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点刚换过班,路上就有老人家出来晨练了。
明恕跟在萧遇安后面,行李箱的轮子在不平的地上拖出“哐哐”声响。
萧遇安也有行李,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从热气蒸腾的早餐摊经过,绕过打太极的大爷,走向那一栋栋外表安静,内里却千姿百态的楼房。
明恕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悄悄看向萧遇安。
他觉得他们像一对殊途同归的情侣,萧遇安是警察,他也是。他们分头执行完任务,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一起奔赴他们共同的家。
明恕压住唇角,不让它得意地扬起来。
但眼里的光遮不住,比那刚从城市的天际线跃起来的太阳还璀璨。
不过是长了一岁,心境就彻底不一样了。
去年他从这儿离开,一个人去机场,灰头土脸的,愁肠千转的。现在故地重回,那种惆怅劲儿一扫而空。
他都长大了,还考上了萧遇安六年前考上的公安大学。他有什么可退却?
萧遇安要再拿弟弟说事儿,他就不依了。
他得把萧遇安摁在沙发上问:“弟弟怎么了?我们一没血缘关系,二没收养关系。别人能追你,我不能啊?我从小就追着你跑,我长大了追你不是天经地义?”
他敢打赌,萧遇安会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就挺卑鄙的。
现在他既要摆脱萧遇安弟弟这个身份,又要拿这个身份作威作福。盯着萧遇安的人那么多,有谁能像他这么说话吗?也就他仗着是弟弟,才能这么不要脸。
他就知道,萧遇安疼他,拿他没办法。
去年他一个准高三生,还是个未成年,干啥都没底气。萧遇安一句“你还小,学业为重”就能把他所有脾气都堵肚子里。
可他现在出息了,虽然成绩没萧遇安当年好,但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刑事侦查专业,多响亮的名字。
考上大学对他来说是个里程碑,意义不止在于能够正大光明追萧遇安了,也在于完全从明家脱离出来。
少年的意气风发全在他眼睛里,即便拖着行李,走路也能带起风。
萧遇安察觉到身后那点儿不安分,驻足转身,明恕脸上的嘚瑟收都来不及收。
萧遇安皱了皱眉,“又在琢磨什么?”
明恕眼珠一转,瞥见旁边的松针包子铺,“哥,我们吃了早饭再回去吧。”
萧遇安半夜吃过一碗面,这时可吃可不吃,但明恕这年纪,不至于一顿吃一头牛吧,两笼包子还是没问题。
“嗯。”萧遇安答应了。
明恕天天早上在这儿解决早餐,和老板娘都混熟了,一去就说:“陈姐,鲜肉,南瓜粥,咸鸭蛋!”
说完又跟萧遇安说:“哥,我请你,别跟我抢啊……唉,哥,你干嘛盯我看啊?”
明恕心里其实有点美,但忐忑也有。萧遇安看他,他当然欢迎,一中校草不是吹的,再加上他现在天天干两份活,自己赚钱,硬气。可萧遇安眼神跟平常不一样,好像带着点儿探究。
他看不出萧遇安在探究啥。
更不知道在萧遇安眼里,他这劲劲儿的样子有些好笑。
大约刚离开高中校园的男生都这样,拼命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成熟、体面,但往往把握不好度,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
再说,这年纪的男生能成熟到哪里去呢?和同龄人演一演还行,面对看着自己长大的兄长,那些凹出来的把戏一眼就能被看穿。
明恕还不知道呢,老板娘一把包子粥端上来,他就又卖力起来了,哥你吃这个,哥你吃那个,活像他才是这地儿的主人。
萧遇安没拆穿他,但蓦地觉得,自己跟前坐,不,蹦了只开屏的孔雀。
明恕说话不耽误吃饭,萧遇安有那一碗面打底,没吃多少,明恕把剩下的全吃完了,麻溜给钱。
老板娘笑道:“你俩原来是兄弟啊。”
明恕“对啊”都说出来了,又改口,“也不是,我们是邻居,发小!”
“你这孩子。”老板娘说:“我都听你叫哥了,还害羞呢?”
明恕那哪是害羞,他就从来没因为叫哥这件事害过羞。但他现在有更远大的追求,他要当萧遇安的男朋友。
屋里挺久没住过人了,萧遇安打开窗户通风。
明恕走在路上威风八面的,这会儿真进屋了,那点忐忑就冒出来了,蹲在地上换了半天鞋,直到萧遇安来叫了,才磨磨蹭蹭站起来。
两人都是一宿没睡,萧遇安让明恕先去洗澡,明恕要“谦让”。萧遇安就不管他了,自己先去卫生间。
听着里面的水声,明恕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恍神地摸了下胸口。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心脏蹦得太快了,胸口像烧起了火。
“我……”他深吸一口气,拳头还捏了下,笨拙地给自己打气,小声道:“我明汉三又回来了!”
