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 长亭山脉的阴影夺取了山坳之中的光亮,这片天地来到了日夜交割的时候。
月轮在西边露出了半透明的轮廓,飞鸿抬起头望向将黑的天空, 之前跑来迎接他的那个壮汉也抬头看着。
“天马上就要黑了, 我打算趁着夜色,潜进那座小里中去。”
壮汉皱着眉看向他,“你有把握吗?”
飞鸿摸了摸下巴, 说:“只是潜进去看看, 不会惊动他们的。”
壮汉道:“那我和兄弟们便在不远的地方接应你们。”
飞鸿点点头说好, 于是他们又召集了在场的其他人, 将二人的打算说给大家听。
大家商量完毕后, 升起了一堆火堆,简单吃了点东西,等到月亮完全取代了太阳的时候,便趁着月光,摸向了那个小里。
到了小里的围墙之下,飞鸿找到他白天看好的一段围墙处,那里有几块凸出的石头,他后腿了几步, 接着便借住那几块石头, 跃进了围墙之内。
其他人在不远处的柳树后看着飞鸿进了小里,才重新藏好,等着接应他。
飞鸿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一样落在了一片草丛之中, 除了轻轻的窸窣声,便没有任何动静。
他落地之后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月色之下,这个偏僻的小村落之中大多数的建筑里都是没有光亮的, 阡陌之间坐落着一座座低矮的茅檐草舍,墙壁基本都是夯土,窗户开得很小,隐约能听到几声咳嗽和低语声。
这样看来,这个里除了更穷之外,几乎和别的里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飞鸿的直觉却一直告诉他,这里并不简单。
他按照白天惊鸿一瞥时在脑海中记下的布局,提着脚便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里祠在村落的东北方,这是村落中唯一的石质建筑,远远看去,这里也是村落之中唯一亮着烛火的地方。
因为里祠的特殊地位,这里通常都会成为村民议事的地方,但是已经这么晚了,村里还要讨论什么事情呢?
飞鸿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猫着腰溜到了某个窗口之下。
窗户里透出来的烛火在地上打出一片暖黄的光,飞鸿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影子遮挡住这片光芒,耳朵附在石头墙面上,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白天的那个人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一个人在问。
“没有,没有,他只是借了一口水便离开了,前后在这里也没多少时间。”
回答的是白天的那个老人的声音。
“还是很可疑啊,无缘无故到我们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还提到了要进山。”
又是一个声音在怀疑。
声音一时静了下来,突然安静下来的室内只有不同的呼吸声都此起彼伏,气氛似乎有些焦灼。
这时,老人才恐惧地说:“他是不是——是不是——”他咽了一口口水,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你不要吓人!”
忽然拔高的嗓门有种虚张声势的慌张。
而此时,老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飞鸿皱了皱眉,虽然听不清楚,可是他心中的疑云愈加浓重。
有什么话是在安全的地方都要压低声音的?
这个地方真的有秘密!
而在里祠之中,听着老人说完之后,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个男子抱着头就蹲了下来,控制不住情绪地哭出声来,“早知道就不贪图——”
“更错,住嘴!”
这个叫更错的男人已经六神无主了,恐惧击溃了他,他猛地抬起头,因为无能而产生的憎恨的眼神在室内的人们脸上扫过,大吼大叫:“明明怕的连说都不敢说,那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那个男人去害麒麟啊!”
一道惊天霹雳顿时劈在了飞鸿的心头。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在听到这句话时,飞鸿的瞳孔还是一瞬间猛缩,只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
无穷的怒火在他的心头翻涌,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内府都烧成灰烬,他只能奋力把牙冠咬住,狠狠地,几乎要浸出血来。
而里面的争论还在继续。
那老人苍老的声音压低嘶吼道:“当初答应那个人的时候,我们还不是想过得更好些?这个世道已经坏成了这样,麒麟也好,王也好,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们这些小民的死活?”
“那时候王和麒麟才刚登位,难道您能未卜先知?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去管我们的死活么!”
“这话你相信吗?”
老人嗤笑了一声,视线在室内的人身上转了一圈。
这些人虽然没有附和更错,但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在心中暗暗赞同更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错的话就是他们心中的话,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大人物身上,盼望着某一天或许会被拯救。
但是老人的回话仿佛数九天的寒冰,冷得能把人的心脏冻穿,一下子便将人们心中那一丝丝幼小的希望给掐掉了。
他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像是一把生锈的铁锯,在人的心头拉出了刺耳的噪声,震碎了动摇的人——
“狠心抛下自己的百姓十几年的麒麟,心狠手辣、完全不顾及百姓的新王?柳已经走向末路了,就算他们在位也不过是下一个错王或者谬王,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那是——那是——”
更错的声音已经彻底失去了辩解的力度,他只能混乱无序地嘟囔着不成体统的话,他已经完全混乱了。
老人从鼻孔里喷出冷哼,阴刻的目光逼向已经心生畏惧的人们,干脆地结束了在他看来根本无意义的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派人去纸草向那位大人报告山里的异动,山里的封印也要加固才行!”
飞鸿眉峰一肃,忙定下神,细细地听着里面的话。
……
营地的人等到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才看到了一个骑马奔来的身影。
迎接的人忙走上去,“怎么样,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飞鸿把手里的缰绳交给队伍中的其他人,面沉如水,定定地点点头,“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啊。”
“什么?”
飞鸿抬头望向熹微晨光中宛如匍匐巨兽的长亭山,慢慢地说道:“也许,我们能找到台甫了。”