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人, 赵澄立前后态度差别这么大。
主要是因为当时的心态不同。
城破以后,赵澄立的工作就没了,但他之前因为攒下了一些家底, 而且都好好的藏起来了,所以这日子, 一直都没到弹尽粮绝的时候, 始终都过得下去。
可他过得下去,他的兄弟们、朋友们, 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从城破一直到如今,总共才半年多的时间, 他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 但因为之前大家一直生活在南诏人的恐惧之中,反而分不出精力来愤世嫉俗, 每天想着如何活下去就很艰难了,哪有时间去想仇恨谁的问题。
而这一局面,在丁醇入城以后被打破。
南诏人走了, 洪州又回到了大齐的版图里面, 他们不用再担心被南诏人带回去当苦力了。本来应该是喜大普奔的一件事,然而才高兴了没几日, 他们就发现, 自己的日子,其实一点都没见好。
丁醇的大军继续前进, 留守的官兵则整日行色匆匆,衙门空荡荡的,连门口的血迹都没擦干, 偶尔走出一个人来,对方却看起来十分忙碌, 根本不会搭理城中越来越多的流民。
这就给了隆兴府的百姓一种感觉,仿佛,他们已经被放弃了。
城重要,人不重要,他们的死活,没有一个官兵在乎。
原本大家都是藏了一些余粮的,可坐吃山空下去,总有见底的时候,起初是一个人捉襟见肘,后来十个,再后来一百个,一千个……
而赵澄立,也是这时候被人盯上的。
他本身性格就如此,急他人之所急,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不再担心南诏人以后,他就从家中走了出来,一边回到码头继续工作,一边想办法的去帮助那些有需求的人。
可他一个人,怎么帮得过来这么多人,而且这人数还在一日复一日的增加,可以说,那时候赵澄立的心,就跟煮开了的水一样不停的翻腾。
人在着急的时候,性格最暴躁,这时身边再有个人给他稍稍的点拨一下,说大家过成这个样子,都是官府不作为,他们有粮不放,这是准备再饿死一批人,给自己省事呢。
天下乌鸦一般黑,原来的通判你还记得吗?南诏人打进来了,他来不及逃,直接就躲进自家地窖里,躲了半年啊,任凭外面惨叫声怎么响,他都留在地窖里,吃香喝辣,安稳度日。
现在朝廷又派了新的知府过来,呵呵,你知道那知府是谁吗?孟旧玉的儿子!第一奸臣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再看他的态度,自己不愿意来上任,先把同知打发过来替自己上任,依我看,他就是嫌弃这块地方,这种人,你还想指望着他能给咱们放粮?怕是等他来了,咱们连最后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我还听说,那个新同知,就是新知府的爪牙,他啊,八成就是孟昔昭派来打前站的,提前摸清咱们这边有多少人、有多少地,等他来了,就立刻增加赋税,把所有青壮都拉出去服徭役。对了对了,还有个事你应该不知道,那个把咱们外城农田都烧坏、炸烂的东西,那个叫火/药的,据说就是这个孟昔昭让人研究出来的。
赵澄立听说这些以后,顿时就怒火中烧,翻来覆去好几天,越想越气,而这时候,另一个跟他一起做工的人说了句,听说同知大人去查看粮仓了,是不是要给咱们开仓放粮啊?
