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能够轻易掩盖一个人的行踪。
唯有如水的月色, 能够让人看清模糊的影子。
在远处街市尚且热闹的时候,连细微动静都能被远处传来的声量掩盖。
柱头揣着袖子,若是换作他刚做这样行当的时候, 必然是小心谨慎,连风卷动树叶都要一惊一乍,现在却熟练的大摇大摆, 飞快离开附近的街巷后, 更加泰然自若。
光是看他这副姿态, 绝没有人能够猜到他先前做了什么事。
他再度在夜市里晃悠一圈, 兜了个好大的圈子, 最后估摸着时候,才到定好的接头地方。
这里在湖边, 生着一小片树林,他在湖边蹲了小片刻, 拍拍树干,上头跳下来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压着嗓子很是不满的问:“怎么才来!”
柱头怨气比这人还大, 他自恃这些人需要他, 定不敢得罪, 于是态度上敢于拿乔:“我花费了好大的功夫,你急什么,一不小心叫人发现, 以后就全完蛋。”
接头的人同样是办事的,不能撒气, 只好忍着:“东西给我。”
柱头解开绑带, 将藏在袖口里的小零件小心翼翼的倒入对面人展开的布帛中。
零零散散,只有几件小配件, 接头的人实在是没忍住:“又这样少?比昨日还少了!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
柱头一甩松垮垮的袖子,骂道:“我想吗!?多捞点油水你当老子不愿意?谁知道赵志忠那狗玩意儿作什么妖,配件分到人手上都是有数的,他分的少了,我动得明显不就被瞧出来了!?”
柱头又说:“还有,你回去与你主子说说,壳子你们自己想法子造,眼下咱们壳子上都得打上印子,动不了,反正这玩意儿弄个大概样子就是,你们回去自己糊弄下。”
接头的人要与柱头争辩几句,话未来得及说,一个黑漆漆的布套兜头盖住他们,颈子被人勒住喘不上气。
死命挣扎片刻,便手脚一软,撅了过去。
勒人的臂力大,三两下将人绑了,扛上肩头。
抗柱头的那个身影稍稍高大些,跟在前一人背后,走了好远,确认他们没叫人发现,才用气音冲前头的人喊:“爹,爹!”
赵志忠没好气:“喊什么喊!”
出家贼了,要不是小公子撞见,他还不晓得让柱头摸走多少。
光是想想,他便觉得脸上烧的慌,对不住几位公子。
赵咏生快步往前追了一小段,跟赵志忠齐头:“爹,咱们将人弄晕了,柱头人不回去,嫂子寻过来咱们咋说?”
赵志忠更加没好气,啐道:“你真是个蠢东西,说啥说,有啥好说的?你就说你不知道,你哪儿知道人去哪儿了?”
赵咏生悻悻:“那咱不是想着先串个话。”
他们将人弄回去,寻了个没人晓得的小宅子关起来。
这地儿还是沈小公子给的。
屋里全是灰尘,将两人绑在柱上,捆成粽子,赵志忠便拍拍衣服要走。
赵咏生还在原地张望,被他拽着后衣领,老大个健壮的青年,小鸡仔子似的被亲爹拎走。
沈禾第二日刚爬起来,人还是懵的,就有下人来同他说,国公府门口有人来寻他。
沈禾洗脸,擦着水含糊问:“谁?”
“小公子,是个小孩,说是姓赵,帮他大伯来带话的。”
沈禾立马将帕子丢回去,眸子晶亮,撸着袖子便往外冲!
好哇!可算是让他逮住贼了!
沈禾早膳都顾不上吃,随手抓了两个包子便往外跑,给人留话说是要出去。
他这几日隔三差五的来国公府住一住,担心赵志忠逮住人,找他没个地方。
总不能找到他住的地方去,那不是让忠言连翘他们都知道了?四舍五入,跟戚拙蕴知道了有什么区别。
顺带,他还要找沈砚借个人。
逮住贼跟对家,他怕对面的人太有骨气,得寻个镇得住他们的人,代替自己出面才行。
沈禾没打算暴露身份。
数来数去,能借给他这种人才,还能守口如瓶,知道他干什么仍旧帮他保守秘密,多一个外人都不告诉 的,也就只有沈砚了。
沈砚早两日便将人留给了沈禾,在府中跟着。
沈禾一叫,人便跟着出府,去了关人的小院子。
赵志忠带着人进去,沈禾装模作样,拿出老板的样子,清清嗓子说:“不要暴露我,知道么?”
