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修捉住晏长清的手,有些贪恋地用他的手,摩挲着自己的侧脸,仿佛那里还留存着当年先帝留下的鲜红的五指印。
“你对父王的回答,体现了甘为天下苍生奋战的勇气和忠诚,这是一个将军最应具备的品质。但是我却和你不一样。”
慕容修喃喃道:“父王用一巴掌,教会我一个道理,就是何为君主的“权衡”,作为君主,更重要的,是守住名为“慕容”的江山。倘若能以水代兵,用万千百姓的命,换得江山永驻,那又何尝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晏长清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买卖?!无数百姓的命,在你看来仅仅是买卖?”
“不是吗?”慕容修反问,笑了起来:
“为了防止后宫专权,一句立子杀母,我母妃一族,上上下下七十二条人命,换得了我的王位。这不就是买卖?而栖霞村不过都是寻常百姓而已,他们的命远不及我母妃一族尊贵,用他们的命,来挽回你的前程,堵住那些老臣的嘴,难道不是正好?”
“你……!”
晏长清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修。他的小阿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让他陌生的人?
“你就不怕此事一旦东窗事发,你会被天下唾骂,成为暴虐之君?你就不怕从此夜夜闻得怨鬼啼哭,良心再也不得安宁?!”
像是听了什么极可笑的事,慕容修呵呵低笑,肩膀不住地颤抖,道:“那些冤死鬼,要想在我枕边哭,那就哭吧,反正我夜夜听得我母妃一族的啼哭,早都听腻了,换个调调,何乐而不为?”
晏长清心中一阵剧痛,突然觉得自己疲惫极了,无力极了。
他并不认可君主的权衡之术,更不理解,为何要用整个栖霞村的百姓,和五十三个随从的生命为代价,挽回他的前程。
“和那数百条人命相比,我并没那么重要……我不值得……”
他向来清高而骄傲,从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慕容修的选择。
“不!你值得!”慕容修突然打断他的话,目光炯炯地盯着晏长清,眼睛里似有火苗窜动,:“一个栖霞村,不过几百条人命。即使赔上整个江山又如何?赔上我自己的性命又如何?谁都不能打你的主意,谁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无论是谁,无论是谁!”
最后几句,慕容修的表情竟显露出几分凶悍和疯狂,晏长清心中一震,突然明白了悬崖上的那一幕。为何章翦和麒麟卫明知赫连戎川是东云王子,仍旧要取他的性命?
晏长清一眼不眨地看着慕容修:“所以你就一定要杀赫连戎川?你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让东云王知晓,后果——”
晏长清的话再次被打断了,慕容修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狠厉,他突然出手,扣住晏长清的后脑,毫不犹豫地,重重地吻了上去。
不!他绝不许他的长清哥哥说出这个名字!
那个东云人的名字,就好像盘踞在慕容修心底里的一条毒蛇,那个名字每一次被提起,那条毒蛇都会骤然睁开莹莹绿眼,吐着鲜红的蛇信,在慕容修的心头狠狠咬下去。
每一次听到远方传来晏长清和赫连戎川的消息,慕容修都会气的浑身颤抖。在得知他们越来越亲密后,慕容修甚至险些杀了前来送信的使者泄愤。他真是后悔,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发现那个东云人对晏长清的心思。
而晏长清,居然也在他面前提那个名字?!甚至因为那个人而伤心?!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拎起刀,将那个名字从晏长清心里剜去。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多年以来,他所有的顾忌,所有的克制,都在一刻彻底崩塌了。君臣又怎样,兄弟又怎样?他都不顾了。他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拥有晏长清。
他每时每刻都想要他。从灵魂,到肉体。
他迫切地想要向天下宣布,他的长清,只可以属于他一个人!
两唇相贴的那一刻,晏长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肌肉仿佛都在一瞬间冻住了。
到底是他在做梦,还是慕容修疯了?!
但是那痴迷的吻,交织着深刻的爱恋和汹涌欲望的眼神,是那样直白地冲击进他的眼帘。那是再明白不过的,充满爱意和占有的意图!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太过强烈的震撼,让晏长清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大脑中突然闪现出刺目的,高高飘扬的白绫。
娴贵妃一身雪白的丧服,披散着如瀑青丝,在临行前,将他和慕容修的手,紧紧搭在一起。
答应我,永远作他的哥哥,永远作他的臣子。
晏长清心中一个激灵,他用尽全力,猛地将慕容修从榻上推了下去。
慕容修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愤怒,近乎咆哮:
“为什么他就可以对你这样?我就不可以!”