之前那个一直给赵澄立洗脑的人则嘘了一声,怎么可能,要放粮,他来的那天就放了,估计他是去看看还有多少粮食,看看还够不够他们自己吃的。
就这样,赵澄立在别人坚持不懈的鼓动下,大步流星的来到了谢原面前,而在得到了谢原那句再等等之后,赵澄立先入为主的就认为,谢原是在使拖字诀,他根本就没想给大家放粮。
堂下百姓说的没错,他就是一时冲动。
被关押起来以后,赵澄立很快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竟然出手打伤了新来的同知大人,在狱中日日后悔、日日反思,但他反思的全是自己的问题,根本没想过,他这么做,是被人一句一句挑唆出来的。
……
江州的造反军啊……有点像传/销。
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互相没多少交情,也没什么本事,但因为有个特别会玩弄人心的首领在,不断的发展下线,下线们学了几手,渐渐就察觉出口舌的妙用来了,仅仅说几句话而已,不费吹灰之力,还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来隆兴府的这几个人,头领是那位首领的亲信,学到的最多,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城里四处点火,不管有用没用,反正见一个挑拨一个,广撒网,总有那么几条笨鱼能上当。
等到城中越来越乱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偃旗息鼓了,因为那个时候已经用不着他们挑拨了,官民的矛盾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继续发展下去,必然出事,而且是出大事。
而这时,他们就可以收网了。
趁乱吸纳兵力,把愿意走的人,全都带到江州和隆兴府交界的地方,给他们训练,然后等着老大一声令下,就跟他里应外合,一起把江州攻打下来。
流民们都已经绝望成这个样子了,他们连点好处都不用给,只要说一句,跟着我们,有饭吃,他们就会立刻欣喜的跟上来,替自己卖命。
可惜啊,像隆兴府这样的地方还是太少了,要不然的话,他们的势力还能发展壮大的更快些。
至于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养这么多的流民……
呵,这不重要,反正都跟着他们走了,到时候打死几个不听话的,杀鸡儆猴,谅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个计划,虽说简单粗暴了点。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还真就是这样的计划,最管用。
要是没有孟昔昭这个变数,江州就是这样沦陷的,而有了人马之后,哪怕他们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哪怕他们手底下一个正经的兵都没有,他们也能凭着这些流民对活命的渴求,一路打到潭州、岳州,乃至鄂州。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哪怕揭竿而起了,没有谋略,只知道花天酒地,享受人生,遇见不称心的,就知道杀杀杀,这类人是绝对不可能登上大位的,哪怕没有詹不休同时造反,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最多两三年,就会被朝廷派兵清剿殆尽。
可这两三年,又是怎样的一番惨状呢。
在书里,鄂州通判谢原被造反军哈哈大笑着拉出去当众烹杀,此事引来了詹不休和他众手下的义愤填膺,然而通判尚且能得到一笔带过的一句话,那些同样死在城破之日,被随手砍杀了的百姓,却是连一句话都得不到了。
孟昔昭不想等到那个首领冒头的时候,再把他处理了,诚然,那样的话,他出现及时,也会是大功一件,但他不想用这点功劳,换江州人民继续水深火热的生活几个月。
隆兴府这边到底有多少老鼠,孟昔昭不知道,但想也不会太多,就这么几只老鼠,已经让隆兴府的大牢人满为患了,可见江州那边又会是什么情景。
江州知州他不认识,但自古以来,江州这个地方,就是被贬官的最佳选择,据说江州知州还是个很擅长诗词的,自从来了这边,好家伙,文思泉涌啊,几乎每月都有新作现世。而且每一作都是抒发自己怀才不遇心态的,题材相当稳定。
……
想也知道,这种人都只顾着关注自己,哪怕发现了江州内部很乱,他也不会往有人故意闹事上想,反而还会觉得,江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孟昔昭当堂审理赵澄立,就是要借他这个人,揪出隆兴府的老鼠们,然后,再顺藤摸瓜,把那个传/销头子也抓了。
此时此刻,赵澄立已然发现自己可能是被人当枪使了,他满头大汗,用力的回想到底是谁总在他耳边说谢原和孟昔昭的坏话,但是他又有几分犹豫。
毕竟他是个大侠一样的人物,哪有大侠出卖朋友的呢。
孟昔昭见他支支吾吾就是不开口,顿时恨铁不成钢:“赵澄立,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此事有多凶险?”
赵澄立呆呆的看着他,啊?
哪里凶险了,就算对方真是故意的,那不也就是坑了自己一个人吗。
“挑动官民矛盾,往小了说,这是想置你于死地,往大了说,那就是故意煽动百姓,意图勾引官兵镇压,给你们所有人,都扣上一个恶州刁民的帽子!”
孟昔昭循循善诱,不止是说给赵澄立听的,也是说给外面百姓听的:“你可知道谢同知是谁?他是已故谢皇后的亲侄,此事传回应天府,传回陛下耳中,陛下震怒,别说你的命能不能保住了,说不定,就因为你一个人,整个隆兴府都要倒霉,到时候陛下派大军前来,武力镇压所有百姓,隆兴府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赵澄立:“…………”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对于祖上好几辈都生活在隆兴府的赵澄立来说,他这辈子亲眼见过最大的官,之前是谢原,现在是孟昔昭。
应天府的动向虽说全国都知道,但那说的是大事,至于皇帝老爷后宫是什么情况,他有没有真爱,他对皇后好不好,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在除了应天府以外的地方,大家都默认,谢皇后还是很尊贵的,她儿子未来也一定会继承大统。
原本,赵澄立以为自己打的就是一个普通官员。
现在可好,这官员还是个皇亲国戚,是如今陛下的侄子,也是未来陛下的表兄弟。
难怪孟昔昭刚刚说判他一个夷三族都不算什么……可不是吗,打了皇亲国戚,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如果这件事只跟自己有关,赵澄立八成不会出卖朋友,但这件事眼看着不止跟自己有关了,要是不把那人供出来,自己的族人,邻居,甚至连素不相识的乡亲们,都可能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而遭逢大难。
外面的百姓也没想到那谢同知居然有这种背景,一时之间十分震惊,生怕皇帝老爷因为他挨打,就迁怒上隆兴府,他们赶紧七嘴八舌的说着:“赵三哥,到底是谁,你说啊!”
