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把人召集到餐厅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让他们乖乖吃饭。
他是全船唯一忧心关廿情绪的人,可年轻人感情的事儿,他不好打听。
当然,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关廿电话里并没有听到他后边的话,他们也都不知道基隆港的人忘记了让关廿第一时间回电话的事儿……
事情往往在不经意间朝着蹊跷的方向发展,而身处其中的人,总不能看到它的全貌。
快艇消失在黑沉沉的海面上,伊万上到甲板。
被他打倒在地的人已经不见踪影,窗口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脑袋晃动。
他没理会,弯下腰拉起船边的绳子,收舷梯。
关廿很冷,地角笼钢板咯吱作响,他靠在黑暗的角落浑身发抖。
唇边有腥甜的血味,下颌角酸麻胀痛,
刚刚撞到哪里了吧……
关廿混乱的意识胡乱判断着,他觉得船晃得厉害,想吐。
耳中不成调子的嗡鸣还在持续,他看不清甬道里的情形,模糊中有个身影朝他跑来……
“哥!你在这里啊!”青年的声音飘飘忽忽,脚步渐近,最后蹲在他身边:“我不会下船的,不信,拉勾!”
关廿颤抖的手指被勾起:“拉勾,上吊……”
那只修长白净的小指忽然变的粗粝,颜色灰暗发黄,青年清冽的嗓音变得沙哑难听,接着诅咒:“告诉别人是要被脱光衣服惩罚的哦……”
关廿目光失焦,佝偻的身形在眼前浮现:“廿廿?躲哪去了?人呢?”
不是真的……是梦!
关廿闭上眼睛不断告诉自己:我长大了,我是轮机长!
“哈!”身影猛地转身,衣柜缝隙外,一张油腻发皱的中老年男人的脸邪笑着慢慢靠近:“在柜子里对不对?哈哈,看你往哪藏!”
柜门忽然被打开,关廿屏住呼吸。
“操,还真不在?”男人吸了吸鼻子,坑坑点点的鼻翼翕动:“噗,一股死耗子味儿,还有钱人家呢!妈的!又白费劲!”
他骂骂咧咧关上柜门离开,衣柜缝隙对着窗外,能看到男人笨拙的爬着梯子上墙,然后骑在墙头把梯子拖到墙外,又踩着梯子缓缓消失。
衣柜顶层的被褥轻轻抖动,一块发了霉的饼干从里面掉了出来……
关廿不敢下去,这里藏的饼干还能吃两天。
可是好难吃啊,他想吐,忍不住了……
一阵天昏地暗的呕吐之后关廿意识更加昏沉,脑子里吵吵嚷嚷,他又觉得很热,喘不上气,好多人围着他指指点点——
“私生子啊……”
“关总知道吗?”
“这也太不要脸了,小三想借子上位啊!”
他被人粗鲁的扯了一把,女人把他拉到身边朝楼上大喊:“关函秋!你抛妻弃子薄情寡义!你不是个东西!”
高档的办公楼大厅回荡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他的下巴被捏起来:“大伙看看!这张脸,说不是关函秋的种谁信!有胆量做亲子鉴定啊!”
人群纷纷伸着脖子审视着他:“还真像……”
“啧啧……”
“关总真惨。”
“他老婆才惨好不好……突然冒出个野种,多恶心人啊!”
……
关廿头痛欲裂,保安过来推搡他们,周围人群的脸开始扭曲,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四个,最后密密麻麻的不断放大纷纷朝他涌了过来……
“哎,小孩晕倒了!”
这是关廿意识消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和二十年前一样。
次日清早,白靖收到宋九原用别人手机发的短信:
我到了白船长,你要保重,勿念。
早饭后,他带了吃的去敲关廿的房门,没人应。
手握上门锁,想到心理顾问让宋九原独处的例子在前,白靖犹豫了一下,没进去。
中午天赐号到港,船员忙碌着靠泊卸货,白靖午饭都没顾得上吃,直到天色渐晚,他去餐厅的时候随口问了几个船员,才知道关廿中午也没来吃饭,而且没有人见过他。
白靖终于觉出不对劲,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折返回去快步上楼,来到关廿房间推门而入,软底鞋还在门口整齐的放着,关廿平时很少去甲板,靠港后机舱里也没有事需要做,而且他的制服和包都不在衣架上……
关廿人呢?
