廿伸手一把将人捞了回来。“九原,我想跟你说的,不止这一件事。”
“放开我。”
关廿乖乖松手,嗓音低柔:“别走好吗?”
“……”
宋九原站在海景房间的落地窗前,玻璃反光将室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与白色大床只隔了一扇玻璃的流线型浴缸水声潺潺,关廿从柜子里取出两件白色浴袍搭在沙发上,然后伸手试了下浴缸里的水:“九原,过来。”
“我不用这个。”宋九原黑着脸:“我洗淋浴。”
关廿幽怨的看着他不说话。
宋九原:“可这他妈……”
关廿按下墙边的按键,浴缸两边缓缓降下香槟色的纱帘:“泡一会儿吧,我不看你。”
宋九原也懒得再扭捏,利索的脱下T恤,他会怕看?
热水没过的皮肤激起舒服的战栗,宋九原闭上眼睛,感受身上湿冷的寒气消融。
隔着聊胜于无的纱帘,宋九原看到关廿脱掉衬衣,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他进到套间煮水,冲茶,酒店的机器人送来果盘和食物,落地窗的自动窗帘缓缓合上……
“你怎么不洗?”宋九原皱眉。
关廿:“马上。”
他想让宋九原多泡一会儿,怕自己进了卫生间这人会立刻出来。
少倾,关廿端着晾的正好的茶水蹲到浴缸旁:“九原,喝点热水。”
帘子被掀起一边,关廿伸手进来将水杯递给他。
“你不用管我。”宋九原接过水杯,指尖碰到关廿微凉的手背。
这人不冷吗?
而且他还可能有病……
“快去洗啊!”宋九原语气不耐。
“好。”关廿等宋九原喝完将杯子收起来,原地站立片刻后开口:“九原。”
宋九原没应,只视线往这边偏了一点。
“我爱你。”关廿说。
宋九原眼底一热。
“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
关廿将杯子放回去,拿着浴袍进了卫生间。
宋九原咬住下唇,努力克制着齿关的颤抖,在眼泪即将溢出的一瞬,将脸沉进水里……
现在说这个。
有什么用。
关廿出来的时候,宋九原果然已经洗换完毕,宽大的毛巾浴袍将他衬出一丝柔和,这是重逢以来,宋九原没再给予过关廿的感觉。
他走到沙发旁,坐到大理石茶几边上和宋九原面对面。
宋九原耐心已经耗尽:“能说了吗?”
关廿垂下眼:“能。”
宋九原面色不虞,悬着的心像要冲出喉咙,他忍痛干吞了一下:“……什么病?”
关廿回视那两道焦灼的目光,告诉自己现在不是纠结自尊心的时候,他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三个字——
“相思病。”
空气仿佛凝固。
几秒后,宋九原眼睛眨巴两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什么?”
关廿觉得宋九原这个状态像绷起来的皮筋,仿佛下一秒要跳起来。
他先发制人,握住宋九原双手:“无药可医,九原,只有你能救我。”
宋九原反应过来,简直气结:“关廿!”
他使劲抽手没抽出来,反而被关廿连人拉进怀里:“别生气九原,我说的是真的……”
“真你大爷!”宋九原挣扎间眼圈都红了:“你有意思吗?耍我有意思吗?!”
关廿受着他没什么杀伤力的推搡和抗拒,尽可能的安抚道:“你别激动,九原,我们好好谈谈。”
“不想谈!”宋九原咬牙道,今晚的他,从被关廿“跳海”吓到之后,眼眶就成了一座被冲垮的堤坝,不争气的眼泪说来就来:“关二十,你大爷!老子再也不会和你说一个字……”
“好,不说不说……”关廿用袖子擦掉他的泪:“我来说,你听好吗?”
宋九原拍开他的手,将脸埋进臂弯低声抽噎起来。
好气啊……
关廿轻叹一声,躬身用力抱起沙发上的青年。
“操!”宋九原来不及收拾情绪,惊恐的骂了一声。
关廿把他放到床上,将蓬松的枕头垫在他腰下:“靠着舒服一些。”
“!!”
关廿把又要弹起来的宋九原按住:“你放松一点。”
“你要干嘛?!”
“你累了,九原。”
他坐到床边的,俯视宋九原这张不能再盛下更多折腾的脸,心疼极了。
宋九原闭眼转过头去,他确实很累。
心累。
经过这一晚的惊慌与失控,平时梗在心里的,一见到关廿就会膨胀的情绪已然萎顿,现在最后的担忧已然消除,他心里只剩空落落的疲惫。
关廿起身拿来毛巾帮他擦脸,看着他倔强绷起的颈侧下轻微鼓动的青色血管,轻声道:“你记不记得,在新加坡的那天。我说,我不太会谈恋爱,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告诉我。”
宋九原眼皮颤动。
那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我那里不好,也没有要求过我什么。”关廿随手拉了一下宋九原的浴袍,把他露在外面的大腿盖上。
宋九原耳朵红了,他微不可查的动了下身子,确认不是走光状态。
关廿抓起他的手:“九原,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恋人……可我很差。”
宋九原想睁开眼睛,又怕那些没分寸的液体违背主人意愿私自跑出来。
他忍着没动。
“上次卜医生说,我应该跟你坦白我的过去,他说情人之间,要坦诚。”关廿拇指指腹在宋九原虎口处轻揉捏,就像以前宋九原喜欢搓弄他的手一样。
“当时我觉得没必要,可是现在……我想该告诉你的。”
宋九原终于忍不住转过脸,缓缓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啧啧,把你老婆气哭就好了?
关廿: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