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那具尸体的真实身份直到三天后才浮出水面。
专案组得出结论后,徐升第一时间致电壹号宫,传讯了柏朝,没说是什么事,就让他尽快过去。
虞度秋美名其曰“送你去”,让司机开着幻影,跟着一块儿到了新金分局,大摇大摆地找到徐升,问:“找我家保镖做什么?”
徐升看见他就头疼:“你是他老板还是他监护人啊虞先生?没喊你来吧?”
“他是我家属。”柏朝回,“让他听吧,反正我之后也会告诉他。”
徐升无奈,这俩人一个狡诈一个忠心,拧成了一股绳,岂是他能扯断的,只好带他们去办公室,关上门,直截了当地反馈了调查结果:“我们查了全市2月以来的失踪者名单,按照柏志明的身高体形一一比对,你们猜怎么着?还真发现了一个体型相似的失踪者!”
这个结果不算意外,但依旧振奋人心,如果柏志明真的还活着、溺亡者是他找的替死鬼,那么只要抓住柏志明,无论是直接审问他,还是以他为要挟审问刘少杰,想必都能得到突破性、甚至是一锤定音的线索。
徐升心里也激动,迫不及待地往下讲:“失踪者名叫朱振民,今年五十,比柏志明大两岁,住在昌和区的群租房里,早年吸过毒,所以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他鳏夫一个,靠摆摊卖早点为生,平时基本没人和他来往。第一个察觉他失踪的是房东,去收房租的时候发现人消失了,家里的水果都烂了,没洗的碗盘还放在水槽里,证件也都在,不像是故意逃租,于是就报了案。”
“那会儿是三月,昌和警方往前翻了一个月的监控才查到,他最后一次出门是今年的2月1日,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这个日期与柏志明失踪的日期一致。”
虞度秋脸上毫无波澜:“所以他是不是我那天在看守所说的那个疑似溺海的受害人?”
徐升的满腔激动登时泄了气,这感觉仿佛给朋友准备了很久的礼物,朋友收到时却说:“哦,我早就有一个了。”
“是是是,你聪明,你猜得准,能让我留点悬念吗?”
虞度秋给面子地抛去一个问题,让他表现:“朱振民出门后去了哪里?”
徐升又来了劲儿:“他去了一家迪厅,离海不远,进去一个多小时后完完整整地出来了,只是神态看着像喝醉了,然后自己朝海边走了,没人逼迫他的样子。”
虞度秋:“有人尾随他吗?”
“不好说,迪厅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也往海边走,但不能确定是纯粹去散步的,还是去找朱振民的。而且那片海滩摄像头不多,边上又有防风林,人往里头一钻,尤其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压根看不清。柏志明要是从高处的防风林推他坠海,那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昌和警方当时怀疑朱振民是失足掉海里了,冬季尸体一般要半个月才会浮上来,但2月份昌和的滨海沙滩,只在16日出现过柏志明一具尸体,当时没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儿。后来昌和警方也查不出朱振民究竟去了哪儿,有没有被海鱼吃掉,这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徐升看向始终沉默的柏朝:“虽然理论上能基本确定那具尸体就是朱振民,但鉴于那具尸体已经成了骨灰,做不成DNA鉴定了,目前只能说是99%肯定,还得等找到柏志明才能获悉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他选择朱振民不像是偶然,更像是蓄谋已久的脱身计划,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
“等等。”虞度秋突然出声打断,神色古怪,“柏志明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为什么?你不是对他的死因存疑吗?这样还怎么复查?”
柏朝不慌不忙:“当时那具尸体泡得面目全非,法医没检测出其他人为伤口,从尸体上已经找不出更多线索,留着也没用。而且当时警方认为已经结案,保存尸体需要自己出钱,殡仪馆的冷柜一天六百,我月薪六千,负担不起,就火化了——你在怀疑我故意毁尸灭迹,不让警方有机会做DNA鉴定,察觉死者不是柏志明,对吗?”
虞度秋的怀疑被悉数看透,无问可提,动了动嘴皮,最终说:“你以前月薪才六千?这怎么活?比纪凛还低啊。”
徐升嘴角抽了下,竭力保持平和:“虞先生,六千的月薪对于一个普通押运保镖来说,已经算不错了,银行运钞员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千。我们警察虽然工资不高,但我们的职业很光荣!”
