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在罗萨花面前恳求了那么久, 最后罗萨花只同意,让他把谢原送回去。
因为罗萨花觉得,金三藏此人, 不可尽信,虽然在他的讲述当中, 他和他二舅的关系不怎么样, 可最初求情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 就是他二舅。
齐国重孝道,从金三藏三句话不离他爹娘这点也能看出来, 他是个孝顺的男子, 那就更不能把他二舅放回去了,留在这还能当个人质, 遇上关键时刻,就拉出来威胁一下他。
至于那个下人,也不能放, 他是金三藏的人,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密谋什么对南诏不利的事情。反而是这个姓孙的,虽说身份是金三藏的友人, 但显然两人关系很一般, 而且据她的人汇报,这姓孙的男子, 还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是绝对接受不了叛国行为的,在他们看来, 叛国者人人得而诛之。
本来关系就不咋地,现在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估计等他回到齐国,第一件事就是和姓金的一家人断绝联系。
罗萨花想的十分周到,奈何从她听取了孟昔昭的第一个建议开始,她就已经彻底掉进这个大坑里了。
……
孟昔昭很着急,他恨不得让谢原现在立刻马上就出发。
但今天又是一个雨天,而且,他还有很多话没跟谢原说。
从他得知罗萨花一定要活捉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是因为对莫须有的谣言感到生气,何必一定要把他活着捉回去,直接当场结果了他,不是更痛快。假如罗萨花是个喜欢虐待人的,性格比较变态的,她下这样的命令,还无可厚非,可她不是啊,为了得到贤才,她连孟昔昭的齐国人身份都不介意,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她会有这么强的报复心吗?
那么答案就剩下一个了……罗萨花想绑他,不是为了报复他,而是为了利用他。
孟昔昭也不知道罗萨花究竟是听说了什么,又想利用自己什么,他只知道,如果是为了这么正当的理由,那罗萨花是不会这么快就放弃的。
搞不好,治人官带着他们回来的当天,第二个绑架队就已经出发了。
所以孟昔昭才叮嘱谢原,速度一定要快,务必抢在第二个绑架队回来之前,先把“孟知府”安然无恙的事情,告诉所有的百姓。
不管他在这说的多么天花乱坠,自己失踪的消息一旦爆出来,就他这长相、这年龄、这要命的巧合以及已经暴露出来的机灵脑子……别说罗萨花了,就是西宫的侍卫,都能瞬间把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这些事,他不说,谢原也能想到,只是,让他一个人这么回去,他良心难安。
“大人,不如还是你回去,我留在这,假扮成你,南诏人对咱们不熟悉,想来也能蒙混过关。”
孟昔昭:“…………”
嗯,是能蒙混过关,但留下的这三个人,就死定了。
孟昔昭摇摇头:“谁都能走,但我不能走,罗萨花已经记住了我,而且,我也有要在这做的事,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我要咱们几个,堂堂正正的回去,没有一个人敢说,咱们做了对不起齐国的事。”
谢原沉默的看着他。
他不是不相信孟昔昭,只是……风险真的太大了啊。
这一瞬,谢原甚至不想走了,他想让王司理和贾仁良代替他,报信的事谁都能做,而他更想留下,陪孟昔昭走这凶险的路,然后见证,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谢原胸中充满了豪情壮志,可惜,孟昔昭是个没有情调的。
仿佛没看见谢原眼中激动的情绪,他推着他去收拾包袱,孟昔昭一边替他收拾,一边说:“等你见到詹将军,帮我给他带句话。”
谢原懵逼的开始打包袱,他抬头,问:“什么话?”
孟昔昭把一些散碎银两扔到他的包袱里,沉默一会儿,他直起腰,看向谢原:“帮我跟他说,尽快把赣州打下来,等到南诏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他们的太子罗买隆就会带兵亲征,你告诉他,叫阵也好,放冷箭也好,淬毒、亦或是用火/药,不管什么办法,一定要把罗买隆的命,给我留在战场上!”
谢原无比震惊的看着他。
“你要他杀南诏太子?”
孟昔昭看看他:“怎么,不可以吗?”
谢原:“……”
不是不可以。
问题是,杀得了吗?还有,罗买隆死了,南诏人难道不会疯狂反扑吗?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孟昔昭听到这俩问题,唔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是很难,所以我才让你告诉詹将军,想点阴招,不是我对他的武力没有信心,而是我如今着实需要他的一击必杀。至于反扑,那是一定的,但这只是阵痛,熬过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谢原:“…………”
不、不是。
他听着怎么这么悬啊?
