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太后设海棠宴请永嘉入宫,永嘉见了宋檀,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檀便走了。她只好给宋檀传了信,请他得空出宫,公主府相见。
宋檀近来不大好出宫,他的牙牌不在自己手里,箐兰只说替他保管。但是宋檀若要问箐兰要,少不得惊动宣睢。
他旁敲侧击地在宣睢面前提了几句,说琼台别院的春景大约很漂亮。
宣睢睨了他一眼,跟他说太掖池风景美不胜收,琼台别院难以比拟,宋檀什么时候有空,尽可以去游玩。
宋檀悻悻地没说话,第二天就去太掖池了。
陛下不好玩乐,西苑并不大兴土木,只邻近太掖池的一些亭台楼阁简单修缮一二。宋檀一路掐花折柳,偶尔逗一逗太掖池的游鱼,走到雪玉亭的时候,瞧见里面二三十个年轻姑娘在练舞。
身边的太监立刻要驱赶她们,宋檀却瞧见了万浅姑姑的影子,他摆摆手,拦住随侍太监,道:“叫她们练吧,正好我在一旁看看。”
随侍太监立刻着人去布置围屏几案,檀木屏风前立着一座紫檀镶玉荷花罗汉床,承足香几一应俱全。
宋檀随手捡了一把练舞姑娘的团扇,拿在手里慢慢扇,几案上有一碟鲜樱桃,他揪着樱桃梗扔进嘴里,吐出一个小小的樱桃核。
丝竹声混着风声水声,真正环佩叮咚,清脆悦耳。
宋檀听着听着,便有些困,他近来总是睡不好,一到睡前脑子里就跟排戏似的,热闹的很。
宋檀打了个哈欠,歪在榻上,一只手摇着团扇,慢慢合上眼。
宣睢来时便看到这个场景,宋檀枕着软枕,几缕头发被风吹着落在脸颊边,他还握着手里的扇子,搭在罗汉床边沿,绢衣下的手腕白生生的,一点青色的脉络浮在上面。
宣睢摆手叫人都退了下去,亭子四面的纱帐都落了下来,只有落在树梢的鸟雀歪着头往亭子看。
他坐在罗汉床边,把将落未落的团扇拿下来搁在桌上,抓起宋檀的一只手,从头到尾细细摩挲了几遍。
宋檀的手不大,手腕修长,两只手也就勉强握住。他不是很愿意做这些,每次还要宣睢半哄半骗的。
水边明明是清凉地方,宋檀却出了一身的汗。他醒来后,被宣睢抱在怀里,懒洋洋地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想出宫一趟,”趁着宣睢心情好,宋檀道:“晚上宫门落钥前一定回来。”
宣睢倚着迎枕,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梳弄宋檀的头发,“去罢,我找几个人跟着你。”
宋檀忙点头,靠近宣睢,声音轻轻的,“多谢陛下。”
次日天明,宋檀伺候宣睢用过早膳才换了衣服出宫。将要走时,却被人拦下。
来人是杨四和,模样慌张神情焦灼,他见了宋檀,先行了个拜礼才上前问:“宋公公可是要出宫?”
宋檀站在马车边,已经换好了常服,“出宫有点小事。”
“我有桩事求您帮帮忙。”杨四和低声道。
杨四和是江西人,因为家贫进宫,已经十几年了。后来他到太后身边伺候,联系上了从前的家人,那时父母俱亡,长兄尚在,家中只有一个女孩儿,名唤杨欢。
“去岁冬天,我兄长带一家人进京看我,谁知投宿时碰见大火,把她爹娘都烧没了。”杨四和低头擦了擦眼,道:“因见无父母,投宿的那人家就把她给卖了。我多方打听才知道杨欢在一家富户家里为妾,现下就在京城。早先,我已经央人为她打了官司赎了身,只是现下没个地方安置。”
宋檀道:“杨公公想叫我做什么?”
杨四和从袖中抽出一张帖子,“我侄女如今还在顺天府衙门,我想请宋公公拿我的帖子把她接出来,安平坊我已经为她置办了宅子,您着人将她送去那里就行了。”
杨四和与旁人不同,为避嫌多年来从没出过宫,便是去接侄女这样的事,也只得请别人帮忙。
宋檀接过帖子,应下了这桩事。杨四和再三拜谢,目送宋檀离开。
宋檀先去了顺天府衙门,他坐在马车上,没有下来。里面跑出来一个皂靴小吏,宋檀掀开帘子,将帖子递给他。
那人接过帖子,看了看宋檀,这才进去了。
不多时,里面领着一个年轻女人走出来。那女人约莫比宋檀小一点,穿着一身素衣,头上也无朱钗发髻。她与杨四和都有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她因为是女子,我见犹怜之意更足。
宋檀问她,“你可是杨欢?”
