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闷热,潮湿。
头顶上的风扇要死不活地转着。
“靠,我裤腿都是汗,”一个后背湿了一块的男生扯着领子扑扇着,他看了眼旁边,忽地玩味地笑起来,“黎听,长发不热吗?我看女孩子们都出汗啊,你怎么不出?”
隔壁,名为黎听的男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低着,一层黑黑的头发挡住了侧脸。
“喂,”余市见他没回应,得寸进尺地撩了一把长发,靠近,“我在问你话啊,听到了吗?”
青春期的男生运动,天气又热,手汗、汗臭都糊上来了。
恶心。
黎听垂下眼睛,没有拂开对方的手,低低道了一声:“不热。”
“诶哈哈哈真的吗?”殊不知余市的手直接越过长发,贴上黎听的脖颈蹭了一把,“咦!都是汗啊!好恶心啊!”
黎听猛地侧头,手指有点发抖,但嫌恶的表情仍然藏得很好,他没说话,只躲开。
抬头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好看得简直不像凡间的人类,还未长开的五官小小的,很精致。
哪怕黎听的态度很温和,但余市才不管,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找乐子的借口。他手停在半空,狠狠箍住黎听的脖颈,“干嘛?不愧是黄花大闺女吗?还没出嫁不让碰是不是啊?”
坐在周围的男孩子顿时哄笑起来。
黎听只微垂着头不说话,这样的话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他大可可以像在家一样装,这样自己肯定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
恶心,好恶心。
是同黎家不一样的恶心,青春期的男孩子满脑子里只有:性。
余市只觉得沉默是对自己的挑衅,他往后扯了一把黎听的长发,“想死吗?待会来厕……”
恰巧这时,周一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响起。
老师准时踏进教室。
余市完全没放在眼里,继续道:“待会下课来厕所。”
“同学们,”老师忽略底下交头接耳的人,自顾自地道,“我们班里转来了一名学生。”
余市的注意力暂时被吸走,黎听小心翼翼地将头发弄回自己身侧,他没抬头,呼吸也很轻,降低存在感是他下意识会做的事,他只听见台上一个低冷的男声道了一声:“许寄。”
黎听盯着桌子上的试卷走神,他不知道哪个xu也不知道哪个ji,他也不是很感兴趣。
余光瞥过一个身影,转学生走到他们这边的过道。
“诶对,”老师道,“咱们班里没有多的位置,就麻烦新同学先坐在最后边了,到时候再集体换位置,大家好好相处!”
黎听下课被扯去了厕所,恶心发臭的味道,被鞋踩得发黑的地板,又湿又脏。
那些人要脱他裤子,他死命反抗,不肯,于是被打了一顿。
太多人了,七八个。
黎听想到了先前反抗的下场,外加这帮人像虫子一样阴魂不散。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在这么恶心的地方躺倒,于是硬生生撑着。
好在下课时间只有十分钟,他的外套脏了,一片黑污,散发着臭味,嘴角流着血,颧骨肿了一块。
周围的人都在嬉笑,他们干着自己的事,很吵,台上的老师也不管,只完成自己的讲课任务。
余市见他回来,还要笑,“黎听,你身上好臭啊,掉屎坑了?”
黎听没听到一般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拉开椅子的动作很轻。
可余市并不打算让他安生,一脚踹向椅子腿,“诶我问……我操!”
话音未落,余市后背猛地一股巨力,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滋啦一声,他人连带着椅子往前一栽,胸口撞上了桌子。
班上的人都被这动静弄得安静下来。
余市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丢面子,他目眦欲裂,涨红了脸,“他妈谁啊?!”
一转头,转学生转着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找死!”余市吼了一声,举起拳头。
许寄还是坐着,抬脚又是一踹,正中对方肚子。
全班赫然。
转学生力气极大,余市被一脚踹到了地上,捂着腹部蜷缩起来,
老师终于有了动作,意思意思道:“干嘛呢,别打架!林书你拉一下!”
没人动。
“吵死了,”转学生的声音响彻教室,“老师的话都听不见了。”
所有学生的脑袋都往后拧,只余黎听一人朝着黑板,他没去看转学生,反而盯着地上痛得起不来的余市,心里一阵快意。
老师指了指后排的一个人:“林书你带余市去校医室看看。”
名叫林书的学生便去搀扶,余市踉跄了下站起来,指着许寄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许寄无聊地看向窗外。
身边没有人,黎听难得地认真听了一次课,同时还是感谢转学生的,虽然后者只是觉得太吵了。
下了课,黎听第一次没有被骚扰,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也没有朋友,没人敢和他一起玩。
后排的小混混们和余市都不见了身影,连带着转学生一起。
黎听心想,转学生要遭殃了。
可能是因为遭遇同他相似,黎听时不时就侧目看一下后门。
十分钟过去,伴随着上课铃响起,后门终于出现了个人影。
不认识的,陌生的面孔。
身形高挑,利落干净的短发,解开两个一个扣子的校服,高挺的鼻梁,上边还有很明显的一颗痣,看起来没受一点伤。
直到这人坐到他的后座,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转学生。
怎么,那么帅啊。
转学生看到他的脸,愣了下,随即挑了下眉,“原来你是男生啊。”
黎听的心情顿时直转为下,对方下一秒就会说“娘娘腔”“怎么那么像女孩子啊?”之类的吧,毕竟能转来三中的会是什么好学生。
这里是一堆社会渣滓。
可他等了好一会,都没再听到,许寄坐了下来,干着自己的事情。
黎听经历过太多一样的程序,唯有这次不同,却让他懵了好一会,不知作出什么回应。
这时,余市他们回来了。
黎听又一次怔住了,因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
所以,不是他们没找转学生的麻烦,而是他们那么多人,没打过。
回到座位时,余市还出气似的踹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弄得很响。
黎听悄悄看了一眼转学生,后者仍然托着下巴神色淡淡地看讲台,右手转着笔。
黎听垂下眼,怕被波及,轻轻坐远了些,低头干着自己的事。
可他不去惹,不代表别人不会犯贱。
余市从许寄那受的气,自然发在黎听身上,他毫无预兆地手一扫,将黎听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很大的动静,学生们都望过来,老师又轻描淡写地讲了几句。
黎听不知道是不是长发的缘故,大家都很爱扯他的头发。
他“啊”了一声,被余市扯得头往后仰,他听见余市道:“我怎么这么看你不顺眼呢?你乖乖听话不就好了?”
