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班,王溪淋才离开,只是表情与刚来时的轻松完全不同,估计是许寄直接明说了不会和她结婚。
剪辑师如坐针毡地摁着键盘,他感觉身后坐着一个阎王,冒黑气那种。
“这里是不是漏了一帧?卡了。”黎听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画面。
电脑屏幕上的鼠标标识一抖去了角角,剪辑师点头:“哦对对对。”
工作的时候黎听还是非常认真的。事业在上升期被硬生生砍断,声誉受到影响,以至于现在接不到单子,有也很少,晚上几小时就能做完,几乎是无所事事的状态。
最重要的是,没什么钱。
他和李泾讨论过,与其把营销推广的钱分散开,每边一点点,不如把钱集中到一个平台,也就是这部宣传片所投放的平台。
现在就等宣传片拍出来了。
另一边,许寄心情反而看着不赖,偶尔溜达过来监工,嘴角都是勾着的。
楚期第三次看到自家老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给他一种在逗人玩的感觉……
啊出现了,老板少见的恶劣属性。
刚刚在外人面前还凶巴巴的黎听终于忍不住了,阴阳中不难听出一丝委屈:“见到美女很兴奋是吧?是不是很可惜不能和她结婚啊?”
周围人屏住呼吸,虽说老板平常不怎么发火,但他们也不敢在老板面前这么造次啊!
许寄没生气,反倒笑了一声,发出短促的气音,他喊道:“辛苦各位,下班了。”
大家很有眼力见,平常还会逗留一会,今天呼啦啦地很快走光了。
黎听幽幽地盯着许寄整理东西。
许寄收拾完,终于转过身来,道:“不会结婚。”
黎听似乎是不信,毕竟刚刚许寄说得那么笃定。
“真的,”许寄说,“如果是女孩子的话不会结,结了只会更糟糕。”
黎听:“为什么?”
许寄淡淡地晲了对方一眼,“因为会催生。”
“原来你知道啊,”黎听凉凉道,但得到对方保证的心情明显有所好转,“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许寄正想开口,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陈恋,“喂。”
“你怎么又和黎听混在一起?”陈恋道。
许寄走远了点,皱眉。
“溪淋都和我说了,”陈恋道,“黎听还骗她说自己是别人,一开始溪淋还真信了,后边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才想起来。”
许寄:“不认识的人不告诉真名很正常。”
“呵,什么话都让你说了,”陈恋换了个话题,“算了,你觉得溪淋怎么样?”
“挺好,”许寄道,“但我不喜欢。”
“合适就是最重要的,”陈恋又要说他年轻不懂了,“喜欢的总有些毛病,你看我当初多喜欢你爸?他不照样精神出轨?”
许寄“嗯”了一声,这些话他都听得耳朵起茧,“忙,先挂了。”
“又催婚?”黎听问,陈恋的声音很大,一接通就是,不想听到都不行。
“嗯,”许寄说,“你和王溪淋说你不是黎听?”
黎听有些心虚,但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他镇定道,“我没骗你。”
“我也没用骗这个字,”许寄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你好敏感。”
两个成年男人,荤话一出,另一个自然张口就来,黎听顿时小小地冷笑了下,“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技术不行导致我太痛了呢?”
简而言之,说许寄太容易生气,弄得他都有ptsd了。
许寄没理这暗戳戳嘲讽他的话,拿起东西往外走,他以为黎听就是怕他爸妈知道才撒的谎,“你下次直接说实话就行。”
两人现在一般会先在食堂吃完饭再各自离开,许寄回家,黎听回工作室。
黎听跟上去,“不想说。”
“为什么?”
黎听:“不想告诉她我是谁。”
许寄点点头,没觉得有任何问题,忽然听见身旁极小的一声“嘶”,他疑惑地看过去。
黎听看着有点烦又有点恼的模样,“……其实是想把她骗走。”
“骗走做什么?”
黎听愣了下,被问到了,他思索几秒,迟疑道:“不让她上去见你……?”
可是为什么呢,只是做朋友而已……许寄有老婆不影响吧?
许寄停下脚步,他懂了,因为他明确表现过讨厌相亲,所以黎听在帮忙支走。
他盯着水泥地上的一块小疙瘩,对方这段时间的确很努力地在说实话,哪怕表情羞耻尴尬到要钻地,也还是说出口了。
他知道改变长期养成的习惯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但首先愿意改并且做到,就很不容易。
许寄也想和黎听说其实不用什么事都必须讲实话,只要涉及原则性的告诉他就好,但最后思考了下,还是没说。
身旁的人停下,人也会本能地跟着停,黎听还处于迷茫中,就听许寄问:“你喜欢我那香水味?”
黎听:“嗯。”
许寄:“那就这样闻?”
黎听道:“你不是说不能乱动你的东西吗?”
这么乖?黎听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吧,许寄挑了下眉,“现在可以碰我的衣服,但不能拿来做其他事。” ?
嗯?
什么?
黎听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将这句话在脑海里咀嚼了两遍,才敢信是什么意思,get到的那个瞬间,他甚至想原地升旗。
但他很想反驳,什么叫拿来做其他事,难道以为他会用来裹着自力更生吗?他也没变态到这种地步吧!
只可惜许寄没等他好好回味,率先抬脚走了。
五天后,宣传片完成。
“恭喜恭喜,大卖!”
“玻璃真的好漂亮呀,我也是第一次了解玻璃艺术。”
“祝前程似锦,但我想说很久了,感觉老板你的脸去做明星更赚钱啊!”