那女子走到宋檀马车前拜谢,“我是杨欢,我的叔父叫杨四和。”
宋檀点点头,指了两个人送她去安平坊的宅子。
“等等,”杨欢走之前跑到马车边,贸然掀开窗帘看着里面的宋檀,“我的叔父在哪儿,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宋檀想了想,安抚她道:“你叔叔有些忙,不过他挂念着你,待他有了机会,一定会去看你。”
杨欢仍想问些什么,却没有多说,跟着人走了。
宋檀从顺天府衙门离开后径直去了永嘉公主府。
公主府修缮的很大气,它修建时正值皇后被废,这样一个恢弘大气的公主府就是皇帝对永嘉的补偿。
公主府整体分两部分,前面是正殿和东西两苑,宫殿方正规整,碧瓦朱甍,富丽堂皇,来往期间的下人端庄肃穆。花园则更为精美,亭台轩馆,曲径通幽,湖岸边停着小船,接天莲叶的荷叶,长着水草的水边还有野鸭子。
永嘉公主抱着琴走来,道:“我方才上完课,公公觉得我这公主府怎么样?”
宋檀道:“美不胜收。”
永嘉公主笑了,将琴拿给下人,请宋檀落座。
两人闲聊,说起永嘉出宫这几个月,她也不是只顾着游山玩水,略收拾停当,便开始着手为自己找老师。
上午只有两门课,诗经和史记,午后起来练琴,下午便学骑马。学史为了聪明,练琴为了修心,骑马便是为了强身健体。
今日宋檀来,永嘉便停了其他的课,只留下琴。
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有多少心事才能借琴抒发一二。
“对了,你许久不见绿衣姐姐了吧。”永嘉着人去叫绿衣。不多会儿,人来了,是女官的衣着打扮,瞧着比从前成熟稳重很多。
绿衣站在永嘉身边,给宋檀问了安。
宋檀打量着绿衣,道:“出了宫就是不错,瞧着人都鲜亮了。”
绿衣笑道:“不是出了宫,是人有了依仗,不然宫里宫外都是一样受人欺负。我今日是公主府的女官,公主信任我,手下也管着一些人,岂是从前可比的。”
宋檀挑眉,“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几个叙过旧,永嘉才说起请宋檀来的目的,“早先,因为我出宫的事,朝上似乎有些传闻,说与公公有关,使公公受了许多诬陷。”
宋檀知道这件事,但也仅限于知道,他连上折子的人的面都没见到,那几人就被贬值了。
“我想,我该为公公正名才是。”永嘉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掀波澜。”宋檀道:“再者,这些传言并未真正影响到我。公主还小,不必牵扯这些事,顾好自己是要紧。”
永嘉盯了他一会儿,感叹道:“公公颇有些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意思。”
宋檀连连摆手,“我不敢说这样的话,只是世上天之骄子少见,多的还是我这样的普通人。虽说善心易坏事,可是,倘若有一日我落到那样的境地,也希望一个圣人般的人能怜悯我这等普通人。”
永嘉公主若有所思,聪明和善良都是美好的品质,若只得其一,永嘉相信京城里的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聪明。
她看了眼宋檀,道:“依我看,父皇做不得圣人吧。”
宋檀顿了顿,宣睢没有如圣人般怜悯每一个普通人,可是确确实实庇护了我。
永嘉留宋檀用了顿饭,回宫时天色已经稍晚了。他紧赶慢赶回到太极殿,见宣睢一个人在东暖阁下棋,灯火摇晃,他的身形岿然不动。
宋檀走上前,坐在长榻对面,双手垫着下巴看着宣睢,“陛下,我回来了。”
宣睢看他一眼,“喝酒了?”
宋檀想了想,道:“一点点。”
宣睢捏住他的脸,皮笑肉不笑道:“从宫外回来不要那么兴高采烈的,朕看了不舒坦。”
宋檀揉了揉被他捏的生疼的脸颊,从袖中拿出一个玉佩,“我给陛下带了东西。”
那是一枚海棠环佩,中间镂空,有一二点碎金浮在其上,充当花蕊。
玉不是多上乘的玉,胜在雕刻精细。
宣睢拿在手中翻看,笑道:“从前只知道送些不要钱的花草,如今宋公公大方了,晓得送玉了。”
宋檀嘿嘿笑道:“都是心意,都是心意。”
“若论心意,倒不如一荷包剥好的莲子。”宣睢淡淡道。
宋檀没听清,“什么?”
宣睢看他一眼,“我说我想吃莲子了,你剥一些给我。”
“行啊,”宋檀一口应下,“我可会剥莲子了。”
宣睢嘴巴抿起来,依然不见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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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咋了嘛
宣睢:生闷气,吊死沈籍让你猜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