话刚说完,“砰”的一声闷响,余市的脑袋猛地侧向一边,耳朵嗡嗡乱叫着。
黎听被吓了一跳,头发得到了解放,这一次,他转过头去,直直地对上了转学生的脸。
转学生还保持着挥手的姿势,手中拿着一个笔袋,整个人又酷又帅。
他们又打了一架。
这一次,黎听清楚看到转学生是怎么一个一个把他们打趴下的。
看起来像是经常打架斗殴的架势,非常熟练,只是桌子椅子打得东倒西歪的,老师也不敢靠近。
打赢后,转学生还要踩着一个人的背,嚣张道:“烂仔打架厉害才对啊?怎么学又学不过,打又打不过?”
黎听眨了一下眼睛,去看转学生,却没想到又一次对视上了,不过一秒都没有,转学生就移开了视线,不禁让人想是否错觉。
黎听重新低下头,一天24小时,他几乎除了睡觉,都在低头。
他怎么觉得……
不,不可能,他们非亲非故,转学生凭什么帮他。
没人会帮他的。
不在班上的时候,黎听受到的欺负只会越发变本加厉,于是他尽可能地不出班级。
直到————
他终于忍不住了。黎听脸上三四个止血贴,嘴角肿起,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他喝水喝得很少,因为那帮混混会特地去洗手间逮他。
他明明看着余市他们不在,才进的去。结果刚对着便池,就猛地被人拉住了裤子。
黎听反射性扯住。
不是余市,是高三的,黎听有印象,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除此之外还有四个人,都是高三的。
为首的那人道:“给我看看不行吗啊?看看下边是不是也那么漂亮?”
好烦。
好累。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会遇到这些人?
为什么他那么倒霉?
为什么是他?
真的好累。
一瞬间,积累了许久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很想哭。
他本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也坚持很久了。他本就是一个爱哭的人,在家被打被咬就哭,妈妈离开他他哭,外婆不带他走他哭。
初中也经常哭。
高中……现在,他也……
黎听有点破罐破摔,他心想,那就打死我好了。
他甩开对方,厕所也不想上了,用尽全力往外跑。
高三的愣了下,黎听依稀听到对方啐了一口,“妈的,抓住他!”
他往后看,哪知额头狠狠地撞上了另一个人的。
两人吃痛。
是转学生,很能打的。
不知怎么的,黎听心里莫名冉起了一点点期待,真的很奇怪,愚蠢、毫无道理的期待。
明明人家也不一定会帮他,不,是百分之九十不会帮他,因为谁都不想惹麻烦上身。
可下一秒,转学生捂着额头,将他挡在了后边。
黎听听到转学生“操”了一声,“最他妈恶心校园霸凌了。”
他们理所当然地起了冲突,可对方五人,身形肥大,他们两个人,准确来说,战斗力只有一人。
哪怕黎听心里再怎么厌恶,可长期被孤立、霸凌,导致他其实从心底上害怕这些施虐者。
有人或许会说,“怕什么啊!你一个男的,那么窝囊干什么,和他们拼命啊!”
但这些人没经历过,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害怕,怕得他手脚僵硬。
几乎成为阴影。
在这所学校,许寄第一次受了伤,他的肩膀被人拿着扫把狠狠砸下来,扫把柄都断了。
许寄倒吸一口冷气,眼神越发地冷。
扫把拖把全都倒在地上,放了不知多久的拖把桶里的水被踢倒,洒了一地。
许寄踹开眼前的人,转身,却有些来不及了,眼见拳头就要到太阳穴,他只能微微侧了侧头——
这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黎听在后边,喘着气,手中的不锈钢水杯掉在地上。
他终于敢确定了,转学生这是在帮他,可是……为什么会帮他?
从始自终,没有一个人管过,就连老师也视而不见,告知情况,也不过是说一说警告一下,一点用都没有,反而那帮霸凌者回来后,他会过得更糟。
为什么?
恶臭的味道,肮脏的地板,杂乱的拖把。
黎听低头靠着墙壁,长发打结黏在后背上。
良久,他开口,声音很小,但在空旷的厕所足够听见,“你……叫什么名字?”
转学生正烦躁地甩着自己进水的鞋子,“许寄。”
黎听轻声道:“哪个xu,哪个ji?”
许寄睨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许诺的许,寄予希望的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