他心里想,自己这回是做足了打长久战的准备,步步为营,戒骄戒躁,还要时不时装个傻撒个娇,反正他就擅长跟萧遇安赖皮,他就赖这儿了!
萧遇安洗完澡出来,见明恕正拿着块布擦桌子,而卧室的床上已经铺好干净的寝具了。
明恕说:“哥,你累了就去睡,我做做清洁。你不会马上回队上吧?中午我们正点吃还是睡醒了吃?”
萧遇安看着那布,“你哪儿拿的?”
明恕说:“阳台上取的。”
萧遇安说:“那我擦头发的毛巾。”
明恕惊讶,“啊?”
萧遇安无语,但语气没有责备的意思,和以前一样带着几分纵容,“一来就搞破坏。”
明恕一耸肩膀,“那我下午去店里给你买张新的?你现在拿什么擦?我帮你?”
“不用。”萧遇安去卧室衣柜里拿出一张没用过的,催明恕去洗澡。
明恕洗完后,萧遇安已经躺床上了。萧遇安是寸发,夏天气温高,拿吹风随便吹几下就干了。
“哥。”明恕趴门上,想进去又藏着些循序渐进的心思,找废话说:“你中午想吃啥?我给你买回来。”
早前在便利店,他们已经聊过一回了。萧遇安知道明恕除了便利店的工作,还在附近的奶茶店打工。下午2点去,工作到晚上10点。
等于说明恕只有上午能休息。
“你别忙了,睡觉。”萧遇安说:“午饭不用你操心。”
明恕抓抓头发,“那我就去睡了啊。”
其实他挺想将自己丢萧遇安身边的,啥都不干,就这么躺着。他就馋萧遇安身上的味道,他也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反正就一气息,他从小闻到大,闻着了就安心。
矜持点儿。心里一个声音叮嘱道。
矜持就矜持吧。
明恕甩着两条长腿,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这十几天睡得不太好,便利店的休息室总归不是自己家,他上午在那儿睡觉,就算关着门,也听得见外面的声音。而且偶尔有同事进来换衣服,睡一回觉能醒四五回。也就他年轻,身体好,才扛得住。
现在到了家里,这感觉就不一样了,即便往地上躺,那也踏实。
没睡着的成了萧遇安。
以前每次执行完任务,萧遇安回来倒头就睡,也不管时间,睡醒再处理别的事。
这次明恕就在客厅,虽然不声不响的,但存在感极强,让人难以忽视。
这种感觉其实很新奇。
需要他的通常都不是轻松的任务,精神高度紧张,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那种紧致的感觉很磨人,他每次都是在一个不短的睡眠之后,才能彻底缓过来。
但家里忽然有了另一个人,空气里充斥着明恕的呼吸,这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用一种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方式,抚摸他绷紧的神经。
他能够察觉到,任务的“后遗症”正在悄然淡去。
明恕的存在,竟然就跟睡眠一样将他从负面情绪中缓缓拽了出来。
他有个关系要好的队友,叫易卓,家里养了三只猫,一出任务,队里闲着的人就得上门帮着照顾猫去。他都去给猫铲了几回屎。
易卓说,猫就是他易某人的祖宗,执行完任务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吸猫,情绪再不对,也能被猫安抚好。
易卓还建议他也养一只,但他没那闲工夫。
“唉你这是没体会到养猫的好处。那是个活物啊。”易卓说:“想想你一回家,累都不是重点,关键是神经绷着,家里冷冷清清,啥人气儿都没,你怎么调节啊?睡觉算一个,但你起码得睡七八个小时才好吧?那如果一开门,猫冲你喵喵,要给撸毛,粘死你,那种感觉,真的……嗐,马上就爽了,你得自己试试!”
明恕睡得酣甜,一脚把毯子踹地上去了。
这一声很轻,但萧遇安是狙击手的听力,正好被拉回思绪。
家里开着空调,不搭毯子的话容易着凉。萧遇安从床上下来,走到沙发边,捡起毯子,轻轻给明恕盖了回去。
明恕无知无觉,睡着了就失去刚才那种装出来的成熟劲儿了,有些乖。
萧遇安看了会儿,又想起易卓说的话。
他回家没猫冲他喵喵,但有个弟弟冲他喊哥哥。
黏人的程度可能不亚于要撸毛的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