“就是就是,说出来,孟大人就不会杀你了!”
“快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混在人群中的头领:“…………”
他现在十分的紧张。
其实跟赵澄立接触的人不是他,是他的一个手下,赵澄立就是招供了,也不会牵连到他,问题是,他们的计策被孟昔昭看透了,接下来的计划,也没法实施了。
老大是个特别残暴的性格,办事好,他夸你,办事差,他先揍你,揍完不解气,干脆就杀了你。
头领背后冒冷汗,他觉得不能再从这待下去了,还是赶紧回去,想想怎么办吧,实在不行,江州他就不回去了。
头领转身要走,谁知道,身后突然多了两个硬邦邦的人墙。
头领懵逼的看向这俩人,对方长得凶神恶煞,看着他的眼神,也十分不善:“看什么看?转过去!”
这头领原先就是个混混,欺软怕硬的特征已经刻在骨子里了,顿时听话的转过身,又继续面对着大堂。
“……”
银柳站在不远处,看着头领僵硬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
此时,赵澄立已经心惊胆颤的供出了之前经常和他一起聊天的人,他说了三个名字,这三人都跟他说过官府不好。
孟昔昭并没有立刻让衙役去抓人,而是细细的询问他,这三个,哪个说得最多,他跟他们又认识多久了。
第一个人是赵澄立的工友,两人认识快十年了。
第二个人是赵澄立村子里面的青年,他俩打小就认识。
第三个人也是赵澄立的工友,但他是上个月才来码头做工的,据说他来自隆兴府东边的村子,家里实在吃不起饭了,才出来做工。其他人全都是西边的,对那边也不熟悉。
外面的百姓看着孟昔昭拧起眉的模样,不禁也担心起来。
府城就这么大,前两人都是本地的,跟不少人都沾亲带故,他们怕孟昔昭把这两人也抓起来。
然而孟昔昭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隆兴府之前的状况实在不好,百姓之间说一两句气话,本官也是能够理解的,况且本官相信,隆兴府本地的百姓不会如此蠢笨,倒是那个你们谁都不认识的人,你们当真确定,他是隆兴府的人吗?”
赵澄立愣了愣,突然面皮一抖,激动起来:“不……不!大人,小人想起来了,他说话不是隆兴府的口音,时不时的,就冒出一句外地语调来!”
赵澄立这个气啊,本来他还不相信孟昔昭说的,那人就是故意让他送死,他觉得,对方可能也是对官府太失望了,所以才挑唆他,想让他给自己出口恶气。
可这人都不是隆兴府的,他有什么恶气需要出的?
作为苦主,赵澄立自然是生气居多,而外面的百姓,听了孟昔昭这番话,就是感动居多了。
真是个好官啊!知道护着自己的百姓,护犊子,真好!
……
凡事都怕往回想,因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是不会在意某些小事的,可记忆就储存在大脑中,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很快,大批大批的细节就会冒出来,让人不禁愕然,原来破绽一直都在的吗?