如果,昨晚关廿一直没回来呢?
白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往楼下跑,到宋九原屋里看了一眼,没人。
赵欣然刚从房间出来,看到白靖愣了一下:“船长?”
“看到大管了吗?”白靖面色凝重。
“没啊……”赵欣然挠挠头:“昨晚他和二副……额,就是二副那个之后,他好像去机舱了……”
“二副怎么了?”
赵欣然欲言又止,他已经憋一夜一天,但他谁也不敢问,更不想听别人悄咪咪说的那些闲话,又生气又懵逼。
白靖眉头一皱,赵欣然赶紧直了直身子,支吾道:“要么,您……去问问二副?”
白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一边用对讲机呼叫伊万,一边跑去集控室调监控……
“关廿!”呼喊声在狭长逼仄的空间回响,盖过了海水冲击钢板的声音和呜咽的风声:“关廿!你他妈出个声!”
头疼……
太吵了。
白船长嗓门儿真大呀,关廿想。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是……
记忆刚要回笼,心脏的痛感先于意识苏醒,蜷缩着的身体有些僵硬,关廿皱着眉用力想要起身,手臂下却一片湿滑──
他吐的。
“……”
关廿挣扎着坐起来,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狼狈。
远处白靖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关廿忍着头痛和晕眩感,脱下外套把地上的脏污胡乱擦掉。在远处两人找过来之前,他身形踉跄的从压载舱口爬了出去……
大船真好。
可以躲藏的地方太多了。
关廿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摸黑沿着舱底的油管通道绕到船尾侧门上了楼。
自己房间的门大开着,他能想象到白靖的急躁……或者慌张。
锁上屋门,关廿用桌上的对讲机给白靖留言:
下回来过记得关门。
嗓子有点哑,他目光不愿在屋里多留,直接拿了衣服进了卫生间……
地角笼里,白靖扬起对讲机的手被伊万拦住:“好了船长,这个很贵。”
“他大爷的!”白靖这一晚上吓出一脑门儿的汗,这会儿快要气炸了:“老子非揍他一顿不可!”
“……”伊万无语,刚刚是谁因为听到自己揍了关廿骂了一路……
白靖问过昨晚发生的事情,伊万如实相告。他怎么也想不通宋九原不过是下个船,关廿怎么就能反应这么大!
这种有病的货就不该谈恋爱,妈的,连点儿同情心都没有!自私!冷血!神经病!
事情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那夜船边的一幕免不了有人看到,即便听不清对话,种种情形还是足够让敏感的人产生点遐想。
换成以往,这种八卦轶事自然少不了一阵轰动,可这次似乎不太一样,大家对关廿和宋九原的话题讳莫如深,也就关系好的私下说点悄悄话。
如果说全船除了当事人,谁受到的冲击最大,那应该就是赵欣然了。
他忍不住去向伊万求证,不光得到了肯定答复,伊万还拜托他,如果文相有消息,一定要告诉自己他在哪……
关廿除了那晚冻感冒了脸色不好看,与平时唯一的不同就是更孤僻了。
卸货加上交接工作,办理下船事宜一共在港上停留四天,关廿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带着降噪耳机待在机舱。
白靖想跟他谈谈都被拒绝了。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关廿第一次对白靖用上凶狠的语气,差点把老船长噎出心梗来……
可他就是不想听,不能听。
关廿知道这是暂时的,他小时候拥有了一个特殊的技能──当他不再愿面对这个世界,他就能把自己和外界隔离起来。
那些或同情或刻薄的话他再也听不懂,周遭来来去去的人他也不认识。世界加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再不能从他这里得到反馈。
有人说他丢了魂,有人说他自闭症,又有人说他是怪物。
可这有什么关系?
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并且在以后的日子回忆起那几年,都是空白。
对宋九原也一样。
他会将这一部分记忆封闭起来,慢慢忘记。
下船这天,关廿鬼使神差的去了一趟宋九原房间,这里因为之前布置的太满,虽然比楼上小不少,到现在看着反而更显得空荡荡的。
关廿环顾一圈,准备离开时忽然看到桌角下,一枚琥珀拨片被遗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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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分·完
作者有话说:
97章回忆结束,相约98继续起飞!
(说点废话: 佩佩定了新制度,下月中旬开始可能得每周至少4更了,哭哭……
如此《乍见不欢》更新频率只能随缘,等泅渡完结了再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