黎听穿着白衬衫,头发长了点,柔顺地坠在肩膀上。
拍摄区敞亮,强光打在玻璃上,添上色彩后又反射到他的脸庞,像是点点繁星落进了眼睛里,他笑起来,简直看痴了一众人,“谢谢,我点了炸鸡和啤酒,待会就送到,大家吃了再走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家别嫌弃。”
能找许寄拍摄的都是有钱人中的有钱人,通常结束后会大部队去酒店吃,但能在许寄工作室工作的也不缺这一顿饭,大家认为开心就好。
黎听觉得自己最近变幸运了一点,就在前几天,一个平台上发布的帖子突然火了,大量饰品订单涌入,除了他和李泾,剩下的三人都在工作室赶活。
不亏他厚着脸皮求许寄这种level的帮忙拍短视频,还要用到人家的后期团队。
“是你们也做得好看,”许寄当时是这么说的,“拍摄和后期只是还原现实中最美的样子。”
黎听心情是真的很好,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他和许寄站在一起,是肩膀偶尔会碰到的距离,他偏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炸鸡?”
许寄:“还好。”不过他吃的的确不多。
结束后,两人一起下楼,黎听望他,“我请你去外边吃吧,这段时间谢谢,真的。”
许寄笑了下,“我一顿饭可能要吃掉你四分之一的可用资金。”
黎听也笑,“没事,还请得起,你想去吃什……”
这时,许寄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是纪驰,“喂!许寄……我在创意园门口,你出来陪我吃饭吧,我想喝酒。”
许寄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因为纪驰并不喜欢喝酒,还有点讨厌酒的味道。
反常,代表出事了。
“好,你等下,”他果断道,“我现在出来。”
黎听从听到是纪驰的电话就觉得不妙,他猛地抓住许寄要走的手腕,很用力,唇线下压,生硬道:“你答应了我和吃晚饭的。”
许寄没有强行挣脱,他知道黎听的力气,“我没有答应,明天吧。”
黎听没有说话。
一次两次,一个两个都这样……每次都丢下他,只要有比他更好的,他就永远不会是第一顺位。
“可是,我们刚刚还在聊。”黎听没有放手,甚至越握越紧,从天堂坠机掉到地狱就同现在这样。如果是正常心情变坏,那还好,可要是从极好变到极坏,这落差感,只会比平时的感觉更加强烈。
许寄说:“急事,明天我请你吃。”
黎听:“纪驰的事就是急事,我的就不是。”
许寄皱眉,对峙半晌,他道:“虽然很抱歉,但现在在我眼里,纪驰的确比你重要。”
黎听瞳孔一缩。窒息,那熟悉的窒息感瞬间卷上了他的脖子,难受,头痛,心脏也痛,手脚发凉,声音像是梗在喉咙里,出不来。
好一会,他才轻声呢喃:“那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呢?”
许寄盯了对方几秒,薄唇轻启,抛下重弹,“起码不会扔下你。”
被箍得发红的手腕脱离出来,许寄安静地站了片刻,离开了。
纪家和传统的家庭不一样,母亲主外,父亲主内。
纪驰整个人看起来很颓然,“我妈住院了,复发了,医生说最多就一年。”
许寄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纪驰的母亲是乳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不是早期了。
恶性肿瘤,一般不提治愈率,而讨论生存率。
“纪方池在学校……。”纪驰一杯一杯地灌,“暂时没敢告诉他,他和我妈最亲了,肯定会哭晕过去。”
许寄“嗯”了一声。
最后纪驰喝得烂醉,许寄没把人送回纪家,而是送回了前者自己的公寓。纪父现在肯定也沉浸在悲痛中,没法再管另一个悲痛的人。
纪驰站都站不稳,因此没法催吐。
许寄强行给对方灌下一颗解酒药,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后,轻轻把门阖上了。
他没有回家,开车重新回到了创意园。
如果有员工在这,一定会非常震惊,他们极度注重形象与干净的老板,此时此刻正双腿岔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脚边是两三个烟头。
许寄很久没一次性抽过三根以上的烟了,他修长的指尖碰著唇,吸一口,又吐出来,白烟笼着他的脸,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上了二楼,走到走廊尽头。
他用钥匙开了门,黎听不在。
许寄又来到黎听工作室,一片昏暗,依稀中,一个人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黎听。”
没有人应。
“你在干什么?”
黎听隐匿在黑暗中,不出声。
许寄等了一会,“你想一个人静静吗?那我先走了。”
“你故意的!”黎听猛地吼,在寂静的夜里仿佛一声惊雷,他声线有些颤,“你故意那样说的,是不是。”
许寄一步一步走近,月光照耀进来,无限拉长影子,他站在黎听面前,然后缓缓单膝蹲下。
他伸手握住对方的后颈,却一下子忘了上面有疤,那粗糙不平的触感让他一顿,甚至有点吓到,因为没想过会是这么深的伤口。
但他没有松开手,而是慢慢摩挲着,沿着凸起的边缘一寸一寸地摸过去。
“黎听,”许寄低声道,“你可以对别人撒谎,但对我不行。”
黎听第一次让别人摸他脖子上的疤,他尽力忍着拂开许寄手的冲动,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许寄拇指卡住对方的下巴,手上微微施力,迫使对方抬头,两人对视。
黎听泛红的眼睛里倒映着那一张俊朗强势的脸。
许寄一字一顿地说:“要么永远对我坦诚,要么永远不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