先一击必杀,然后还阵痛,这阵痛要多久,况且他就算不懂两军交战,也知道哪怕赣州被拿下了,这宁仁府,也是一时半会儿收不回去的,罗买隆死了,宁仁府内对齐国人的仇恨程度肯定要再上一层楼,那孟昔昭的处境,不就更危险了吗?
谢原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担忧,而且担忧的不止是他的身体安危,还有他如今的精神状态。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南诏之事可以从长计议,首要的,还是先保住你的性命啊。”
孟昔昭见他真的很担心的样子,便哈哈笑了一下,还哥俩好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哎,等我从南诏脱身,大概便直接回应天府了,你说陛下会赏我个什么官职,肯定四品以上,但四品我觉得低了,从三品倒是正好,说不定我还能当个某某殿学士呢,让我这种一年前还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去当学士,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原:“…………”
不是我说啊,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失心疯的前兆。
……
带着万般忧虑,谢原还是走了。
王司理坐在窗边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过了好久,他才把窗子关上,叹口气,转过身,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孟昔昭,王司理倒抽一口气,差点没吓得厥过去。
王司理:“……大外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孟昔昭则看看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了:“二舅,你是读书人对吧,太原王家,不就是你的祖上吗?”
王司理:“…………”
太原王氏在魏晋时期很有名,到了唐代,也是名门之一,但后来中原四分五裂,王家也分裂了好多旁支,王司理这一支,极其边缘,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长辈,所以每回吹嘘自己家族的时候,王司理只能往祖宗的荣耀上靠拢。
这是他刚到隆兴府时,跟同僚们吹嘘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王司理佯装镇定的说:“是、是啊,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做官的,既然做官,自然也要读书了。”
至于他们全家都数不出一个有品级的官这件事,就不必告诉孟昔昭了。
当然,孟昔昭也不在乎,他只是笑了笑:“家风很正啊,那这琴棋书画,你也应该都学过吧。”
从春秋开始,琴棋书画就是考量公子技艺的总称,提起来,基本都是问男人会不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卷到了女人身上,导致很多人一听这个,就觉得应该是考量女子的标准。
至少在目前,这四样还是男子普遍要学的东西。
王司理呆呆的看着他,不懂孟昔昭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会是会……”
就是学艺不精,每个都仅仅入门而已。
孟昔昭要的就是会这个字,闻言,他立刻伸出手,在王司理面前打了个响指:“太好了!二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这样,我交给你老人家一个差事,从今日起,你就不用再做别的了,谢原的房间归你,你就待在里面,拿我给你的图纸,给我刻个东西出来。”
王司理:“……可我不会刻东西。”
孟昔昭哎了一声:“怎么可能不会,都是艺术嘛,互相之间是有共通性的,就是不会,你也可以自己摸索啊,你这双手能弹琴能下棋,能作画能临摹,那自然也能雕刻。嗯……定个期限吧,为期一月,你每日呢,给我交上两个成品来,一定要用心做啊,我需要看到你的进步,每日都能精进的话,想来一个月之后,成品应该就十分完美了。”
王司理:“…………”
每日都要交成品?还要交俩?!
你还是不是人啊!
王司理满脸都写着抗拒:“不行,我真的不会。”
孟昔昭看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二舅,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司理:“…………”
他呆滞的看向孟昔昭,而后者叹了口气:“谢原走了,如今就剩咱们三个相依为命了,二舅可能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啊,最讨厌被人拖后腿,而第二讨厌的呢,就是有人光吃饭不干活,遇上这等人,我这心里,就有一种愤怒,嗯不对,是痛恨的感觉,恨不得,把这人赶得远远的,让他自生自灭,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说完了,孟昔昭突然惊讶的看向王司理:“二舅,你头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热的?哎呦,我来给你扇扇。”
拿起一旁的扇子,孟昔昭用力给王司理扇了两下风,后者被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等这风停下,他睁开眼皮,又听到孟昔昭笑呵呵的安抚他:“是不是我说的话吓到你了?诶,没这个必要,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怎么可能把你赶出去呢?”
王司理这颤巍巍的心脏刚放松了一点,然后,他听见孟昔昭慢悠悠的说完了后面的话:“这可是南诏啊,万一我把你赶出去,你一个想不开,决定跟我同归于尽,把我身份暴露出去怎么办。所以,赶是不能赶的,只能是我狠狠心,把你永远的留在这了。”
王司理:“…………”
他都快痛哭流涕了,连连喊着:“我刻!我刻!”