虞度秋想了想,说:“工资是没法再给你涨了,总不能比保国和老周高。回头给你开张副卡,想买什么我来付。”
徐升:“哟呵,刚还怀疑人家,突然这么大方?”
虞度秋耸肩:“多疑和大方都是我的性格,并不冲突,人家都管我叫‘家属’了,总要给点照顾。你刚才想问他什么?继续吧。”
继不继续还得经过批准,到底谁才是警察……徐升边腹诽,边接着对柏朝说:“我们专案组已经联系了云南边境的公安机关,发去了柏志明的个人资料和案情,他们将与缅甸警方展开警务合作,一旦发现柏志明的踪迹,我们将立即赶赴云南,但也只能在边境协作,没法以警察的身份进入缅甸调查,所以到时候,我们可能会派几个人以游客身份深入缅甸进行走访,需要你的协助,毕竟你是我们当中最了解他的人。”
柏朝点头:“求之不得。”
虞度秋举手:“我——”
“打住,不行,门儿都没有。”徐升否定三连,“虞先生,这回不是儿戏,中缅边境局势复杂,不宜带你同行。柏朝好歹是个保镖,遇到危险能自保,你太金贵,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小小分局可担不起责任。”
虞度秋不满道:“我确实金贵,但他会拼死保护我的。你们需要一个智囊。”
“……首先,我们警方有脑子,有智慧,不需要外行来当智囊。”徐升觉得自从接手这案子以来,自己的脾气是越发温和了,因为跟虞度秋这种人发脾气,最终气到的只有自己,“其次,你理直气壮地认为别人该为你牺牲,是不是哪里不对?”
“私人保镖就是要有这个觉悟啊,否则凭什么拿几万月薪?公司里为了上万月薪拼命工作最终猝死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虞度秋不以为耻,甚至引以为荣,傲慢得不可一世,“何况能为我牺牲,是他的荣幸。”
徐升无言以对地看向柏朝,柏朝冲他小幅摇了摇头。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结论:别跟他争,没必要,没意义。
“总之我们不可能带你去,你死了这条心吧。”徐升总结道。
虞度秋剔透的眼珠一转,似乎妥协了:“行吧。对了,你俩最近查我家的新员工了吗?怎么样?有没有可疑分子?”
柏朝摇头:“没有,起码目前没查出任何异常。”
虞度秋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就全辞了吧,让我妈从美国调一批员工过来,总不会有问题了。”
徐升欲言又止。
一句话就裁了三分之二的员工,但想想是虞度秋,好像也合情合理。
归根结底是人家的家事,他没立场管,也不关心,更关心案子相关的事:“你前两天说那幅画查到了?后续呢?”
虞度秋轻叹:“那位健忘的画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还是得靠柏志明这条线。”
徐升不意外:“快一年前的事了,记不清也很正常吧。”
虞度秋:“我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真的吗?”柏朝冷不防地问,“那我问你,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什么礼物?”
“苹果,有点酸的那种。”虞度秋脱口而出。
柏朝一怔,似乎没料到他真记得,又问:“谁给的?”
“唔……那会儿我住在医院,胃口不好,精神状态也不好,那天好像大哭大闹了一场,后来……”虞度秋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脑袋,苦思冥想,“好像是孙医生给的吧。”
柏朝黑沉双眸中隐约的微光渐渐褪去:“这也叫一清二楚?”
虞度秋脸皮厚得很:“我一个得过精神病的人,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难道你记得自己十岁生日怎么过的?”
“没过。我父母去世后,我没再过过生日,也没人记得我的生日。”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徐升觉得虞度秋怎么着也该说句“下次给你过”来安慰安慰自己的小保镖兼小情人,好歹要收买下人心吧,毕竟是为自己出生入死的人。
虞度秋脸上也确实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接着感叹:“幸好我不是孤儿。”
“……”
他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任何期待!
虞度秋似乎对比拼记忆力失去了兴趣,问:“还有别的事吗,徐队?我得回去继续准备下周的发布会,一堆数据要处理呢,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原本也没喊你来啊……徐升在心里默默念叨,嘴上还是客套地问了句:“什么发布会?你那Themis项目终于研发成功了?能治毒|瘾了?”
