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沁着凉意的席子上,宣睢把宋檀头上的纱巾摘下来,将他两只手反绑在身后。
宽大的床上,宋檀眼睛被蒙着,仅靠一点声音去猜测宣睢的动作。他还穿着那件轻薄的黑纱,肩背挺得直直的,青金石流苏垂在雪白的脖颈旁,叫人眼馋。
宣睢宽大的手掌从脖颈抚摸到脊背,好半晌没有下一步动作。宋檀蒙着眼,看不见他眼里的痴迷与赞叹,只是为漫长的平静感到慌张。
“你做什么?”宋檀开口,声音带着些哭腔。
“着什么急,”宣睢道:“我要好好看看你。”
他的手上有一些茧子,隔着纱衣抚摸宋檀,划过皮肤的细微的声响都落进宋檀耳朵里。
论耐心,他比不了宣睢,没多会儿就被他摸的丢盔弃甲,蒙眼的纱布微微湿润,宋檀开始忍耐不住地颤抖。
窗外疾风骤雨,雨打芭蕉的声音一阵一阵。
下过雨后,天气便凉爽些,宫里人愿意出来走动。清晨或者傍晚,有相熟的妃嫔们三三两两去御花园散步。
这样的天气,宋檀却接连好几天没露面。
盂兰节过去之后,太后召见宋檀。不晓得他二人说了些什么,回来后,宋檀便有些心不在焉。
宣睢进来时,见宋檀窝在榻上摆弄棋子,又白又长的一双腿在绸裤中若隐若现。
宣睢走过去,问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宋檀见他回来,摆手叫宫人们都出去,道:“今日太后娘娘寻我,拉着我讲了些有的没的,大意是叫我劝劝永嘉公主,早日生育。”
“这话我怎么好跟她说,”宋檀挥着手,叫道:“我是比她年长一些,也常在一块玩,但这种事,哪有我去开口的。”
“况且,”宋檀想起她在永嘉宫里见到的驸马,“公主与驸马,我见过两回,简直相敬如冰。”
“哦?”宣睢闲敲棋子,“永嘉不喜欢驸马?”
永嘉当然不喜欢驸马,周善誉承载并使用了宣睢的一部分权利,永嘉对他忌惮更多。
但这话宋檀不能说,只是支支吾吾道:“周善誉样貌学识都不错,架不住公主不喜欢。”
“那,给周善誉升官好了。”宣睢道:“他升了官,永嘉面上也有光。一高兴,说不定就喜欢上周善誉了呢。”
宋檀不敢苟同,道:“公主年纪小,其实也不用催她,要不你去同太后说,叫太后别心急。”
宣睢失笑,“你既不敢得罪太后,又不想勉强永嘉,就叫我替你做坏人。”
宋檀不吭声,他与宣睢都知道永嘉与周善誉的问题在哪里。
宣睢落了棋子,道:“找几个年轻俊俏身家清白的世家子弟与永嘉见面,她不愿意与周善誉生孩子,尽管去找自己看顺眼的好了。”
宋檀忙阻止他,“这要叫太后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出的馊主意。”
“太后那边我去说,你不要管了。”宣睢想了想,叫人拿一卷史记的吕太后本纪给永嘉。
宋檀不解,“送《史记》做什么?永嘉早都读过了吧。”
“永嘉看了就知道了。”宣睢道,他招手叫宋檀过来,宋檀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但还是慢慢从长榻里侧挪了过来。
宣睢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小腹。宋檀控制不住地抽搐两下,慢慢往里头退了些。
“怕什么?”宣睢笑道:“我又没作弄你。”
“若是你能有一个孩子,”宣睢道:“想必是极聪明,极合我心意的。”
宣睢笑着问他,“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宋檀不说话,慢吞吞从宣睢怀里跳下了榻,一溜烟跑掉了。
宋檀没想明白《史记》代表了什么,但是永嘉想明白了。
吕后的失败在于没有合格的继承人,皇帝想告诉永嘉,想学吕后,至少也要有足够的继承人。
在子嗣上,女人天生不占优势,每生一次孩子都是进一趟鬼门关。这样一个随时会因为生育死去的人,是无法使拥护她的人安心的。
永嘉不确定皇帝是在鼓动自己的野心,还是仅仅为了试探。
周善誉从后面走出来,要出门去。
“站住。”永嘉看着他,“我记得你有两个弟弟,也都过了孝期,怎么还未入朝为官呢?”