见他听话了,孟昔昭这才满意的放下了扇子,刚给了一棒子,他又紧跟着给个甜枣:“其实我之前都是吓唬你的,我怎么会做这种同类相煎的事情呢,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带你们一起回大齐,咱们三人齐心,其利断金。”
王司理这回连话都不敢说了,他才不信孟昔昭是吓唬他的,这人就是这么可恶,为了达成目的,牺牲自己一个,根本不算什么。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总之,他开始兢兢业业的刻木头了,孟昔昭先给了他一张南诏皇宫守卫腰牌的图纸,让他练习,还别说,他被熏陶了这么多年的艺术情操,如今也真的是派上用场了。
虽说第一个成品看起来坑坑洼洼,但至少有形啊,要是让孟昔昭自己来,他恐怕根本刻不出成品,一整块木头,直接就废了。
没有刻刀,别看孟昔昭现在看起来十分自由,他估摸着,周围的所有人,都是罗萨花的眼线,他不敢买刻刀回来,但是买了五刀的宣纸,还有一把裁纸刀,砚台和墨自然也要安排上,砚台他挑了块最劣质的,拿回去以后,摔在地上,顿时摔出了锋利的刃角。
既能打磨又能雕刻,一举两得。
至于木头,这就简单了。
他发挥出自己商人的特质,在南诏最繁华的地方一直逛,看见点新鲜的东西就买,上到金银珠宝,下到锅碗瓢盆,买到最后手都放不下了,还要找人搬回去。
这么多的东西,里面混进去几个木匠做的小件家具,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些家具什么木材都有,那些暗中盯梢的人也不会起疑,只是等回到宅子里面以后,孟昔昭摸着这些家具上面的纹理,最后,把一个一尺高的梳妆盒收了起来。
至于剩下的,都留给王司理,做他练习的原材料。
可怜的王司理,劈木头靠菜刀,刻纹路靠裁纸刀,打磨和修饰细节,靠砸碎的砚台。
这还不算什么,没两日,他满手就都是伤口了,疼得不行,却也只能忍着哭泣的冲动,继续刻下一个。
别忘了,孟昔昭还要求他必须要有精进呢,王司理不敢想自己要是做不到,这个黑心的郎君能做出什么事来,只好愈发的认真。
在王司理没日没夜雕刻腰牌,感觉生活越发的暗无天日的时候,谢原他终于赶到吉州了。
在城外,谢原一路横冲直撞,故意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在他即将绕路去往乡野的时候,把他给拦下来了。
他身后,跟着他的两个人顿时皱眉。
但他们也不怎么担心,毕竟他们装了很多年的齐国人,知道怎么打消齐国守卫的疑虑。
谢原被拦下搜身,这俩人也骑着马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准备跟他一起进城。
而谢原在转身的时候,把手心里的东西塞到了守卫的手中。
守卫一愣,不动声色的让同僚继续搜查谢原,然后自己借故走到一边,背对着谢原等人,然后展开了手中的字条。
这字条里还塞了一块银子,把银子收起来,守卫眯着眼看字条上的内容,只看了一眼,他就大惊失色起来。
那边的谢原,看着守卫快步离开,然后慢慢敛下了眸。
一刻钟之后,谢原正在吉州城里买茶喝,重甲官兵突然到来,先把谢原扣下,然后再把那俩跟着他的人扣下。
谢原连挣扎都没有,就跟着走了,那俩人本来还喊冤枉,看见他这个平静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中计了。
可明白过来又怎样,他们再也不可能传消息回南诏了。
被带到主将居住的大营当中,谢原端着一杯茶,目光沉沉的坐在屋子里。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谢原抬头,看见一个英伟的青年大步走进来,他面色红润,可能是刚刚走太急了。
而在他后面,才跟进来一个年岁稍大,甲胄也更高级的男人。
谢原顿时觉得很奇怪。
这俩人他都没见过,但他知道,主将丁醇是年纪更大的那个,而詹不休只是个去年年底才封的游击将军,怎么副将、反而能跑到主将前面呢。
是詹不休太过情急,还是在这军中,他的地位,十分的不一般?
垂下眼皮,谢原遮住自己的打量,然后站起身来,对他们拱手:“哪位是詹不休,詹将军?”
明明看出来了,但还是要装自己不知道,这才是大齐的礼节,可惜,孟昔昭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
詹不休立刻上前一步:“我便是,你是谢原?”