赵澄立一改之前颓废的模样,把仇恨都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孟昔昭见状,对他说:“他改了籍贯来混迹你们中间,那他告诉你们的名字,恐怕也是假的。依名抓人,有些困难,但依脸抓人,他就逃不掉了。”
说着,孟昔昭挥挥手,让衙役去给自己拿炭笔:“你说,本官来画,此等贼子绝不能放任他继续留在城中,快一些抓到他,本官也就能放心了。”
百姓们感动的不要不要的,看看,孟大人全是为了他们着想呢。
顺便,他们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孟昔昭能画出个什么模样来。
以前官兵张贴通缉令,都是直接拿画好的过来贴,他们还没见过这画作诞生的过程。
众人好奇的围观着,而赵澄立现在对那人已经是恨之入骨了,不用闭眼,都想得起来那人五官是怎么样的。
“小眼睛,宽鼻梁,眉毛特别黑,络腮胡,嘴唇很厚……”
赵澄立一边说,孟昔昭一边刷刷刷的画,百姓们不出声了,怕打扰到当场作画的孟大人,而那头领,也一脸沉重的站在人群中。
罢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幸好他派去接触赵澄立的这个手下,知道的事情还不算很多,一会儿等退堂了,官兵们都去抓他的手下,他也能趁乱逃离隆兴府。
孟昔昭画的特别快,赵澄立刚说完,他的画也完成了。
端详着这幅肖像图,孟昔昭点点头,然后递给衙役:“让赵澄立看看,像不像。”
衙役古怪的看着这幅异常逼真的肖像画,犹豫了一会儿,他才往下面走去,而这时,孟昔昭又道:“也给堂外的百姓们看看,让他们记住这个人,都小心一些。”
衙役应了一声,来到赵澄立身边,先把画给他展示了一下。
赵澄立看见这幅画,先是被这无比立体的肖像画震了一下,然后,他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孟大人这画,画的是真好,看着跟真人都差不多了。
可是……这也太不像了吧!他画的,跟自己说的,完全就是两个人啊!
因为赵澄立是跪在地上的,衙役手拿纸张,这个姿势,恰好能让前排的百姓们看清上面的图案。
刚刚赵澄立说长相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没怎么仔细听,全在等着看画呢,此时看见了,他们也没想到像不像的问题,而是突然七嘴八舌起来。
“好逼真啊。”
“知府大人的丹青好生厉害!”
“而且还画的这么快。”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啊……”
在一群夸奖当中,突然混进来这么一句话,大家一愣,全都转过头:“你见过这个人?”
那人挠挠头:“见过,而且应当不久前刚见过。”
他这么一说,突然有人也附和起来,“对对,我也觉得有些眼熟。”
三四个人都开始说眼熟了,终于,有个人想起来了,他吃惊的一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头领。
看一眼头领,再看一眼前面的画作。
一!模!一!样!
头领因为习惯了低调,并没有站在最前面,他听着大家说的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那人不停的甩动脑袋,而且每甩回来一次,神色都更加震惊一分,头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那个衙役也拿着画,狐疑的走了过来,头领终于看到那上面画的是谁了……
不就是自己吗?!
头领条件反射,转身就要跑,然而这边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发现这人就在自己身边,百姓们早就炸锅了,胆子小的开始尖叫,胆子大的则全都堵住他的去路,还对着后面的衙役用力指:“他,对,他,就是他!”
头领:“…………”
赵澄立听到了后面的动静,看过去,也惊呆了。
画的不像也就罢了,怎么还真能对上号呢???
很快,这个头领就被五花大绑,直接扔到了赵澄立身边。
头领心知绝不能承认,于是刚被扔过来,他就开始喊冤:“冤枉啊!大人,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赵澄立:“…………”
没错,他也不认识他。
但他由于太过震惊,此时只会呆呆的看着头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头领那叫一个气:“你哑巴了!还不赶紧告诉知府大人,蛊惑你的人不是我!”
孟昔昭听了,挑挑眉,顿时又是一拍惊堂木:“大胆!在公堂之上还敢如此放肆!”
“画像俱在,你还敢狡辩?”
头领:“…………”
这还有地方说理没有啊?!
“大人,真的不是我啊!他刚刚说的明明是另一个人,这画出来……怎么、怎么就成我了呢!”
孟昔昭眯眼:“你的意思是,本官画错了?”
看着他这个表情,头领也只能硬着头皮:“是啊,赵澄立说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这个样子的。”
孟昔昭问:“那他是什么样子?”
头领立刻按照赵澄立刚刚说的描述:“小眼睛,宽鼻梁,黑眉毛……”
说的十分完整。
孟昔昭笑了:“连本官这个画画的人都记不住赵澄立刚刚说了什么,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头领反剪着双手,愣了一下,急中生智道:“禀大人,小人十分关心此案案情,因此听得格外仔细。”
孟昔昭哦了一声:“那你复述一下本官所说的,此案的凶险之处。”
头领:“…………”
他哪记得住。
那时候他光顾着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也没认真听啊。
见他回答不上来,连赵澄立看他的眼神都开始不对了。
春寒料峭,头领的脑袋上,却出了不少的汗水。
孟昔昭顿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十分关心案情?实话告诉你,几日之前,本官便已经知道你的底细了,你和你的同伙在隆兴府四处挑唆,利用城中百姓的善心和急迫,本官命人暗中调查,最后竟调查出来,不止赵澄立一人,连那些抢官粮的百姓,也是被你们挑唆了,才铤而走险的!你说,你们还算是人吗?!”