赵志忠连连点头,领着沈砚给的人进门。
沈禾在外头,自己给自己擦干净一块地方,坐下来听里头动静。
他支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心想,唉嘿,幸好这里隔音很一般。
这个废宅子附近没有几户人家,原本住在两边的都搬走了,宅子无人管制便荒废下来。
闹出什么动静都不用怕。
黑布袋一摘,人便被光线刺激的皱眉,片刻功夫后模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眼下处境。
柱头顿时荒了,尤其是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赵志忠的时候:“赵叔!?你弄啥呢?怎么将我绑在这?这人谁啊?你快点儿的给我松开,快快……”
赵志忠冷笑,唾骂道:“我为啥将你绑在这,你心里没点儿数!?”
他欲要骂几句解恨,身边站着的高大男人看向还没睁眼的另一人,说:“再不睁眼,便将你的腿打折。”
他嗓音冰冷,含着一股子慑人的煞气。
接头人哆嗦两下,慌忙睁开眼,为自己找靠山:“我可不是你们的人!我一夜未回去,我们家大人晓得我出了事,是要找你们算账的!当心到时候,你们连铺子都在京城开不下去!”
沈禾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他抱着胳膊,心想,嚯~这京城里还有能让他铺子开不下去的?
除非这人说他主子是皇帝,那沈禾就认这个栽。
赵志忠跟里头的人有来有回的互相骂着,套对方的话,沈砚留给他的人不时威慑几句。
沈禾在外头听得津津有味,坐在檐下台阶上,翘个二郎腿。
只差在手里抓把瓜子。
问着问着,沈禾晃来晃去的二郎腿晃不动了,眼睛瞪的溜圆,从地上起身站到门口去。
因为里头的人已经开始大放厥词:“真当我家主子怕你们不成?别当我们没打听!这京城中你家铺子又非是一日两日,仿你们的玩意儿大街上四处是,你们也只能瞧着,不能奈何他们。还不是因为你们的主子无用,根本得罪不起人!?识相的,就立刻将我放开!否则得罪了我们家大人,有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沈禾大为震撼!
好家伙!
欺负到他头上来,还是特意调查过才来这样嚣张的针对他是吗?
沈禾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咬着牙,气得腮帮子鼓着,要不是想着不要暴露,现在便想进去将人收拾一顿!
里面又是好一阵叫骂,总之干坏事的人比沈禾他们要嚣张得多。
沈禾听见里头“碰”一声闷响后,叫骂声止住,柱头的声音叫起来:“我我……”
没等他“我”出个所以然,再度闷响一声。
两人都熄火了。
门打开,里头的人走出来,沈禾瞬息收敛好自己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他刚才还气得跟只小狗崽子似的。
他端着架子,还装模作样耍帅,甩了下自己的袖子,说:“嗯,我都听见了。他们就先都关在这吧,记得给点饭,别把人饿死。”
赵志忠着急:“小公子,稍后您打算如何?只要您说……”
沈禾说:“不着急,先绑着,他们看人没回去,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但凡是有点分寸,就知道该收手。”
这种不撕破脸皮的方法,在京城中应当很好用。
最关键的是,这个法子可以威慑对方,他跟小表哥他们还都能继续维持现状,不用暴露。
沈禾拍拍手道:“对了,标号要继续,每一台都不能漏,日后卖出去的,是哪一号都得记录在册。”
沈禾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握拳捶掌心:“啊,对了!他们诋毁咱们的名声,你稍后便去找一群小孩儿,编些歌谣什么的,让京都人都晓得他们家是偷来的赃物,只有咱们家的才是真品,用从前那些货物联系上,叫人记住京城中的新奇玩意儿都是咱们家的,旁的全是仿品。”
这在现代往往是靠小传单完成的,古代用小传单,有些高估识字人群数量,用小孩子传歌最方便。
嘿嘿,还能带起品牌效应,日后谁是仿品,谁是正品,京城人都能有些掂量。
好面子的总是会去买正品的。
这样又能挣一笔,减少仿品分走的银子。
真不愧是本市状元,就是聪明!
沈禾在心里厚脸皮的自夸自擂,出院子的时候步子都是轻快的,坠在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瞧起来心情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