谢原点点头:“正是。”
詹不休看起来更加的焦急:“那孟昔昭在哪里,你不是跟他一起失踪的吗,为何你回来了,他却没有?”
丁醇在一旁,听见詹不休有些咄咄逼人了,他便出声阻止了一番:“不休,让谢同知先坐,再紧要的事,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了。”
谢原:“……”
“不,丁将军,我要说的事,还真就那么急。不知孟知府失踪之事,有没有让隆兴府的百姓们得知?”
此时距离孟昔昭他们被掳走,已经过去五天了,丁醇和詹不休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茫然。
他们都在吉州,哪知道隆兴府的现状。能知道孟昔昭不见了,还是孟昔昭的那个婢女,叫金珠的,给他们传了信。
看出谢原好像是带着差事回来的,詹不休也冷静了一些,他想了想,摇摇头:“应当是不知道的,只要朝廷还没派新的知府下来,府衙那里,孟昔昭的人会继续看着,他们会想尽办法,封锁这个消息。”
谢原想起靠谱的金珠和银柳,也点了点头:“虽是如此,可终究瞒不了多久,朝廷知道以后,就会派下新的知府。”
说到这,他顿了顿,然后抬头看向詹不休:“詹将军,孟知府的意思是,希望你我都能帮他一把,把这件事瞒紧了,在他出来之前,都不可以让南诏人发现,他失踪的事情。”
詹不休一愣。
丁醇则疑惑的问谢原:“孟昔昭如今在哪里?”
谢原抿了抿唇:“宁仁府,孟知府惊险之中谎称自己是来自齐国的商人,他的身份没有暴露,南诏公主罗萨花也对他颇为赏识,如今他已经能自由出入西宫了。”
丁醇:“…………”
这才几天啊,都混成南诏公主的人了?!
谢原其实也不知道孟昔昭到底想干什么,他对他也是说一半瞒一半,谢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不过,就这些,也足够丁醇和詹不休消化的了。
詹不休被委派了一个重任,脑瓜子正嗡嗡着呢。
虽说他之前打败了匈奴的大王子,但那是非正式场合,而且不管输赢,都伤不到根本,可在两军交战时,诛杀对方的太子,这……
那罗买隆要是真的亲征了,他就不仅是太子了,还是主将,哪有主将亲自出战的,就算罗买隆脑子不好使,他身边的副将们也会死死的拦住他。
所以,通过叫阵把他叫出来,肯定是行不通。
……那就放冷箭?
詹不休觉得自己脑子都快烧干了,而另一边,丁醇心事重重的坐着。
他好像明白孟昔昭到底想干什么了,他是想立功,做齐国在南诏最大、也最难以怀疑的内应,可是……天爷啊,孟昔昭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自己走错一步,然后死在南诏了吗!
不对,孟昔昭是跟匈奴大王子叫过板的人,对着匈奴的左贤王,和现在的单于,他也从来不怵,那密谋着干掉一个南诏太子,好像也不叫什么事了……
丁醇也觉得脑子有点乱,对于计谋,他是真的很不擅长,既然孟昔昭在南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他也不想这么快的就做决定。
“兹事体大,谢同知,此事我不能做主,你也最好不要擅自做什么,再等两日,太子带领的援军就到了,等太子殿下来了之后,再让他来做决断吧,内中细节,总要好好商量才是。”
谢原缓缓一眨眼:“……太子?”
丁醇点点头,他不禁苦笑一声:“还真是巧,孟昔昭在这里谋划着,让他们的太子亲征,可咱们的太子,已然带兵出来了,或许都等不到赣州城破,那罗买隆,就该来到咱们眼前了。”
谢原虎躯一震。
所以,他没听错啊。
太子还真来了?!