外面的百姓听了,全都目瞪口呆起来。
而很快,这目瞪口呆就变成了义愤填膺。
谁家没有几个亲戚呢,大牢里关了那么多人,总有这么一两个人,和自己沾亲带故。
抢官粮是死罪,大家已经默认这些人回不来了,现在听说居然全是这个人挑唆的,恨不得冲进去直接杀了他。
头领气的要吐血,他们是挑唆了很多人不假,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他们挑唆的啊!他们也是过了元宵才来到隆兴府的,而大牢里好多人年前就在了!
但他之前就在喊冤枉,现在继续喊冤枉,大家也不信了。
同时,大家也对孟昔昭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来是早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才升堂演了这么一出戏,来了个瓮中捉鳖,把人当场就给拿下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知府就没想要赵三哥的命,只是用他做个引子,把坏人引出来罢了。
隆兴府现在缺钱缺粮缺人,尤其是赵澄立这种家庭顶梁柱,他要是真的死了,他们家也得跟着一起下黄泉。
能不杀就不杀,这是普通百姓的想法,如今,连知府也这么想了。
有些心思敏感的百姓,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隆兴府算是苦尽甘来了啊……孟大人英明又仁慈,一定会把隆兴府治理的越来越好的!
孟昔昭命人把这个头领押下去,然后又站起身,亲自走下来,对着外面的百姓拱手。
“此人不是独自过来的,他还有同伙,而且,是有许多同伙,如今官兵们帮着修补农田,开垦土地,衙役们又忙碌于街道之中,琐事繁多。在抓捕贼人一事上,还需城中百姓鼎力相助,若发现有不认识的外乡人,且形迹可疑,烦请各位报告到府衙之中,如若属实,对方确实有问题,府衙会奖赏给报案人五百文钱,权当鼓励。”
这钱确实不太多,但有钱拿就是好事啊,百姓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回去以后,就多多观察那些陌生的面孔。
孟昔昭笑了一下,然后又严肃起来:“本官与谢同知商议过,既然抢官粮和殴打朝廷命官,都是被贼人挑唆,那便算是从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不日,城中就会开始修缮事宜,这些犯人因轻信他人,险些连累隆兴府,本官便做主,让他们出来做苦力,这样一来,隆兴府也不必再征徭役了。至于这些囚犯,大家不必担忧,因是戴罪之身,他们没有工钱,但一日三餐还是有的,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做活。”
百姓们:“…………”
过于震惊,因此无法说话。
免掉死罪已经是天大的好事,竟然还能借此免除城中的徭役?
别说囚犯发不发工钱的问题,就是征徭役的时候,那些人,也从来没见过一文钱啊!
亲戚能不能活,大家是挺关心的,但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能不能活的问题。
粮食,孟知府给发放了,城中安全,孟知府也在逐步的修缮当中,连他们最怕的徭役,都被孟知府金口玉言,直接给免了。
之前那些想哭的人,这回是真哭了。
而且一边哭一边下跪,嘴里说不出话,就只是呜呜呜。
孟昔昭:“……”
对于这种场面,他有点招架不住,所以很快就跑了,等大家哭够了,再抬头,却发现知府大人已经没影了。
百姓们也不气馁,心里想着,等回去以后,在家里给孟知府立个长生牌,保佑孟知府平平安安,而且能在他们隆兴府多待几年,如果能待一辈子,那就更好了。
很快,百姓也心满意足的散去,而赵澄立被衙役拉起来,准备带他回牢里,继续关着。
赵澄立却不停的回头,看向身后的公堂。
孟大人,谢大人……
我不会再做这么糊涂的事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
来到谢原那里,趁着谢原现在有点空闲,孟昔昭把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其实他没有跟谢原汇报的必要,但今天审的不是赵澄立吗,谢原是苦主,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通知一声。
谢原听完了,点点头:“如此也好,虽然我对挨打一事并不怎么生气,可他打的不仅是我,还是隆兴府同知这个身份,让他去做一些苦差事,也是应该的。”
孟昔昭点点头:“能来抢官粮的,肯定都是硬茬子,别人的品性一时半会儿难以看清,他这个人,倒是不错,可以利用他,盯着其他囚犯,也免得出什么岔子。”
谢原笑了一下:“大人英明。”
“借几个小人之手,名正言顺的免除了囚犯的死罪,下官佩服。”