晏长清郑重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一个字一个字道:“臣有罪!理应受惩!”
他不能辜负娴贵妃的遗嘱,绝不可以让慕容修为了他,逾越那条界限。
又是“臣“?
慕容修冷哼一声,极不甘心地扳住晏长清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多美,多倔强的人啊,简直就是一颗比任何星星都要璀璨的宝石。他一定是昏了头,居然相信一张狰狞的面具,就会遮盖这人所有的光芒?这样的宝石,他为什么要显露出来,给别人看到,让别人觊觎?
就应该藏起来,藏在深宫里,只属于他一个人!
“晏长清,你是有罪。”慕容修突然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晏长清。
既然你一定要当臣子,那么就别怪我用君王的身份得到你。
“朕罚你,在此闭门思过,未有诏令,不得离开此宫门半步!”
晏长清惊愕地抬起头来。
这里是皇帝的后宫寝殿,他一个外姓将军,一个成年男人,怎可在此——?!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小太监的传话声。大太监刘全小心翼翼捧着一卷加急密折上前来。慕容修展开一看,面容顿时变色。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密折,近乎要将那密折撕裂。
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还活着!
慕容修一挥袖子,大步跨出门槛,只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
“朕会日日来看你。”
朱红的大门慢慢关上了,晏长清凝视着慕容修越走越远的背影,心底里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深深的恐慌和无力。
不。
他绝不可以。
狭窄而高耸的染翠峡谷间,一列装饰华丽的马车队,正在整齐地,有条不紊地前行。这列车队约有五十来人,却有一半皆为女子,皆穿着轻便的,却又不失贵气的赤色戎装,昂首挺胸骑在高高的骏马上。不知走了多久,染翠峡谷间隐隐听得阵阵水声。车队中间最华丽宽敞的车厢里,一声柔美的女声轻轻传出,整个队伍随即停了下来。
一只宛若无骨,白嫩纤长的玉手轻轻撩开了坠着五彩流苏和金线蝴蝶的车帘,一个骑在马上的女侍卫立刻上前,恭恭敬敬问道:“郡主?”
车帘被下人支起,车内女子抬起头,优雅地探出小半个身子,张望了一下外面的景色。清晨的山间水汽很重,缥缈的白色雾气萦绕在车厢四周,女侍卫抬头的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天仙下凡一般。
眼前的女子,一身素雅又不失尊贵的碧色羽纱衣裳,如瀑的青丝简单地挽着随云髻,只一支白玉芙蓉花缀南海雪珠的扶摇在鬓间微微摇晃,更衬得那女子如花树堆雪,翩然若仙。
此女正是南尧第一美人,璇玑郡主。
璇玑朝外面看了一眼,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中满是喜悦的神采,她转过头,冲车厢里正盘腿端坐,闭目养神的俊美男子柔声道:“殿下,前方似有清泉,咱们停下来,修整一下,好不好?”
她的口吻颇为亲昵娇嗔,声音又柔和悦耳。赫连戎川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般晶莹的眸子里倒映着眼前笑吟吟的美人,没有任何情绪。嘴角却浅浅一弯:
“好。”
二人下车,赫连戎川脚下虚浮,身形不禁微微一晃,璇玑眼疾手快过去相扶,然而她力气不大,一下支持不住,反手一抓,竟不偏不倚,扑进赫连戎川怀里。
宛若凝脂的娇嫩面庞上,瞬间浮起一阵淡淡的红霞:“殿下?”
赫连戎川不露声色地将璇玑扶起,道:“郡主小心。”
“都怪我。”璇玑秀美微颦,有些内疚道:“到底是何人射了你这一箭?好毒的心肠,竟然在箭头抹了剧毒。我寻访了那么多名医,依旧找不到解药。”
“怎么能怪你呢?”赫连戎川看着璇玑的眼睛,嘴角仍是淡淡的笑意:“是你救了本王的命,本王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何谈责怪?”
璇玑低眉,抿着嘴浅笑了一下,有些娇羞道:“其实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报答方式,就是怕殿下嫌弃,不答应。”
“哦?”赫连戎川道:“郡主冰雪聪明,本王怎会嫌弃?不妨说说看。”
一语双关,璇玑的脸色更红了,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此处荒郊野岭,会有何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