*
大军出征的速度,终归是比不上一个人疾行,所以,南诏这边还不知道齐国下血本的事情。
至于孟昔昭,他就更不可能得知崔冶要来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孟昔昭睡不着,总是去摸自己空荡荡的心口。
罗萨花没把玉坠还给他,因为她看出来了孟昔昭对玉坠的紧张,也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出来了此物对他有多重要。
罗萨花不仅信了这是他心上人送给他的,还把玉坠握在手中,对他微笑:“金先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心爱之人不在身边,这冰冷的坠子,便是金先生唯一的指望了,看你这样子,像是拼了命,也想把它拿回去。如此便好,这坠子,我会替金先生好好保管,日后,还烦请先生将这力气,都用在替我办事之上,你们齐国人喜欢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看到先生的诚意之后,我自会把坠子还给你。”
孟昔昭回想着罗萨花的这番话,越发的沉默。
他是个直男,而直男的性格,都是又臭又硬,一点情调都不懂。
像这种特别在意某人送的礼物的行为……就不像他能干出来的,毕竟,再好看的玉,说出大天来也就是一块石头,在命面前,什么都不是。
况且他相信,在这种境况下,他把玉坠丢了,崔冶知道以后,也是绝对不会怪他的,还会安慰他,这玉替他挡灾了,也算是物有所值。
所以,过不去这个坎的人,只有孟昔昭自己。
而过不去这个坎的原因……
孟昔昭倒是想自欺欺人,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不想丢了崔冶母亲的遗物,但玉坠被抢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谢皇后的东西呢,只以为是谢家传下来的某个传家护身符。可即使这样,看着玉坠被抢走,孟昔昭还是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枯坐在月光之下,抬起头,看着外面那轮和自己玉坠特别像的月亮,孟昔昭面无表情,突然,他猛地躺下,把被衾拉过来,蒙住了头。
然后就这样捂着自己,发出难受一般的哼哼唧唧声。
隔壁王司理在咔嚓咔嚓的雕刻大业中抬起头。
奇怪,哪里来的狗叫啊。
……
第二天,孟昔昭继续去南诏皇宫点卯,而他刚走到皇宫附近,就看见几个南诏的士兵,正对某个人拳打脚踢。
孟昔昭本来没想管,但看清地上是个女人以后,他身影忽的顿住。
这几个人一边打,一边喊着话,但都是哀牢语,孟昔昭也听不懂,他快步来到这些人面前,大喊一声:“住手!”
南诏士兵抬头,发现不认识他,还呛了回来:“你是谁,多管闲事,小心我连你一起打!”
孟昔昭也不废话,直接解下自己身上戴的腰牌。
这是罗萨花前两天给他的,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西宫的人现在都差不多认识他了。
不过在此时,这腰牌还是很管用的,看见腰牌上明显的西宫标志,这些人顿时慌了,罗萨花和罗买隆一样不好惹,他们对地上的女人又骂了两句,然后就一起跑开了。
而这时,地上的女人才默默的爬了起来。
孟昔昭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挨打的是一直在皇宫门口卖吃食的顾娉婷。
顾娉婷的裙子上都是土,头发也乱了,脸还是那样黑红,而她不小心露出来的一截胳膊,却是很正常的白嫩肤色。
孟昔昭看着她屈膝,对自己道谢,他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才问:“你为什么想进皇宫?”
顾娉婷立刻抬头,惊慌失措的看着他:“我没有!大人明鉴,我只是个卖吃食的——”
孟昔昭打断她:“这几日,每次见到你,你都在和宫里的人客套,你问侍卫什么时候换班,又问宫人在哪当差,还有,刚刚离开的那三个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三个,只剩下两个腰牌了。”
顾娉婷这回是真愣了。
孟昔昭看着她,还往她面前凑了凑,小声问她:“你想女扮男装?可你就是把脸抹的再黑,看着也不像军中人士啊,你要是想混进去,光涂黑是不行的,你得化妆,易容,知道吗?”
顾娉婷:“…………”
她还想否认:“我、我没有……”
但因为太过震惊,听起来根本没什么底气。
这时候,孟昔昭对她笑了笑:“好了好了,看在都是老乡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
说着,他把自己手里的腰牌,放在顾娉婷面前晃了晃:“看见没?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腰牌,能让我正大光明的走进去,你想在皇宫里做什么,找东西,还是找人?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能帮你,而作为回报,我也不要你钱,只要你也帮我个忙。”
顾娉婷:“……什么忙?”
孟昔昭:“你教我说南诏话。”
顾娉婷定定的看着他:“你学不会。”
孟昔昭嘿了一声:“小瞧我了是不是?这世上还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最多一个月,我一定能学会。”
说完了,孟昔昭对顾娉婷歪了歪头:“所以,你到底是想进皇宫干什么?”