周善誉转过身,拱手使了个礼,道:“因为陛下怕我被殿下拉拢,因此不敢为周家人授予重要官职。”
永嘉挑眉,“那你周家岂不是很惨。”
周善誉又行一礼,“与殿下共勉。”
永嘉冷哼一声,扔掉史记,起身去了后殿。
宫外为皇子进学的地方很快修成了,取名明德园,秦王晋王和方瞻云都被叫去进学。
这让一些大臣觉得不妥,有人上书说,秦王晋王都已经到了要成婚的年纪,应该入朝听政了。这个时候被叫去进学,还是不与外界联系的进学,不像一种好的信号。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有言辞激烈的,索性拉去打板子。
端门前责罚了一群人,大臣们挨着板子,相互搀扶着回家。熟悉的感觉回来了,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不管大家私底下怎么想,明面下这场隐隐的夺嫡之争被宣睢压了下来。
同时,宣睢命周善誉为大理寺少卿,永嘉主理后宫,筹备中秋宴会。
周善誉的事情暂且不提,出嫁的公主主理六宫事务,这其实不多见。不过永懿一朝,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对这件事,在意的人并不多。
那天傍晚,永嘉从太后宫里离开,一个人去了西苑。站在西苑门口,她想,这才是父皇的试探。
眼见过了中秋天气就要凉爽了,宫外明德园忽然召太医,淑妃担心儿子,求去太后跟前,太后也无能为力。
赵妃在底下,拧紧了手中的帕子,陷入极大的恐慌中。
她觉得皇帝知道了所谓六六大劫之事,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容忍有人觊觎皇位到如此迫不及待的程度。
从太后宫里出来之后,赵妃亲自去找了宋檀。
宋檀在太掖池的画船上陪公主选男宠,二十来个年轻小公子,分坐在两边,因为知晓这次进宫的目的,所以大家多多少少带了些不自在。
永嘉与宋檀坐在上面,宋檀只拿扇子遮着自己的脸,颇觉有点尴尬。不止小公子们尴尬,他觉得永嘉也很尴尬。
酒水敬过一轮,玩过飞花令,也都自报了家门,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永嘉便叫众人散了。
宋檀在其中都松了口气,更不要提其他的人。
从画船上出来,永嘉和宋檀找了个亭子坐,宫人端上来茶水点心,宋檀洗了手,拿了一块如意糕吃。
“这么些人里,就没有能看上眼的?”宋檀道:“我瞧着,他们都挺好看,还都比驸马年轻。”
永嘉摇着团扇,“年轻又什么用,年少轻狂,我自己就吃过这个苦头。”
“啊呀,”宋檀道:“叫你选男宠,并不是叫你选谋士。”
永嘉道:“我就喜欢聪明人。”
“驸马不聪明嘛,你怎么不喜欢驸马呢。”
永嘉撇一撇嘴,不说话。
宋檀哼笑了两声,从腰间抽出一套十二花神牌给永嘉看,“我自己画的,好看吧。”
永嘉接过来看,“怎么花神都是男子。”
“也没说花神非得是女子啊。”
永嘉一张张看过,心想,每一张花神都长着父皇的脸,未免有些太吓人了。
她把花神牌还给宋檀,与他闲聊了两句有的没的。不远处赵妃寻过来,宋檀与永嘉都起身见礼。
赵妃要与宋檀单独说话,宋檀有些犹豫,永嘉看在眼里,笑道:“赵娘娘,我还是什么外人吗,有什么我不能听见的,您就在这里说吧。”
说着,永嘉挥退旁人。
赵妃看了眼永嘉,道:“是这样,听说明德园前几日传了太医,我心里担忧,想请宋公公说情,叫晋王来给我请个安。”
宋檀道:“这,我如何能说上话。”
他请赵妃安心,“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晋王是陛下的亲儿子,难道陛下还会害晋王吗?陛下命皇子们入学,就是锻炼皇子们成材,娘娘不必忧心过甚,来日今晚学业有成,必然就回来孝敬您了。”
赵妃咬了咬牙,问道:“早先我使人送给公公的一顶孔雀翎的氅衣,公公怎么不收,是不喜欢吗?”
宋檀忙道:“太贵重了,实在经受不起。”
赵妃笑道:“并不算多贵重的东西,那原是江南一个财主手里的,得了之后爱若至宝,然那财主得了急病,死之前非要把这么好的东西带去陪葬,我娘家哥哥不忍心,这才高价买了下来。”
永嘉心中一动,摇了摇团扇,看着赵妃。
赵妃紧紧注视着宋檀,“这样珍贵的东西,一朝放进棺材里,同尸骨沤成烂泥,多可惜。”
宋檀微微垂眼,笑道:“娘娘是惜福的人,这样好的东西,落到娘娘手里,也是缘分。”
赵妃觉得宋檀听懂了自己的话,也有些回应的意思,碍于永嘉公主在这里,她不能说的太透彻,只道:“公公若得了空,就来我这里拿,一直为公公留着呢。”
赵妃走了,永嘉走到宋檀身边,“她怎么会知道父皇命你殉葬的事呢?”
宋檀摇摇头,“邓云说,赵妃在宫里这么都不显山不露水,绝不能小看,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宋檀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永嘉却觉得,到现在了,父皇根本不会舍得宋檀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