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起初并未想过这么早让哥哥知晓自己的心思。
他自个儿酝酿了大半个高中,心意是早就摸清楚了,他就是喜欢萧遇安,正儿八经的,有独占欲的那种喜欢。
是爱情,不是兄友弟恭,也不是别的什么情。
他们宿舍一帮男生经常在卧谈会时讲荤段子,有人定力不行,说着说着就往卫生间跑。
他也跑过,干那事儿时脑子里想的就是萧遇安。
萧遇安不是他的哥哥了,是他男朋友。
但他还没准备好坦白。
这趟来首都,主要还是因为他想哥了,跟哥待一块儿,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觉得高兴。
他太了解他自己的哥了,这马上他就升高三,他要敢表白,哥肯定拒绝他。
不早恋的纸条还在哥那儿收着,这么关键的一年,哥能和他处对象就怪了。
他着急也不着急,一会儿觉得哥反正都是他的,等他将来成了警校生,哥能不答应他吗?一会儿又觉得哥可能对他没那意思,他连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摸不清楚。
明恕打着和哥安安稳稳过个暑假的主意,自以为把心思都藏实了,殊不知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一个最细微的眼神,一个最容易被忽略的动作,也是一场直白的戏。
萧遇安看出来了。
明恕自幼黏他,能和他挤一床就绝对不睡别的床,睡相也不老实,睡着前就得贴着他,睡着后那动作就更多了,抱抱蹭蹭这都不叫事儿,他有时甚至会被压得呼吸困难,醒来一看,不出意料是明恕趴在他胸口上。
但这回,明恕的黏和以往不一样了。
队上放假,外面很热,晚饭出去吃还好,中午在太阳底下走一遭简直影响食欲。所以他每天早上带着明恕去附近的菜市场,赶在太阳还没那么烈之前把菜买回来,中午就在家里吃。
明恕在萧家就跟个小少爷似的,没做过什么家务,会煮面会炒鸡蛋饭就不错了,他在厨房忙,明恕下手都打不上,只能在一旁看着。
看不久,就贴上来了,从后面抱着他,有时把额头抵在他后颈,有时费力地把下巴搁他肩上。
亲密的姿势很多,有的是兄弟之间可以做的,有的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
明恕第一次从后面抱他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往后推了下,将明恕拨开了。
明恕有股赖皮劲儿,以前明恕非要贴着他,被他推开也会很快贴回来。
但那次没有。
明恕好像明白自己不该那么做,乖乖地退开,拿了个西红柿去水池边剥皮。
但过了两天,明恕又做了相同的动作。
像是明知道不应该,却情不自禁。
此外,明恕洗完澡还喜欢让他帮着吹头发,晚上看电视时躺在他腿上,每当他提到一个明恕没有听过的名字——队友、同学,或者仅仅是便利店的老板——明恕都会像查户口一样打听这个人。
仔细想来,明恕这个年纪,喜欢谁都不奇怪。
但自己可能成为了这个被倾慕的对象,萧遇安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从来他都是将明恕当做弟弟。明恕是他一份责任,和其他任何试图靠近他的人都不一样。
他对别人的好感很敏锐,几乎所有对他有意思的人,在告白之前他都有所察觉。
但如果别人没有明说,他会装作不知道,就像当初和级花的那一段一样。
明恕不是别人。
明恕一点儿不知道那些忍不住的小动作已经被哥注意到了。
他让哥帮忙吹头发,哥给他吹了。他要躺在哥腿上,耍赖不愿意起,哥也没把他扔下去。他听到出现在哥身边的陌生名字就如临大敌,刨根问底,哥说他管得宽,但架不住他磨,也都给他讲了。
他喜欢从后面抱哥,哥推了他几回,可也没有勒令他不准抱。
傍晚下了他来首都后的第一场雨,还是暴雨,风雨交加的,哥上阳台收衣服,收完之后站在栏杆边看雨。
风横着刮,没往里面灌,所以他们站在阳台上没事儿。
哥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迷彩居家裤,脚上踩的是本该他穿的蓝色牛牛鞋。他看得心里发痒,本来想着就和哥站一块儿,看看风雨得了,但走近了,却几乎是本能地张开手,环住哥的腰。
前天他们一起去超市,换了薄荷味的沐浴液,现在哥身上有很浅的薄荷香,和小时候吃的薄荷冰有些像。
他贪婪又小心地嗅了嗅,正要将额头贴在哥后颈,手就被掰开。
哥转过来看着他,眉心微皱,眼神比平时多了一丝认真。
他蓦地心跳加快,耳膜鼓荡着隆隆声。
也不知道是空中的闷雷,还是自己胸膛里的雀跃和忐忑。
横着刮的风忽然偏了向,雨丝飘进阳台,凉意浇在他脸上。
他忽然清醒,却又没清醒太多,发慌,但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
视线交汇,他朦胧意识到,哥好像什么都知道。