顾娉婷沉默的看着他。
从脸上看不出来,但她其实十分挣扎。
她在皇宫外待了好几个月,至今都毫无进展,前些日子打听到罗买隆又带了几个漂亮的齐国人进去,她就更揪心了。
罗买隆根本不把齐国人当成人,玩腻了就扔,扔之前,为了防止她们变成其他男人的所有物,他还会给她们毁容,更严重的,则直接杀了。
进新人,就代表旧人更加危险,她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不然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决定偷个腰牌,进去找人。
孟昔昭靠不靠谱,顾娉婷不知道,她只能赌一把。
过了好几秒,她才问孟昔昭:“你先告诉我,前几天,你为什么向我打听苏娘子。”
孟昔昭一怔。
他立刻就问:“你要找的是苏娘子?”
顾娉婷:“你先回答我。”
愣了愣,孟昔昭哦了一声:“我经过江州的时候,听闻过苏娘子貌美,当地人对她被掳走的事情都感到十分痛惜。而我也是个喜欢拔刀相助的,既然我在南诏已经有了立足之地,我便想着,把她解救出来,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嘛。”
顾娉婷:“…………”
对于这番话,她一万个不信。
柳下惠几千年也就这么一个了,其他的男人,嘴里不管说什么好话,其实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顾娉婷把对孟昔昭的厌恶压下来,无论如何,此时最要紧的是把人救出来,往后的事,还能等往后再说。
#VALUE! 于是,她低着头,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的确想找苏娘子,我是苏家的丫鬟,从六岁起就跟着苏娘子了,流放之后,我主仆二人也从没分开过,那日南诏人过来,掳走的不仅是苏娘子,还有我。送我们过来的南诏人,想把我和娘子一同送到皇宫里,可在来的路上,我生了病,本来按规矩,我是要被杀掉的。是娘子把我保了下来,让那人把我扔在宁仁府城外自生自灭,待我病好,进了城,多方打听之下却得知,娘子因为生的太好看,被送到了东宫。这位郎君,若您真的能帮我,求您帮我把娘子带出来吧,她已经入宫将近一年了,太子定是已经不喜欢她了,您把她带出来,我当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您!”
说到最后,她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的看着孟昔昭,因为是在大街上,她也不敢跪下,连说话声音,都很小。
孟昔昭听了,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已经一年了啊……”
罗买隆的名声他这几天也打听到了,对南诏人,春风一般温暖,对齐国人,恶魔一样可怕。
孟昔昭虽然没直说,但顾娉婷听明白了,她连忙道:“不,娘子她还活着,我日日都去乱葬岗查看,那里没有娘子。”
孟昔昭震惊的看着她。
这是个狠人啊,为了确认苏娘子的安危,日日都去乱葬岗。
孟昔昭自觉自己都做不到这些。
没想到苏娘子的境遇这么惨,孟昔昭点点头:“姑娘放心,我会打听着的,姑娘如今住在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在这宁仁府可有去处?”
顾娉婷说道:“有的,我认了一个南诏老妪做干娘,这吃食摊子便是她的,我给她摆摊,她给我吃住的地方。”
孟昔昭:“…………”
看看顾娉婷这骨瘦如柴的模样,孟昔昭都不用问,也知道所谓的吃住,估计是含了不少的水分。
苏娘子过得不好,这顾姑娘,过得也没好到哪去。
孟昔昭答应了她的事,本来要走了,顾娉婷还叫住他,殷殷的叮嘱他。
“我家娘子过不了苦日子,她娇纵得很,脾气又倔,于寻常人来说尚能忍受,对她来说却是地狱一般,郎君,求您一定要放在心上,我怕我家娘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孟昔昭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顾娉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焦急,一丁点都没减少。
有些事情,她没告诉孟昔昭。
比如,她生病,是苏娘子害的,在来的时候,苏娘子往她身上倒水,让她穿着湿衣服睡觉,后来见她迟迟不生病,还让她吃地上的土,她不照做,苏娘子就发脾气,要打她。
顾娉婷说的没错,苏娘子就是个特别娇纵的性子,打小就那样,后来家道中落了,也必须让人伺候她,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干,顾娉婷父母双亡,差点饿死在官道上,是苏家父母救了她,还让她做自己女儿的贴身婢女。
因着这个恩情,她跟着苏家人一起流放,十年如一日的照顾苏娘子,采石场上的活儿,苏娘子是一丁点都干不了,这些年,也都是她做的。
按理说,她应该特别讨厌苏娘子,离开了她,她往后的日子,也会变得无比轻松。
可被从车上丢下的那一刻到现在,顾娉婷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有时候即使站着,面无表情,她也觉得自己是在流泪的。
认南诏人当干娘如何,对南诏人卑躬屈膝又如何,只要能把娘子救出来,让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