“仍在试验阶段,不过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了。”虞度秋打着官腔,“届时欢迎您和各位领导出席,还有纪队……诶,说起来,我们在这儿聊了半天,怎么没看见他?”
徐升提起这个就叹气:“他呀,上次不是偷拿了姜胜的手机去审问刘少杰吗,纸包不住火,当天就被彭局发现了,老人家那叫一个火冒三丈,罚他闭门思过一周,所以没来上班。要是再违反纪律,可能会罚停职。”
“这样啊,好吧。”虞度秋眼神的飘了飘,不知在思考什么,没发表过多意见,“那我们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嗯,再见。”徐升还想说两句不要泄密之类的叮嘱,但话到嘴边,又觉多余。
想从虞度秋嘴里撬出秘密,根本不可能。
公安局外,一场小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暗淡无光。
虞度秋走到门口便驻足了,凝视着薄薄的雨幕,对身旁人说:“过两天你把发布会请帖送到纪凛家去,别被其他人发现。以受邀嘉宾的身份出席,应该算不上违纪。”
“好。”
虞度秋安静了片刻,突然问:“你觉得我们能找到柏志明吗?”
柏朝侧目:“不好说,怎么?”
“没什么。”虞度秋低声回,银发似乎沾了水汽,柔顺地贴在耳畔、颈侧,柔化了他整个人锋利的光芒,“我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有例子吗?”柏朝让话题微妙地转了个方向。
虞度秋察觉了他的意图,勾唇一笑,非要将话题拉回消极的方向:“比如我九岁被绑架那天,其实就有预感,当时我家司机的神色很不对劲,但出于信任,我还是上了车。结果证明,信任并不可靠,自己最可靠。”
“那你就继续怀疑我吧。”柏朝道,“如果这样能让你更有安全感的话。”
“当然,我从未真正信任过你。”虞度秋轻笑了声,音量低了下去,只有自己能听见,“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逃过啊……”
面前的雨帘如蝉翼般纤薄,思绪如这细密的雨丝般随风飘飞。
柏朝张望了圈四周,没看到他们来时的车,问:“要让赵师傅送伞过来吗?”
虞度秋摇头,而后掏出了一张熟悉的黑金卡,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让他们人工消雨。”
“……什么?”
“所谓预感,不过是一种迷信,能破除迷信的只有科学,既然这场雨带给我不好的预感,我就用科学的方式让它消失。”虞度秋头头是道地解释。
“……”
要不是有常识,柏朝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
路过的两位民警看神经病似地打量他俩,走到背后还要回头看两眼。
柏朝抽走了他手中的黑金卡,按住他的手,说:“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就算要去抓柏志明,也是我和警察,你待在家就行。”
“那就更有必要了。如果你出事,没抓住柏志明,我们就无法得知王后的真实身份,也就意味着我还会遇到危险,到时候谁会像你一样保护我?”
柏朝怔了会儿,眼睛微微睁大了:“你在担心失去我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虞度秋没否认,但也没打算让他太得意,“一个忠心的死士太难找了,柏志明收养孤儿从小培养,也没能让所有孩子都听他话,出了你这么一个‘叛徒’,我当然不舍得你出事。”
柏朝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但也暗藏锋芒:“只是这个理由吗?”
虞度秋扬眉:“你还想要什么理由?”
“你应该很清楚,少爷。”
不知从何时起,这声曾经总伴随着嘲讽的称呼,演变至今,竟然时常能听出一丝撩拨意味。
总是撩得他心中微痒。
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谈话间,雨势渐收,天光亮起,独属于盛夏的艳阳重回人间,在远处的树梢边上洒下一道若隐若现的虹光。
“等你抓住柏志明了再说。”虞度秋抽回手,插进裤兜,移开目光,“如果能在明年2月14日前结束这一切,我给你过一次风风光光的生日。”
柏朝彻底愣住,过了好半天,不可思议地问:“……你记得?”
“我看过你的资料啊,凭我的记忆力,当然记得,何况这日期这么讽刺。”虞度秋走下台阶,步入光中,感叹道,“在充满爱的日子里出生,却没有人爱你,小可怜……”
柏朝被他闪光的银发晃了一眼,回过神来,立刻大步追上去:“你给别的情人过过生日吗?比如陆瑾瑜?”