“哥……”他轻轻叫了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哥的手腕。
他现在有些僵,向来灵活的身体像被定住了,能动,但动起来像个机器人。
萧遇安将明恕的一切肢体动作收入眼底,暗自叹了口气。
雨雾中,一道闪电劈过,白色的光在云中闪烁。
明恕下意识耸了下肩膀,萧遇安将窗户关上,离开阳台,又回头道:“别站那儿,进来。”
明恕喉咙发干。他觉得即将发生些什么,哥要对他说什么。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却避免去想。
“过来。”萧遇安坐在沙发上,下巴指了指斜对面的座位,“坐那儿。”
明恕心神不宁,背挺着,没挨上沙发背。
“哥问你几个问题。”这种情况,萧遇安也是头一次面对,不比明恕轻松。换成别人,他根本不会挑明,但明恕不是别人。
明恕双手捏成拳头,压在膝盖上,手心都出汗了,湿着难受,“哥,你别这么严肃啊……你吓着我了。”
他确实被吓着了,但不是害怕那种吓,是始料未及,他还没准备好。
风彻底从横着刮变成了往屋里灌,好在衣服都已经收了,只有滑门边的窗帘被吹得乱飞,像长裙夸张的下摆。
萧遇安再犹豫了会儿,还是觉得有问题就该及时解决,沉着嗓音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明恕脑子里嗡了下,双眼大睁。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有刻意移开视线。
明恕张了几次嘴,少年气地将脖颈绷紧好几回,终于道:“哥,你,你都看出来了?”
须臾,萧遇安点头。
明恕觉得胸口好像堵着一块棉花。
棉花本来是紧紧压着的,现在压着棉花的东西忽然消失了,棉花就这么无所阻拦地膨胀,挤得他有点难受。
还是能够呼吸过来,也不痛。
可他就是难受,就是痒。
想把那棉花抓扯出来,但隔着胸膛,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计划好说辞,没有考虑过如果被拒绝了该怎么办,哥真是……为什么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呢?
哥不是最宠他的吗?
这次怎么要这样……
少年遮遮掩掩的心事被发现了,被直白地挖出来。一切浪漫都不浪漫了。告白变成一场审问。
他不高兴,不想这样。
他觉得委屈。
这也不是萧遇安设想中的情形。
从小到大,他管教过明恕无数回,即便这五年和明恕相隔两地,见面的时间比小时候少了很多,但该管的他不会落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
但这次不一样。
从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他就对失控有所察觉。对明恕的管教,向来主角都是明恕,可这回他也牵涉其中。
而任何事一旦与感情有关,就不是理智能够决定的。
他难得地在管教明恕这件事上感到困惑。
明恕在短暂的慌乱后,委屈和不甘占了上风,藏着掖着的青涩、羞赧、对未知的不安,这些和单恋暗恋有关的情绪通通消失了。
我在怕什么呢?他近乎莽撞地想,我喜欢了一个陪我长大的人,他最优秀,对我最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为什么要难为情?
我有什么说不出口?
“哥!”明恕站起来,冲动、无畏、幼稚……什么都好,那些少年才会有的感情冲刷着他,他像被点燃了,还是被他哥今天的质问点燃。
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否则他会疯掉。
萧遇安看着少年靠近自己,脸颊绯红,胸膛在白t恤下快速起伏,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他过去没有见过的热烈,像一瞬间爆燃的火。
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明恕站在萧遇安面前,澎湃的心潮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你问我心里怎么想,我……”他控制不了声音里的颤意,他连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都不太明白,嘴巴机械地往外吐着字,连伪装都来不及,全是他没有经过雕琢的、原始的心思,“我不想给你当弟弟了,我不给你当尾巴根儿,我也不要你再当哥哥。我,我长大了,我马上18岁,就,就是个男人了。我们男,男人不需要哥哥,我不要哥哥,我要男朋友。”
“哥……”明恕忽然晃了晃头,蹩脚地喊着那个最熟悉,可几乎不会用到的名字,“萧遇安。”
“我喜欢你,萧遇安。”
“我想和你谈恋爱。我想当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