孟昔昭挥挥手:“哎,这不算什么。不过,我总觉得,此事有蹊跷,几个外乡人何必要来隆兴府闹事呢?说不得他们背后,还有另外的人指使,等把他们全都抓住了,我再去好好的审问一番,府城里的诸多事宜,就还是麻烦谢同知,多多照看了。”
谢原:“…………”
罢了,就是孟昔昭不说这句话,本身,这些事也是要落在他身上的。
谢原心累的点点头,孟昔昭见他答应了,这才高兴的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进入卧房,孟昔昭先伸了个懒腰,然后才坐在书案旁边,思索起接下来的事情。
如今只落网一个,等他的同伙一起落网了,孟昔昭准备带着这些人,去一趟江州,直接从源头上,把那群乌合之众一网打尽。
然后,他还得想想给隆兴府创收的问题,总不能每一次缺钱了,都去找大户们要捐款吧,那也太不要脸了。
而隆兴府的地缘问题,他也要想想办法,离南诏真的是太近了,哪天南诏想不开了,隆兴府就要倒霉。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南诏忌惮起隆兴府就好了。
越想,自己要干的事就越多,沉默了好一会儿,孟昔昭晃晃脑袋,决定给自己放半天的假,更多困难,还是留待明日再解决吧。
至于现在,他摊开宣纸,执起毛笔,准备给应天府的家人们,写几封家书。
给父母的,可以写在同一张纸上,主要写的都是隆兴府这边的风土人情,也说一说自己如今如鱼得水的情况,让他们不要担心。
给大哥的,就另起一封,说说自己遇到的一些困难,以及是怎么解决了这些困难,然后不忘敦促他,大哥,你很快也要做官了,你看看,外放是多么艰难的事情。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出来没关系,但你要是外放了,总不能让县主也跟着你吃苦受累吧,所以,你还是留在应天府,领个闲散职务算了。
闲散职务实权不多,想贪污,也很难。
……
再之后就是给孟娇娇的信了,前面跟写给大哥的差不多,就是说说自己这边条件有多艰苦,然后告诉孟娇娇,找老公,就找自己这样的,能吃苦,能担事,而且爱惜自己,洁身自好。
也不管孟娇娇看见这封信以后会有多无语,把这张纸也塞进信封里,然后,他又重新摊开一张。
这回就应该是写给太子的了。
可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他,对着这张空白的信纸迟疑了好久,也没想出自己应该写什么来。
手又下意识的摸向那个玉坠,想到太子是以何种心情为他送别的,孟昔昭突然放下毛笔,叹了口气。
自从来了隆兴府,除了忙就是忙,睁眼要处理公务,闭眼还要思考前路。
想出去吃个饭放松放松都不行了,一来,没时间,二来,没人陪他。
想到这些,孟昔昭看着信纸,神情有些低落。
但也有好的一面,他这一低落,倾诉欲就上来了,于是,他又重新拿起毛笔,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
而另一边,应天府中。
太子没有待在东宫,而是出来了,在望江楼上,独自啜饮。
上一次他突然提出自己想去匈奴,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天寿帝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并没有当场答应或回绝,而是说容后再议。
这一容后,就容到了三天后,而三天后也没有再商议,天寿帝直接宣布,由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一起去匈奴,把契约和交易的物品都带回来。
鸿胪寺卿陆逢秋就是上一次送亲队伍里的一员,他有经验,而且上一次商议的时候,他也在那,匈奴人看见他这个熟脸,估计也挺高兴的。
不管怎么看,派这俩人过去,都是十分合适且官位相当,但大家听了天寿帝的话,眼神都往太子身上飘。
出师不利呀。
他们想知道太子如今是什么心情,可惜了,太子的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看着还是那么的精致柔和,像个假人。
文武百官们没有人替他说话,大家也像忘了那天他开过口一样,全都对天寿帝高呼陛下英明,发现没人因为太子的异常,而打算投诚,天寿帝也感觉很满意。
这就对了,投诚太子,那就是跟他这个皇帝过不去,百官们还是聪明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大概人上了年纪之后,都有这种自信心过剩的问题。
总觉得这个世界就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依然是围着自己转,丝毫变化都不会有。
很可惜,一般有这种想法的人,最后都会发现,丝毫变化没有的,只有他自己。
这不,虽然在崇政殿上,没有一个人支持崔冶,可崔冶只是出来喝了杯酒,就有人过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