“没有,满意了吗?”
柏朝向来黑沉萧疏的眼里登时迸发出光彩:“只给我过?”
虞度秋见他如此,心情莫名地愉悦了起来,大方地回:“是啊,你想怎么过?”
柏朝追了上来,与他齐头并进,肩膀的位置比他稍高一厘米,似乎很想压抑情绪,但嘴角仍旧不受控地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用手捂住了下半张脸,迅速偷瞥他一眼,欲盖弥彰地说:“咳,都行。”
虞度秋忍不住笑话:“你有时候就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怎么能跟平时反差这么大?”
柏朝放下手,嘴角已经平复得相当完美,看不出一丝破绽,语气平平道:“我喜欢上你的时候,确实是高中生,一直喜欢到现在,没变过,当然也像高中生,有什么问题吗?”
轮到虞度秋愣了一瞬,回味过来时,发现自己忽然有点燥,不知是盛夏的阳光太烫了,还是耳朵刚接收到的这句话太烫了。
以前是被这个男人的体温烫着,现在已经升级为空气传播了?
他加快了步伐,远离这个热源:“调侃你两句还卖弄起深情了。走吧,家里一堆事儿呢,没空跟你闲扯。”
柏朝已经习惯他的突然翻脸,不以为意地跟上:“是你先闲扯的。”
“现在又像小学生了,还计较谁先谁后。”
“我可以不计较谁先谁后,但谁上谁下必须说清楚。”
虞度秋回头,冲他一笑:“谁上谁下?你胆子倒是大,敢跟我商量这个。不如先猜猜,今晚谁睡房间,谁睡狗舍?”
“……”
天边的虹光渐渐淡去,烈日重回天心,耀眼夺目。
万丈阳光下的另一处角落,窗边的男人收回了视线,而后拨出了一通跨境电话。
背景音的电流声异常嘈杂,信号似乎相当不好,过了十几秒,终于有人接起。
女人谨慎而胆怯的低语传来:“什么事?”
“带他去镇上,记住,一定要经过摄像头。”
女人什么也不敢多问,连声答应。
“还有,他怎么样?”
全部是用第三人称指代,女人却很清楚他指的是谁,言简意赅地回:“还活着。”
“留口气就行。”男人的声音愉悦,“让他亲眼看看,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神’……是如何被人杀死的。”
幻影驶离公安局之后,朝着碧山的方向绝尘而去,车窗未拉上帘子,婆娑树影与明媚阳光在车内交替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赵师傅担心光线太刺眼,在一个红灯处缓缓停下了车,扭头想问是否需要拉上窗帘,刚喊出一个“少”字,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后座的虞度秋并未被光影打扰,因为他正靠在另一人的肩头。
多日的疲惫与紧绷在这个温度适宜的舒适空间内得到了短暂的释放,他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而另一人则没那么放松,受伤的手臂尚未痊愈就被一颗脑袋压着,非但要咬牙忍住疼痛,还得抬手遮住阳光,让那人睡个好觉。
赵师傅愣愣地望着虞度秋闭上的双眼,隐约记得似乎有谁说过自己从不在车上睡觉。
柏朝见他望过来,费劲地抬起受伤的胳膊,食指抵唇,示意他噤声。
赵师傅自然识趣,立刻转头回到自己的岗位,绿灯恰好在此时亮起,他缓缓踩下油门的同时,忍不住又透过后视镜瞥了眼:
柏朝放下的手没有回归原位,而是小心翼翼地覆在了虞度秋的手背上,五指慢慢插入他的指缝,丝毫不惧那枚暗藏杀机的红宝石戒指,直至牢牢握住他的手。
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歪过头,脸颊轻轻贴着那头柔软的银发,开始自己的小憩,另只手不忘继续挡光。
赵师傅心想着非礼勿视,急忙收回了视线。
因此没看到,下一秒,本该睡着的人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静静凝视了会儿两人相握的双手,过了数秒后,浅浅地勾起嘴角,带着笑意重新闭上了眼。
这或许是一场终会醒来的梦,他很清楚。
但谁在乎呢?活得太清醒了,偶尔,也想醉生梦死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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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士兵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